情见录2————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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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静静地站立着,侧着耳朵,倾听着我的声音,一脸肃穆。突然,他的眼睛闪出金色的光芒,他抱起我,用生疏的语音说着:“我……爱……你……我……爱……你……”

      我趁着他不注意,用吻轻轻地一点他的唇,他像是触电了似的木立着,然后,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慢慢地,阳光般的微笑洒满了他的脸。他主动抱住我,热切地吻我,像是永无休止似的。我被他的热情击溃了,心中奔涌着从未有过的激动,手不自觉地从他光滑的肋侧滑下,轻轻地肆弄着他的身体……

      突然,门被推开了。我看到了辛德尔孤立无援的金色眼睛,而且,那样的眼睛,在流泪--
      “琼斯,我想单独和你说句话。”沉闷和哽咽的声音。
      我放开了安琪儿的手,心里被一种莫名的烦躁袭击了。我揉揉头发,说:“好吧。”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安琪儿一个人留在卧室里。我随着辛德尔来到了驾驶舱。
      “说吧,辛德尔。”
      他突然拥住了我,唇吻像火山爆发一样,热烈,激颤,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发觉脑中开始缺氧了。他的手不安分起来,慢慢地往下,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影子,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我想推开他,但是,我才发觉当他是主动的时候,我的力量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我有些急了,牙齿一错,咬了他的嘴唇。他手中的力量减小了,我推开了他。

      他捂着流血的伤口,一双忧伤的眼睛凝望着我,慢慢地说出一句话来:“琼斯,我一直爱着你!从小只有你对我好,所以,我发誓,这一辈子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除了你!”

      “辛德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的心却被他的眼神牵动了,我知道,如果我愿意,他可以为我付出一切。
      船上突然响起了一串笑声,是那种疯狂的没有节律的笑声。我的心,一下子纠结起来。因为那笑声是从我的卧室发出的。我冲出驾驶舱,只见水手们在我的卧室门口汇集,我急忙掰开人群,冲了进去。

      触目惊心!
      安琪儿平躺在我的床上,金色的长发一片凌乱,淡蓝色的血液从他的胸口溢出来,肆意地流淌着,像没有去向的海水。佐德双手紧握着一把匕首,蹲坐在卧室的一角,眼睛直楞楞地盯着安琪儿的身体,高声笑着,间杂着几个字眼:“报仇……蓝特……人鱼……报仇……”

      我扑到安琪儿的身边,用手捂住他溢血的胸膛,想挽留他的生命一样挽留他的血液,但是……
      我冷冷地瞪着佐德。
      辛德尔冲过来,对着佐德安抚道:“放下匕首,佐德,放下匕首!一切都过去了……”
      突然,我感觉到我的手底下的身体在动。我惊讶地把目光转回到安琪儿身上。只见他突然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脸和我为他流下的泪水,微笑在他的脸颊上绽放。他坐了起来。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一片亮丽的金色。蓝色的血液向着他的心脏回流,伤口在一瞬间复原了,甚至连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他吻了我的唇,然后站立起来。金色的长发重又像向日葵一般盛开。他把右手伸向佐德,一束淡金色的光像琴弦一般抚弄着那把匕首,佐德的手,松开了。匕首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辛德尔赶紧踢开了它。

      安琪儿漫步走向佐德,周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知道下边会发生什么。他用手抚摸着佐德的额头,像教堂里的神父一样,温柔亲切。佐德的眼睛渐渐恢复了以前的平静的蓝色,本来因为伤心和紧张而变得扭曲的脸,重新恢复了青春的俊美。佐德笑了,圣洁得像一个天使。

      安琪儿向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我就叫几个水手扶佐德去休息。辛德尔这个时候也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安琪儿,卧室里,只留下了我们三个人。
      安琪儿走向我,碧绿色的眼睛微笑着,呼喊着:“我……爱……你……”我突然感到辛德尔热辣辣的目光,我知道他也在注视着我。我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一个水手跑过来,对我们说:“船长,大副,好像前头是一个城市。”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是一个新兴的城市,似乎就是表兄信中所说的弗吉尼亚。我回头,发现安琪儿的眼睛有一丝黯然,他扯着我的手,把我拉出了舱门。
      他的长发在海风中飘舞,性感的身体洋溢着海洋的气息。他微笑着,松开我的手,没等我拉住他,他一翻身,跳进了海水。他在水中游弋着,周围立刻围上来一群金色的鳞鱼,水面上泛起了亮丽的波纹。他频频对着我招手,高声呼喊着:“我……爱……你……”我的心被牵动了,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种深沉的声音:“来吧,到我的怀里来吧!”

      我不自觉地向甲板外探出身体--
      “琼斯……”身后传来了辛德尔深情的呼声,我回转过头,望见了他的金色眼睛,在那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琼斯……”
      海水起伏,我听到了奇怪的天籁,所有的声音都止住了,所有的时间都止住了。我望望海中的安琪儿,又望望伫立在卧室门口的辛德尔,我的心,不知道何去何从……

      墨兰
      --情见录之三三

      空谷有幽兰。
      我安居在苏州城外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谷外的人传说,这里有鬼狐出没,其实,现在与我为邻的的确是一只妖狐,他的名字叫鬼春。当我初成人形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一双乌黑精亮的大眼睛,不过,他的脸从来没有什么表情,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

      听说--当然是听鬼春说--我的种子是他撒下的。我问他为什么,他冷冷地说:“不知道。”所以,这个问题我也就懒得再去问他。也许我根本就是天降的,只是他想抢个功劳而已,不过,看他对我这么冷淡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从我这里取得什么好处似的。这个问题我自己想了好久,结果还是没有答案,于是,我也就懒得去想了。

      修炼的日子很漫长,每日吸收日精月华,然后吐纳龟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成正果。于是,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就坐在谷口看世间的桃花红了又谢,谢了又红。后来连桃花也看得累了,我就去找鬼春,骗他和我说话。可是,他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这样,我也便懒得理他了。于是,我翻出了我的记忆,细细地回味。

      这个记忆可以说是我的,也可以说不是我的。确切地说,它是属于那片滋养我的土地的,因为在那下边,是一具冰冷的女人的尸骨。我吸了她的血,吸了她的肉,自然也就吸了她的记忆,死前的记忆。

      想起来,她原本是苏州知府兰峻梧兰大人的千金,小名玉奴。因为兰知府只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宛如掌上明珠,自小便很疼爱,教她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年方二八,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礼。当时苏州府上下都传言,娶得兰玉奴,作鬼也风流。上门提亲的富家子弟几乎踏坏了兰家的门槛。只是玉奴性子很高,才学又好,偏生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加上兰知府也希望找个真才实学的女婿,所以也就由着女儿选择。

      这一日,玉奴在闺房中呆得烦了,偷约了丫鬟,改扮成书生模样,从后门溜出,到苏州府外的灵岩山寺烧香。大雄宝殿之上,玉奴许愿,希望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抽了一支签,解签的老僧说上半句是“蓦然回首见阑珊”,后半句却是“咫尺天涯知为谁”,总言吉凶参半。玉奴有些郁闷,带了丫鬟从寺门出来散心,却恰巧被个青衫书生叫住。原来玉奴行走间遗失了一枚螭龙玉佩,被那书生拾得。玉奴瞅那书生模样,青衫锦带,面如冠玉,唇如点朱,英气逼人,好生标致风流的人物,心中已是三分喜欢。那书生也自乖巧,称赞她是玉如其人,刚好顺了玉奴的性子。于是,两相介绍起来,玉奴随意扯了个名,说叫兰墨。那书生自称名叫吕亭轩,扬州守备吕忘年的独子,此次携同窗谭劲节来苏州游玩,刚巧在这城外古寺与谭劲节走失,正寻找间,偏是寻到了玉奴的玉佩。也算是一段有趣的缘分。两人正说话间,那谭劲节找来了,对玉奴一点也不在意,一个劲埋怨吕亭轩弃他不顾,言辞间甚是亲密。吕亭轩也不多说,反而与玉奴聊得更加欢洽,更提出当晚在城中的万香楼把酒论诗。玉奴介意谭劲节的倨傲,一赌气,竟答应了。

      回程途中,丫鬟劝她晚上不应当照次,可是玉奴心魂之中却只有了那吕亭轩的一言一笑,哪里还顾得什么女子闺德,威逼利诱之下,让那丫鬟答应着应付知府与夫人的查问,自己趁着月明星稀的时候,穿了男装,又从后门溜出,喊了台轿子,往那万香楼赶去。

      万香楼前,吕亭轩早已锦衣相待,见玉奴来了,便把她让进了二楼雅间。玉奴不见谭劲节在座,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吕亭轩只说他心情不好,不愿意来,便搪塞过去了。玉奴本来打算滴酒不沾,只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多聊聊天,谈谈心,便已经十分满足了。却没想到话到投机时,不知觉间,竟连饮了三杯。此后你来我往,两人竟将六壶状元红喝个精光。耳语厮磨之下,两人情动难耐,就在酒榻上行了那周公之礼。

      次日酒醒,两人才知犯下了大错。玉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只恨自己一时心动,终究失了女儿之身。吕亭轩见状,便一口允诺玉奴在半月内明媒正娶。玉奴告知了真实身份,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吕亭轩不要负心。独自回到家中,兰知府正为女儿一夜未归大发雷霆,更听说女儿居然与人做出了苟且之事,心中一阵气苦,连忙派人召来吕亭轩,再三斥令,让他一定在半月内将玉奴迎娶过门。

      吕亭轩回去扬州,玉奴在家苦等,半月已过,却只等来吕亭轩一封书信,信中说,父母正在商量结婚喜宴筹办事宜,三五日内将到府上迎娶。玉奴父女才稍稍放心。只是,又过了一周有余,依然没有动静,兰知府按捺不住,亲自去扬州找那吕望年,却听说一周前吕亭轩与好友谭劲节外出未归,而且只字未提与玉奴的亲事。兰知府才知上当受骗,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吕守备说明,吕守备也知道事情紧急,慌忙派人去找吕亭轩,却发现吕亭轩的一应细软都已偷偷带走,还在书房不显眼处留下出走告白,说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赡养父母云云。兰知府一阵气苦,这种事情又不好声张,只好回马苏州,一回家,就把苦等消息的玉奴痛骂了一顿。

      玉奴那些天又时感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兰夫人请了郎中来把脉,竟说是有喜了。知府慌忙用重金让那郎中改口说是腹胀,然后开了副打胎的方子,逼着玉奴喝下。胎儿是打掉了,可是玉奴因为心力交瘁,一病不起,才三五天,也就一命呜呼了。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就这样被狠心的父亲葬在这苏州城外的鬼狐坡中,害怕亲友外人来探,甚至连个墓碑都不留下。

      想着这些兰玉奴的前尘故事,我的心就一阵阵的不平。为什么那吕亭轩放弃这么美貌贤淑的少女不娶,却潜逃无踪呢?为什么世间的三从四德那么森严,害得一个未出嫁就怀孕的女儿家要以死谢罪?虽然我是个男儿身,却也能体会得那长埋黄土的少女那一颗沧桑冷落的心。

      于是,我就想,如果我是兰玉奴,我一定会离家出走,去找那个负心郎,千方百计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我正这么想着,却见鬼春一脸肃穆地走到我的跟前,说道:“别打妄想了。强留一个人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偏不信,和他顶嘴:“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知道什么?”
      他淡淡地说着,仿佛是对他自己在说:“一千五百年前,我使用狐媚之术,让一个男人为我神魂颠倒,结果害得他家破人亡,最后自刎而死。不是你的,怎么求也得不到。”

      我才不管他后边那句老僧禅语似的话,倒是对他往昔的事产生了莫大的兴致,围着他问这问那,他却再也不说什么,顾自回他的山洞修炼。我见他无趣,便又跑到谷口去看桃花。

      今年的桃花别样红,从谷口一直绵延到远山。清风徐来,温润的花瓣在枝头翩跹,也有冷落的,铺了一地的粉红。我从那些枝枝桠桠间放纵自己的望眼,想穷尽这连绵的春色。

      突然,我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有点急,是两个人的,他们还不时争论,仿佛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心事。我阴阴地笑了:今年终于可以听到些新鲜事。我伸长了耳朵--
      原来他们是从家中逃走的书生,结伴同行。一个叫云松,一个叫心同。心同总是在埋怨云松,不应当在游览苏州灵岩山寺的时候去结识当今知府的千金桂玉兰,更不应当在结识之后还与人家小姐在万香楼一夜风流,如今惹得桂知府强逼结婚,万不得已才离家出走。云松虽然知错,却也不愿担当所有的罪过,他说,在灵岩山寺要不是心同耍性子与自己走散,自己也不会赌气之下去结识改扮男装、自称兰玉的桂小姐;要不是心同激自己不敢外出另寻他欢,自己也不会在当晚与还是男装的桂小姐同床共枕,种下孽根。

      两人边说边走,竟是向着这山谷而来。我远远地瞅见那一对书生,却见那云松清秀挺拔,面貌英气,全然是当年吕亭轩的样子,而一边的心同也是玉面朱唇,斯文俊俏,只是眉间一点孤傲,显得几分冷淡,却便与玉奴记忆中的谭劲节一般模样。我笑了,差点笑出声来。我笑苍天不公,几百年之后,却还让这三个冤家聚头,重演那悲欢离合的剧目,我也笑这下我终于可以一显身手,勾引那“吕亭轩”,为当年的兰玉奴,也为今日的桂玉兰报仇。

      却听得云松在谷口停下了,郑重说道:“心同,旧事就不提了吧?从今往后,我们在这人迹罕至的荒谷相依相守,再不去管那世间的是是非非了。”
      “可是,我们忘不了,怎么办?”心同一双忧郁的眸子,竟是要流下泪来。
      云松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深情地说道:“我要你记着,我只爱你一个,这就足够了。”
      两人相依相偎,竟醉在当场,桃花纷纷落下,如蝶,如梦,不知是为玉奴、玉兰抱不平,还是为这一对痴情书生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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