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闪亮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看,说道:“叔叔,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这么善良、这么勇敢的人。”
慕容燕笑了,伸出手,把孩子攘到怀里,爱抚着他,说道:“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
孩子突然从他怀中跳起来,叫道:“当真?”
慕容燕点点头。
孩子还有些迟疑,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慕容燕看着孩子童稚的脸,不自禁伸出了小指。孩子的小手在他的手心蹭了蹭,突然停住了:“要是我妹妹也能过那样的日子就好了。”
“我答应你。”慕容燕想尽量满足孩子一时的心愿,因为不知道明天他们会受到什么处罚,现在能让孩子开心,也算是做一件好事。
“要是我们邻居的小黄小颜也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孩子还在发挥他的想象力。
“好啊!”慕容燕看着孩子天真的眼睛,再次答应着。
“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妹妹弟弟哥哥姐姐爹爹娘亲都能过上那样的日子,那该有多好啊!”孩子的眼睛里一片喜悦,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慕容燕望着马棚的茅草屋顶,想象着孩子的那个世界:“是啊,那样是很好。”
“你答应了?”孩子跳到他的身上。
慕容燕一把抱起他,托在空中摇了摇:“我答应了。”满脸的阳光灿烂。
呵呵呵呵……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小的马棚里回荡。
慕容燕侧身,想把那孩子攘到怀中,却发觉抱了个空。他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琼花碎玉堆砌而成的宫殿,空气中回荡着一丝兰花的幽香,一个巨大的穿衣镜映射着房间中的一切,躺在床上,披着一件丝帛单衣的,竟是自己。
慕容燕坐起来,回想昨天晚上的情形。自己被带到兵营中,锁在马棚里,连外衫都被剥去了。然后,跟孩子聊了半天,许了好多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愿,不过,两个人都很开心。然后,两个人都困了,自己就抱着孩子睡在蒿草堆里,满鼻子的马臊味儿。可是,怎么翻身起来,却成了这样一个世界?
“你醒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边响起。慕容燕从木讷中警觉,转头望去,这一眼,就这么凝固住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挪开。那是一个优雅修颀的男子,荷花般的网裙搭在腰下,一直垂到脚尖,胸前大串大串的璎珞掩映着粉红色的光亮肌肤,像磨得十分细腻的汉白玉石,高高的颈子撑起清秀的鹅蛋脸,在唇下拢成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睫毛很长,眼睛像蓝宝石,鼻梁很高,嘴唇上流溢着朱红色的亮泽,有着奇怪的葡萄酒的芬芳。而满头淡金色的长发被放肆地从头顶中分,一直流泻到肩膀上,像苏杭极负盛名的锦绣。那男子就这样静静地依靠在大理石的门柱上,让慕容燕尽情地观看。唇角渐渐上扬,因为他感觉到了床上男人的鼻息越来越凝重:“看够了吗?我的南院大王。”
慕容燕突然警醒,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那男子随手从攒花七宝瓶中拔起一枝玫瑰,衔在唇边,优雅地坐在床边,慕容燕觉得身上一紧,鼻息中闻到了一股恬淡的玫瑰花香,他喋喏着:“你……是……”却发觉男子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发丝从温润的肩头滑下的声音。
“你想要我,是吗?”男子蓝色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发丝轻轻地擦过他的颈侧,那里,血液正变得热烈。
“我想要你。”慕容燕甚至没有意识到,嘴唇却切切实实地吐露出这四个字,他的脸通红,但是,当男子的手捂上他的胸口,慢慢下探的时候,他的理智像蚁穴满布的堤坝,禁不住热浪的席卷,崩溃了。慕容燕衔住从男子唇边滑过来的玫瑰花瓣,欲望在这个神秘的大理石宫殿中掀开了春的画卷……
当慕容燕心满意足地攘着男子,一只手拂弄着他的金发时,那男子缓缓地把唇举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不管是在床上,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今后你将面对的千军万马之中,我,都是你所想要的。”说完,男子趁他斟酌着那话的意思,呵呵笑着,突然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回身披上了衣衫,青蓝色的丝绸大衣,将本来一览无遗的玉体完全掩饰起来。
慕容燕从床上站起,拉住了他,赤裸的身体一接触那丝绸的细滑,心潮又是一阵起伏:“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现在很需要你。”他的舌穿透那千根淡金色的发丝,在男子颀长的脖颈上徘徊,然后从腮边一直滑到唇角,细细地咂摸起那芬芳如酒的细腻。然后,更深地,更深地,探入……
当慕容燕从幸福的昏睡中缓缓醒来时,发觉自己不过是在自家宫殿的大床上,什么巨大的穿衣镜,什么攒花七宝瓶,什么修长妩媚的男子,像梦一样消失了。他捂着有点痛的脑袋从床上爬起,发觉枕席之间依然残留着那种恬淡的玫瑰香,自己两腿间湿漉漉的感觉也如此的真实,那么,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正在惶惑之际,内侍在殿外帏帘后低声说道:“大王,您醒了?皇帝陛下给您庆功赏赐的珠宝古玩正要请您收检呢!”
“什么庆功?庆什么功?”慕容燕被突如其来的一大堆问题困扰着,慌乱地披了件衣服,正想起要佩剑,抬头一看,自己带到关外去的那柄宝剑就悬在床榻旁,那块羊脂白玉也好好地镶嵌在上边。
内侍以为他没有听清方才的话,忙提声答道:“皇帝陛下见您带回灵兽,龙心大悦,赐您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并亲点后宫珍玩二十箱,以作犒赏。”
“什么?”慕容燕扯断了连珠门帘,零落的珠子一地打滚,四散开去。
内侍以为说错了话,慌忙俯首磕头,额前的汗珠也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也许,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只灵兽!
慕容燕心中计较着,看也不看那二十箱珍玩,整饬了衣裳,依然王爷打扮,进到宫中。正是早朝时分,一群官吏守在廷前,却不见慕容德亲临。一个内侍出来禀报,说是今天皇帝身体微恙,不宜早朝,一应大小事务交托南院大王管理。官员们便蜂拥上来,跟慕容燕交代国内外事务,只是慕容燕现在一头雾水,只想先理出个头绪,还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琐碎,便让官员们把事务详细写明,交到南院便是,自己则一头冲进后宫,想看看那所谓的灵兽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侍们纷纷阻拦说,皇帝在御花园中休息,不让外人打扰。慕容燕也不管他们,顾自往里边闯,才到御花园,却听到皇兄惬意的笑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珠润玉滑的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慕容燕一时心急,根本不去想什么时候听到过那样的声音,径直朝笑声传来的地方奔去。
等他看见与皇帝环抱在一起的男子时,他才意识到,梦,似乎还没有醒。那男子,宛转地回头,修颀的颈项上,一头肆意挥洒的淡金色长发,一双蓝色的眼睛,深邃地望着他。慕容燕在那一刻就想喊出来,却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曾经和自己有一夜激情的男子,自己竟不知道他的名字。
慕容德见他有些木讷,便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御弟,亏你能耐,能从各国手中将他抢回,敬献于朕。你说,你还想要什么,朕尽量满足你。”
慕容燕更加迷糊,指着那男子问道:“你是谁?”
慕容德正要回答,那男子媚笑着拉过他,说道:“我就是南院大王您抢回来的灵兽麒麟啊!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有真正拥有天下的人,才可能拥有我!”他拂弄着慕容德的冠冕,眼角流出一丝挑衅的微笑。
慕容燕望着自己的皇兄沉浸在那男子的怀抱中,醉眼撩拨着男子的脸颊,心中突然一阵气苦,转身就走。身后,是慕容德高声的浪笑。
--“不管是在床上,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今后你将面对的千军万马之中,我,都是你所想要的。”
--“只有真正拥有天下的人,才可能拥有我!”
慕容燕一路冲撞,朝宫门奔去,耳畔只是回响着这样的话语。突然,他跟一个老者撞了个满怀,他有些愧疚,抬头一看,却是那老国师。正不知说什么好,那国师却笑道:“汉地有句俗语,叫作‘撞喜’,大王今天莫非有喜事?”见慕容燕满脸沉闷,他突然低声说道:“麒麟本来就是灵物,会自己选择主人。大王何必太放在心上?”慕容燕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国师却不惊慌,退到一旁,作揖跪倒,声音压得更低:“麒麟便是天下,大王难道要的是天下?”
“你说什么?”慕容燕呵斥道。
国师抬头,笑眯眯的样子:“没什么,老糊涂了,就爱说疯话,大王明白就好。”
慕容燕挥袖而去……
唉……
伫立在窗前的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似的,只是,逝去的,却怎么也无法追回。
慕容燕眼前又浮现出当年起兵攻进皇宫的情景:自己铁青着脸,不由分说,把皇兄刺死在床箦上,然后,疯了似的到处去找那个神秘的男子,可是,皇宫内外都搜寻遍了,那男子却像蒸发了一般,只是在他时常去的玫瑰花亭旁,留下了一封给大燕国皇帝的信,那字字句句,自己是怎样也无法忘记:
大燕国皇帝钦鉴:
麒麟为圣者出兴于西北,得陛下垂爱,收归燕京。念陛下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复于吾之幻境中显露仁德之心,麒麟遂以身心相许。今麒麟回归神府,上报天帝,许陛下千秋功业,望陛下善自珍重,不忘当年勾指许诺之时。
每每想起这短短数语的留言,慕容燕都不免百感交集。此后,他率军征战,终于统一了中原,定都长安。只是,功成立业之后,他依然是独自一人,入夜弹琴,总是想起那妩媚的蓝色眼睛,那粉色的大理石肌肤,那身下缠绵的哀鸣……前些时候,听说渭水一带有人见过麒麟出世,慕容燕慌忙派老国师前去探察,结果等到的依然是杳无踪影。
高墙冷落,秋风瑟瑟,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枝头摇曳,叶梗崩落的时候,隐隐是一声怅惘的叹息,于是,枯蝶零落做舞,都化成了那雨泥上的片片朽土。新月在千丝万缕的云气中走马,也是十分累了,扯了个枝稍,孤单单地呆着。慕容燕一拍桌上的古琴,四指一拨,噌的一声巨响,弦,尽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