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杀手(下)————黑木黎子
黑木黎子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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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了大厅从室外的阶梯下到公路。风很大,中和了阳光,把他的发丝根根吹乱,交错繁杂像鸟巢一样堆砌在头上,还有不知名的碎屑迷了他的眼睛。没想到这麽疼,眼泪却还流不出来。以为往後都会是阴天的,太阳镜都没带在身上。刚好,前面有个卖眼镜的正向这边过来。

  “喂,喂!”青冥喝住那个男的,“你想干什麽?那里面可不是你们这种人可以随便进出的。小心进去就出不来!”

  男子拖下鼻梁上架著的眼镜抬抬眼珠子瞥了他一眼:“我做生意碍著里面什麽事了?里头这麽大,还怕多塞一个人?你又是怎麽出来的?”

  青冥吃了一惊,瞪了他一眼:“你看见我从里面出来了吗?那可真抱歉,你今天必须死了。”话毕,他敏捷地从戒指中拔出那根钢丝套进“眼镜公司”的脖子,只感到一下震动,那钢丝竟被掐成两截。青冥大惊失色,以为招来了敌人,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风水宝地,很容易被找到,不仅方便了顾客,当然也方便了对手。

  “你……究竟是什麽人?哪里学来的指功?”一个人就敢闯总部,一定不简单。虽然凭他方才那一手还看不出什麽,可是青冥是何等谨慎的一个人,能够放过这种可疑份子吗?他很快捕获了这个小贩,带到了审讯室找来了附近的权威人物──还能有谁?现在总部最权威的只剩下盛银华了。於是这次审讯变得很像小孩在玩家家酒,荒唐透顶。

  小贩看见盛银华,朝青冥白了一眼。青冥感觉到他的视线,偷偷回瞥了他一眼:好漂亮的眼睛!碎星似的。刚才怎麽就没发现呢?猝不及防内心一阵悸动,青冥真该用力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变心果然是男人的拿手好戏呀!无奈台上坐著他的上司,有什麽小动作也说不过去,他只是有些担心小贩的安危了。

  盛银华审问了半天自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小贩一口咬定自己去过少林寺学了点防身功夫,今天进来卖几副太阳镜,谁知道被那位羊皮先生暗算,不得已才漏了家底,根本没什麽企图。

  “我要是有什麽企图还能这麽光天化日被你们抓?我这不是作死麽?”

  盛银华皮笑肉不笑地踱下台阶背著手到他跟前:“好像有点道理。那麽,你想不想赚大钱呢?靠卖眼镜能有几分赚头?”

  “先生您说笑了,发财谁不想啊?可是您瞧我这……不干这个干啥去呢!”
  青冥对盛银华的意图立刻心领神会,嗤笑一声说道:“今天我家少爷给你指条明路。可以包你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小贩抹嘴一笑:“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人什麽都缺,这唯一不缺的就是胆子。”

  青冥嫣然侃道:“只可惜要委屈你走歪道了。”

  “不、不,瞧我天生一身黑皮,黑道才是正道,走白道确实走歪了!”

  “哈哈哈哈……”盛银华很久没有这麽开心地笑过,连说他有趣。第二天就召来金井石商量人事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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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金井石闻讯赶到,急得面红耳赤,都快要抓耳挠腮暴跳如雷了。不过他在自
己地盘上那些火冒三丈的样子总算没带到总部,面见盛银华时还是保持一个人样,有任何不满也还得从长计议少安毋躁。


  这不太好吧?白虹已经跟了我好多年,不能说调走就调走……“他努力克制自己不与盛银华发生正面冲突,如此一来他的话显然就不够坚定缺乏力量。

  盛银华没有得到赞同的回答,已经不高兴了,语气更加刻薄:“难道我还要管这些吗?你手里的二、三十个人难道都是饭桶!白虹是跟了你很久,可是我就要让辟邪从闻人火凤那里调到你这里,过了不久又调到长三角吗?你有没有考虑过辟邪会怎麽想?就算她不嫌烦,我还嫌烦呢!而且白虹调到长三角对你的损失也是有补偿的。我昨天遇到一个能人呢,已经通过各种检测了。你知道他多厉害吗?依我看可不输给白虹,而且留在珠江和我离得近,可以给我解解闷呢。他确实是个生动有趣的人,不像你们,个个脑壳进水完锈了。就这麽定了!他从今天起就是珠江三角洲的人了。别的意见我不想听──没意思。”这哪是什麽商量?分明就是专断独行的命令嘛!觉得自己手里的蟠桃比别人手里的西瓜好,硬要充好人把桃子让给他,叫他把西瓜施给别人,却没有考虑那个被他命令的人究竟更喜欢桃子还是西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即便是己所欲,也还是勿强施於人的好。你和他的眼光就一定相同吗?树叶都没有两片一样的。


  说什麽通过了所有测试?简直一派胡言!怕只是通过了盛少爷的那一关而已吧?金井石满腔狐疑地规劝:“少爷,这还是不妥当。但凡进我们「血色」的人哪一个不是经过一整套严格复杂的程序?少说也要两个月,您这样未免太草率行事了。”说归说,想归想,不满也只能是不满,盛银华听了他的话立即把他轰了出去,金井石的得力部将白虹终究还是被调给了长三角的谢所长。谢修林如虎添翼,把白虹当本命神一样供著。不是他那里都是庸才,而是多一个高人就多一桶金。金井石也勉强地接受了那名原本是卖眼镜为生的新人。


  “你叫什麽名字?”金井石出了第二会议室心不在焉地问道。

  “焦毁。”

  “焦毁?你以前也干过这行吗?平常百姓不会取这麽不吉利的名字吧?科学实验证明,名字吉祥的人要比带有轻蔑性字眼的多活个6 、7 年呢。”

  “呵,”焦毁笑了:“您真认为名字跟寿命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吗?”

  “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是间接的联系。”

  “那依你看什麽是直接因素呢?”

  “之所以折寿,会不会只是因为有那个难听名字的人的心理不够健全而无法坦然面对呢?真正有关联的是心理因素而不是名字本身。您以为呢?”

  金井石含糊地嗯了一声示意焦毁继续说下去,他愿闻其详。

  “您看,「毁」是一个多麽美丽的字啊──像拼图一样妙趣横生。我本来不姓焦,不过有一次一场大火烧了我的房子,回去只抢救到一块名牌,上面的姓氏已然烧焦,只剩下一个「毁」,於是改名作「焦毁」了。您若是不顺耳,还可以给我改的。”


  金井石刚准备像听故事一样来看待,正当意犹未尽,发觉这麽短就没了,直白了两眼左顾右盼了几下才摆摆手说:“哦不用,不用改了。你刚才解释得很好,是我错怪你了。”

  “错怪?您有怪我吗?”

  “啊?没有吗?那你有没有住处呢?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让你住在「妩竹居」,那里原来是百里的家……”

  “呵呵,先生,我当然是有住处的。”

  “要叫所长知道吗。”

  “是,所长……您刚才说的那个人……後来为什麽不住那里了?”

  “你是问百里?”

  “呃。”焦毁点点头呵呵笑了,那黝黑的皮肤更比对出他牙齿的洁白如玉。
  金井石受起了那抹浅笑变得一脸严肃:“他死了。你出来乍到,这些事情以後再说,不要太多嘴知道了吗?”

  “是、是,知道了。那我……可以去卖眼镜了吧?”

  “去吧……”金井石刚放走焦毁,立即又叫住他:“喂!回来!记得明天交一份档案上来。”

  “档案?”

  “凡是加入组织,你的资料就统统都要被组织得知,所以你要结婚最好趁早,一旦加入了「血色」,你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哪怕你跟几个女孩子接了几个吻都要统统上报。”

  “这不是比卖了自己还惨吗?”

  “後悔了?来不及了,你好自为知吧。有工作我会通知你,不过半年内你只能跟著辟邪实习,不能单独行动……”交代了那些抽也抽不完的繁杂规矩,金井石都口干舌燥了,偏偏他只喝热茶,望著自动售货机的矿泉水只能大眼瞪小眼。这个姓焦的问题还真多,少帅怎麽把这种麻烦事摊给我?终於打发掉焦毁,金井石连车也不换就直接打的回家泡脚喝茶。


  唉,不知道焦毁那小子什麽时候才能像白虹一样任劳任怨听我差遣还能闭上狗嘴。少帅不是器重沈稳的人吗?那小子有哪一点够格?我看让他盛大少爷讨厌的类型倒是非常符合。这种混饭吃的贩子能有什麽修为?到最後也免不了感情用事──我们在这点上吃的亏还不够多吗?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明白呀不明白──金井石放下搁在茶几上的腿又给茶杯满上,觉得盛银华八成是中邪了──他这狂妄小儿不中邪还让谁中邪?


  从靠垫後面摸出遥控器换了个频道,没什麽好看的,金井石也像小孩子那样不停地按著同一个键,屏幕一忽一忽像闪电,最後一阵轻微的劈啪声,电视机可以休息了。金井石穿了拖鞋到左边放了一盘CD借以催眠。工作忙的时候嫌烦,闲著的时候又只好睡觉。他比起老爱东游西逛的闻人火凤来要稍微懒散一点,贪玩的劲道火凤可要比他来得足。他曾经开脱说自己是防止在街头掉进爱情陷阱──当然是在同事们一起喝酒是的玩笑话。他相信这个世界只有贪财好利可以加在自己身上,色字头上一把刀,然而这把刀呢,永远不会架到他脖子上,只够格成为他杀死别人的利器,没有资格来威胁他。在这上面,他的确是成功的,孤家寡人一个,但是不寂寞,因为他有权有势,就有听不完的马屁话,再不行也还有这套音响呢!他不稀罕“朋友”这玩意儿,因为他从没缺少过,更不用动手去寻找,从来都是别人见了他跟他称兄道弟,他也就当作是朋友了吧,反正人家是自愿的,那些人有哪个不是有求於他呢?他就喜欢享受这种成就感,听那些受到他恩惠的人们不得已必须说给自己的赞美──这就是他所谓的“助人为乐”。另外的一种人骑在他头上,他必须去帮助,那样才可以得到一句藐视的恭维。在他心里唯一平等的人是白虹,因为以白虹的能力,根本不会对他有所求,所以白虹高人一等。而有些人畏惧金井石,归根究底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忠诚且神勇无敌的下属。可是白虹从来跟人划清界限,不会找谁做朋友,他不需要。以前金井石因此而发怒过,说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淡泊过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得人钱财要与人消灾。而事实上白虹为他敛财,他又为白虹消了什麽灾呢?很多时候,反而是白虹为他挡灾,金井石内心有厚重的歉疚。即使说白虹是仰仗「血色」雄厚的组织力量保护自身也依旧是牵强的,以为白虹已经很强了。但是再强的人也是需要保护的──这样想,金井石还会好受些──哪怕是在蛇的王国中所向无敌的、世界最大的前沟牙类毒蛇,一直被人类视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蛇,却难敌自然之最大、而又最贪婪的敌人──人类。


  金井石打了个盹由於没睡醒就起来觉得很不舒服,他打著哈欠伸懒腰,实在找不出什麽让自己立刻清醒并且头不痛的方法,只好倚在靠背上继续看股市行情。他花了不多一部分钱在这上面,无非就是随便玩玩。像他这种人是不会去干守株待兔的事情,买回一大叠彩票回来等著中大奖而看到自己买了一叠废纸片而大发雷霆骂爹骂娘的事情他不去仿效。只有侥幸的人才会傻呵呵地把大部分薪水用在股票上,等著八万元一晃眼变成两万元而跺脚拍手。


  他不是不敢冒险,相反,他下的赌注比工薪阶层要大得多,可是因为比例相去甚远,他远没有普通股民牛市抢购、熊市大甩的激情。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想干什麽,似乎什麽也不想做了。变空虚了吗?哼──他苦笑了,鞋子空虚,必定有脚来将它填满。也许,该找个什麽人来说说话吧?我还以为这一生的空余时间都可以单独度过呢。


  他约了青冥出去垂钓,为什麽是青冥呢?那家夥总是一脸阳光,除了他,不知还有谁会懂得说话时要温柔一点,别老是冰块一样用火烤都烤不化的臭屁。

  “喂,青冥啊?你跟我去钓鱼,记得带上钓竿。”

  “带多少啊?”

  “越多越好。”

  青冥於是把他全部的家当都带去了,刚进一个河塘,鱼杆刚甩出去,一位大伯就叫嚣著:“喂!这里不准调鱼!”一阵冷汗……之後两人灰溜溜地驱车去那条没人管的河边。金井石今天发挥很差,鱼杆弄断了两根,只钓到两条猫鱼。


  一旁,青冥的鱼杆变得很沈,青冥等待著时机准备把鱼拖上来当晚餐。金井石望著微起波澜的水面,手里的钓竿一动不动,“青冥,你说人这一辈子有什麽事情可做?”

  “哎呀!”青冥抱怨地把钓竿往脚边一丢站起来:“所长您是怎麽的?把鱼都吓跑咯,到口的饭又从筷子上掉下去了。”

  金井石也有些恼怒:“你钓的还嫌少吗?够你一周吃的了!”他是在无意地讽刺青冥这个素食主义者,即便他没钓著什麽,他也“够吃一周的了”。

  青冥没有跟他捅窗纸,只说刚才那条最大。

  “别管它了,魏征劝李世民打猎还要网开一面呢。你把它们都钓上来,以後吃什麽?”

  “吃人呀。我还没吃过人肉呢。动物的血肉总是粘稠又腻,人血可就清爽了。”青冥的扯淡让金井石感到很不可爱,继续追问原先的问题。

  青冥的眼角露著星星点点的光,像阳光下粼粼的河水。他显出淡淡的笑意,很狡狯的神态。他一边换著钓饵一边回答:“穿衣服、吃饭、睡觉、谈恋爱、成长、生病、衰老、死亡……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加一件──结婚。”


  “等於没说。”

  “那您想听什麽呢?还有,我们现在钓鱼也是个事儿啊。认真一点吧──您就听我这麽一回。”

  “知道了知道了,”金井石横眉冷对千夫指似的瞪著青冥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他打算重新树立一下自己的人生观,从小处来说,至少也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态度。他在工作上的计划可以列成条文马上令人付诸行动,但是这一回他花再多的心思也是徒劳:改变别人他有的是手段,改变自己?他只能摇摇头say
sorry
了。何况人不可能一直空虚下去,尤其他这麽一个学会了享受的人,不会愿意每天坐在椅子里装深沈。有那种时间他还不会天天这样钓鱼呢!不过他肯定得叫上青冥一起。他以为自己一直是一个人就行了,却没有看到是哪些人在同他一起过活,忘了自己还有虚荣心需要别人帮他实现。到最後他没能改变生活模式,却不得不推翻了自己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不得不承认了事物的联系具有普遍性,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在普遍联系之中,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事物孤立地存在,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普遍联系的统一体。


第四天,他回到了原本属於他的领地──香港。

37

上班之前,褚彦帛听见敲门声连忙赶过去开门。


  来人是温龠秋,褚彦帛笑呵呵地说道:“是你呀。”

  “那你还以为会有谁愿意跑到一个臭名昭著的警察家里呢?”

  “我名声不好,那就更不能让温少爷屈尊就架了。”褚彦帛不怀好意地笑著就要凑上去亲他的嘴,温龠秋没能及时躲开他的袭击,连忙用手抹掉褚彦帛留在他脸上的气息,满脸嫌恶地说道:“恶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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