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1————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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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铜锣怒响,送来的正是高中的喜讯,然而,却不是我的。
      “刘子琴刘相公高中今科状元喽~~~~~~~~~~”送榜的衙役高声宣布着,讨了许多喜钱,子琴一脸欢喜,美滋滋地接过喜榜,而我,是一脸的煞白,顿时间,天旋地转,我……

      “贾相公,贾相公--”睁开昏睡的眼睛,面前却是客栈老板焦虑的眼神。子琴已经去接受天子的殿试,然后……然后就可以请求天子赐婚,娶走那华山之巅的那样的人儿了……

      我没有颜面再见雪奴,也不敢回乡,付过住宿的银两,一个人,摇摇荡荡,毫无目的地漂泊。
      我去过黄山,对着云海而醉饮狂呼;去过太湖,独对微波粼粼的湖面吟咏歌赋至于泪湿襟袖;去过白山黑水,与猎人共啖血肉,笑谈古今风云。我想我不再是当初江南第一才子贾子岚了,而是一个无心无情的流浪人。


      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到这个地方--华山之巅?
      苍松老藤都还挺立虬结着,房屋似乎拆迁走了,只剩了不远处两株冲天而去的老柏,其中一株可能是因为樵夫的误伤,及腰的地方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不过也已经愈合了。两株老树虽然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雨,依然生机勃勃地生长着,在初日的照耀下,枝叶上竟闪现着金色的光芒。

      我手里握着那枚空着的香囊,那天她还舞醉瑶台,而今,这里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想着现在她就在子琴的怀里,千娇百媚地微笑着,我的心头禁不住一阵刺痛。
      对,再去见见她,哪怕是远远地看她一眼,祝福她一句也好。
      凭着这个微弱的理由,我再度往京都走去。

      子琴是个能经营的人,从他短短三年就受赐尚书府就可以看得出来。
      我打点了身上的衣服,依稀又是当年年轻盛气的模样,只是经历了许多事,心已老了,也知道世间人眼的势利。我豪气地递给门童一张驾帖,附上四两碎银,那小子不敢怠慢,匆忙进去通报。半盏茶的工夫,他就出来请我进去,想来,子琴还记得我们的旧情。

      “子岚,你这些年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子琴微微有些发福了,腆着肚子从内堂出来,虽然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眉宇间却不免一丝忧虑。也许,官场上的经营,也不免棋逢对手吧。

      我跟他作揖,送了盒东北的高丽参,与他客套了许多家常,边走边说,就到了会客厅。
      “真是羡慕你呀!成了天地第一闲人。”子琴打趣我。
      我笑着回敬:“你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尚书了么?!”
      他志得意满地笑着,呼唤童仆捧些点心香茗上来。
      “贵夫人还好吗?”我有些不经意地问。
      他突然凝视了我一下,一句带过:“还好。”眉宇间隐隐有几分不快。看来,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心中不禁有些遗憾。
      正随意说话间,门童来报:“工部侍郎赵保龄求见。”
      子琴看了我一眼,对着门童说道:“让他到书房等我。”然后转身对我说,“你在这里稍候,我与他有些公事要谈。”
      我点点头,看他走了,就在会客厅中随意打转,突然,一只雪鸽飞来,停在我的面前,两脚上竟是磨断的锁链,连着腿肉的地方,竟是斑斑的血迹。我有些不忍,捧起它来,但见它柔亮的眼睛里,居然流出泪来,在我手间频频磕头,仿佛求我搭救的样子。

      我四下里看看,见没人在意,便把它藏在袖兜里。想来今天是见不到雪奴了,就唤来厅外的奴婢,交代了一句,径直走了。

      来到郊外林子里,见身边无人,我把雪鸽从袖兜里捧出来,解了它的锁链,对它说着:“雪鸽啊,雪鸽,飞到你想去的地方吧。别在人间受苦了。”
      那鸽子却不走,朝我点头,转了个身,竟幻作人的模样。我瞪眼一看,竟然就是雪奴!只是她憔悴了许多,雪白的面颊上还湿着泪痕,本来冰质的裙衫下,血迹斑斑的落了无数尘土。可她居然还盈盈跪倒在我的跟前,说着:“多谢贾公子搭救之恩。”

      我慌忙扶起她来,眼中竟是一片润湿:“怎么会这样?子琴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她垂下头,也不言语,想了想,说:“公子此恩此德,容雪奴来日再报。雪奴就此告辞了。”
      我挽住她的手:“为什么就走?你难道不知道,我此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她眼中一亮,仿佛七彩的阳光,但马上又黯淡下去:“雪奴是不祥之人,公子不要再牵挂才好。”
      “说什么不要再牵挂,自从华山一面,我的魂魄日日夜夜都在你的身上。”我拿出那珍藏的香囊给她,温言软语地说道,“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她竟凄迷地笑了,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用的,公子,实话跟您说吧,雪奴不仅是雪鸽妖化,而且,”她脸儿微红,竟是霞一般的妖媚,“雪奴还是男身。”
      我楞住了,手中的香囊一震,跌在地上。
      “当年华山两株老柏妖从猎人手中救下了我,由于母柏受了樵夫误伤,需要千两黄金调化元气才能复元,为了报答他们当初搭救之恩,我便乔装成女身,诱惑两位相公,虽然刘公子高中状元,娶我回府,偿了柏妖的恩情,可是,雪奴却欠下了刘公子的恩情,洞房之夜,他发觉我是男身,后来又发现我是鸽妖,就请来法师降我,把我锁在厢房中,这也算是对我的报应。今天报应得满,由公子救了雪奴一命,雪奴又欠了公子恩情。但雪奴已经厌倦了世间的艰辛,就请公子饶过雪奴吧!”他说着,三年的辛苦,尽化作满面的酸楚。

      我犹豫着,望着他,看着他又要化为鸽身,飞翔到那遥远的天际,飞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拾起了香囊,放在他的手心,缓缓地,缓缓地,绽开凄楚的笑容:“不管怎样,我爱你。”
      他怔住了,腮边还是那样的晶莹,而眸中凝视的是我的面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我,仿佛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抱紧了他,用尽我所有的力量,生怕一松手,他就可以变成雪鸽逃逸了:“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紫英
            --情见录之十一

      桃源的柳絮又在氤氲地飞了,从我懂事起,这已经是第二十五个春天了。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天然山谷,我们叫它作“桃源”。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们还保留着祭司和族长的制度,而我,就是那个被我们的神灵--北极星选中的祭司。

      从懂事起,我就俯卧在天心泉边,这里是祭司的独享地,是全族人的禁地,在这里,祭司的灵魂与天神沟通。而我,时常望着泉水里孤傲的冰雪般的影子发呆,天生的雪白的长发像身边的天心瀑一样流泻到泉心里,荡漾着,无尽的愁思。鸟儿们喜欢飞到我的身边来,尤其是那一羽凤凰,它雪白的翎羽和我的肤发一样,是圣洁的颜色,也似乎只有它的亮红色的眼眸能够读懂我的心事:当我望着鸟儿们伸展翅膀,飞跃出山谷的时候,我的天蓝色的眸,是一片的黯淡。

      我想,这样的心情就是神给予我的启示。
      于是,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执掌了祭司的权位,我立刻向山谷的人们宣布,他们这一世的使命是离开这里,到外边的世界中去,在那里,会有天神赐予他们的流溢着蜜与乳的芳香之地。

      于是,我在仁慈的神的雕像前无数次地祈祷,呼唤天神赐予我一个光明的引路人。我迅速地得到了回应,那就是在随心崖顶,将天生一个女婴,她将成为引领族人离开这里的圣女。神赐予她名字:紫琼。

      但是,当我引领族人到崖顶迎请圣女时,我们却发现,天神赐予我们的,是一对孪生兄妹。他们有着紫色的眼眸,雪白的肌肤没有任何的污染,金黄色的胎发依然还闪着神一般的光彩。我抱起了女婴,当即宣布她为圣女紫琼,而族长却抱起了男婴,后来我才知道,他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紫英。

      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这一天,我将为紫琼举行一个盛大的成人礼仪,从这天起,她就将成为真正的圣女,成为可以凌驾我的祭司神权的唯一的神。也许,是我太期待这样的一个活生生的神了,因为我期待她的力量能够实现我们一族,或者应该说是我的梦想。

      但是,紫琼是看不出我的疯狂的。为了实现出去的理想,我一直在动用大量的人力修建高台,希望能够高过那陡峭的直插云霄的断崖,可以通到外边的世界去。而紫琼她甚至来阻挡我,希望我节制族人的苦力,让他们能够安定地过一两天。她可能会走得离我越来越远,但是,虽然她是圣女,我依然有诠释一切神谕的能力,只要她稍有疏忽,也许我可以让她变得比一个普通的族人还要不如。但是,现在,是她成年的大典,为了表示对神的尊敬,我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为她服务,不过,还是希望她能够顺着我的期待走下去。那样像绵羊一样圣洁的女孩,也许我会不忍心伤害她的。我窃笑。

      不过,也就是这一天,是我执掌神权以来最不顺利的一天。族长前来与我理论,认为我花费了太多的杉木和人力,用来给圣女缔造豪华的宫殿,这样对这年的农耕是破坏性的。其实,我一直很明白,他并不希望族人到外边的世界中去,他希望人们只是在这个小山谷里,默默无闻地耕作,老死,重复着千年一律的步伐。于是,他始终在鼓动一些人来对抗我,企图削弱我的神权,但是,神的力量是无穷的,而今,又有天降的圣女作为我的保护伞,没有人能够撼动我的地位。我冷淡地回应他:“这是天神的要求。”他只好默然。

      但是,当我转身去找我的圣女时,却发现一向规矩的她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赶忙问门童,得到的回答是:“紫英拉着圣女出去了。”
      又是紫英。
      我对他一直心存疑忌。我不明白,神为什么要在送来圣女的同时,把他也送到我们当中来,如果他的身份是确定的话,他同样是神,是可以凌驾我的神权之上的圣子,而似乎族长一直在控制着他。

      每每我在帐篷里给紫琼讲述天地造化的时候,我总是可以听到一个男孩狸猫一般的脚步声,然后是狐狸一般的呼吸声,接着,我可以在帐篷的一角用不经意的眼神瞟到他的一双精明的不断旋转的紫色眼睛,那样羡慕和崇敬地望着我。说实话,我喜欢那样被注视的感觉,所以,即使我可以猜想得出,那是族长派他来刺探我的行踪,我也可以容忍他的存在。而且,如果说紫琼是一个圣洁、宽容、仁慈的圣女的话,那么,那个孩子就是一个狡黠、跳脱、冷酷的魔鬼,我曾经见过他把一只山鸡活生生地撕裂开来,放在烈火上烧烤,见过他拉起街市上随便一个女孩的手,狂舞着,直到女孩筋疲力尽地晕倒在地,而他,却依然疯狂地伸展肢体,像我们狂欢节时一样踩踏着奔放的步子,融入到一个忘我的世界中去。但尽管这样,我却依然能够容忍他,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流着神的血,也许因为他身上有着和我一样的血,那种疯狂了的血。

      我到处去找紫琼,如果在天黑之前还没有能够找到她,我会在族人面前丢脸的--没有圣女的成人礼将成为我的一个笑柄。也许,这正是族长所策划的,一定是的,不然,为什么他刚才在被驳回请求的时候依然在唇边留着讥诮的微笑,哼,那只老狐狸!

      我穿过茂密的乔木林,穿过阴暗的灌木丛,在毒蛇和蝎子游走的沼泽地四下张望,甚至到过随心崖顶,担心那个魔鬼一样的小男孩在族长的授意下,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开始懊悔自己一直以来容忍紫英的存在。

      没有,哪里也没有!
      突然,天心瀑边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啊--”是紫琼的。臭小子,终于动手了!!!
      我飞速地奔向那本来只属于我的泉水,在那样圣洁的地方,他居然敢伤害他的妹妹,我的圣女!我决不饶他!
      但是,当我到达的时候,我惊呆了,在天心瀑上的是我的圣女,雪白的霓裳在落日的光辉中闪着水仙花般的芬芳,被瀑水溅湿的地方,有北斗七星的冷冽的光芒。我仰望她,似乎终于看到了她的神性,像北极星耀眼的极光一样,彻照我的灵魂。我想,只有在这一刻,我真正地臣服于她。

      她冷冷地对我说道:“紫英想把我推到天心泉里去,可是,争斗中,他自己失足落水了。”那样凄冷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人世的一切虚伪,连亲情这样的感觉也在她本来仁慈的眼睛中找不到了。

      我默然,为她的神一般的威严。
      成人礼的盛典照常进行,当紫琼高贵而威慑的目光注视全场时,人群中所有的疑忌都消退了,族人们臣服下来,倾听她的宣讲:“从今天起,我要求你们用全身心来侍奉我,因为侍奉我就等于侍奉伟大的北极星。相信我,我将把你们引领向富裕、强大、文明。让狂欢的舞蹈跳起来吧,让我们的热血沸腾起来吧!这是你们的神的旨意!”

      她冷峻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像桃花初开时被春日点缀的粉色,而那双紫色的眼睛像玛瑙一样光彩照人,她的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曲线,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仙子一般的舞步,在人群中,她的金黄色的长发像一面旗帜,挥洒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臣服的欢呼声。我的目光开始追随着她,像一只野兽一样描摹着她的曲线,宽展而微削的肩,结实而柔细的腰,丰美的臀,尤其是那一双在白色裙衫下掩隐的修长的腿,像大理石被精雕细琢以后放射出的诱惑的光彩。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在她娇羞地在我的面前听讲,摆出少女的扭捏和甜美时,我根本无动于心,因为作为祭司,我已经把一切都交托给了神,人间的欲望在我的身上就会是一种污染和罪恶。可是,为什么,在她变得真的有如神祗的时候,我却爆发出这样的占有她的想望。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与她之间已经有了天人之隔,而得不到的才能引发我的欲望吧?邪恶,也许一直就是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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