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概吧。"或许不是，从来都不是。可是既然这样执意，也没有办法了。他接着又说道，"煌御，我觉得我忘记好多事了。我记不得了，认识你之前的那些事。那里，都是空白。"

"活久了，有些事必然会忘记。"煌御轻笑，"我也忘记了。忘记了好多事……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这样么?"千上灯回头，睇着煌御，缓缓走到他跟前，低喃，"我还以为是你……"他忽然拥住煌御，仰头吻了他，"我还以为是你，让我吃了你的血……我的错觉么……"低喃被交缠的唇舌揉碎，随着津液被两人咽下。

千上灯放开煌御，喘息着推开他，表情忽然显得有些冷漠，"你还是真是坦然呢……如果青澜想要登上凌绝顶，我一定会帮他，会不择手段。"他的眼中闪过无比地坚定与残忍，"我会一直爱着青澜，我会爱青澜——这也是你希冀的吧，煌御。"

我这么信任你。我如此依赖你。你的话，我一定会照做的。我不会后悔的。

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除了坚定，已经，一无所有了。

"是，你该，用尽一切去爱他。"煌御缓缓启唇。

听到了煌御所说的答案，得到他了应许，微笑。

也该走了。终于该走了。

那就是他的希冀呵。那么，会如愿的。我们，都会如愿的。

煌御，我是这样信任你。

千上灯缓缓离开。

安然地到来，又安然地离开。

指尖抚过带着千上灯气味的唇，煌御的眼中染上一层阴霾。

想起来什么了么?还是发现什么了?可是那么精心的局，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解开?

只是那天的梦，那梦中的回忆，诡异得如同一个谶语。

"我不相信这就是你认真考虑过后得出来的结论。"

夜，从未有过如此沉默的夜。新月隐匿在巨大的云翳之后，无助又冷漠地不肯施予哪怕些微的光芒。

"你是来说教的么。"煌御倚着墙，隔窗望着窗外走廊上的男子。

"从来都只有你给我说教的份。"男子像是讽刺似的笑了笑，又立刻敛容，黑玉一般地眸子紧紧盯住煌御，"煌御，你比我清楚，我们……"

"我自然比你更清楚。"煌御微笑着打断，"如你所说，从来都是我在说呵。所以，当我终于想叛逆了，你就逮到机会反过来教训我了，杀瞳?"

"哼，随你怎么说好了。总之，青丘九尾狐一旦无恙，你就该回去了。"杀瞳冷哼了一声，翻白眼瞪着煌御。

"不……我刚才已经把我想说的表达得很清楚了，我……只要守护千一个人。"煌御阖上眼，"杀瞳，难道我不该去珍惜么?这样……得之不易的，只属于我的幸福。我不该去——守护么?"他睁开眼，脸上分明是坚定决然的神情，"我要守护，就算我死。"

"说什么疯话!"杀瞳忽然大声咆哮道——他不怕别人听到，因为除了煌御之外，没有人能看得见他，自然也就听不见他说话了——"没有人想你死!煌御，你给我清醒一点!"他隔着窗户猛地揪住煌御胸口的皮甲，逼着他贴近自己那张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脸。

"呵。"煌御扬开唇角，忽然伸出双手，"啪"一声轻轻拍在杀瞳的双颊上，然后如愿看见他一脸错愕的表情，"哈哈哈，杀瞳，你这副模样我可是很久都没再见过了呀。"

"混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杀瞳一把推开煌御，横了他一眼——他怎么都不觉得那个一向寡言沉稳的贪狼星将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就是理由。"煌御伸了一个懒腰，冲杀瞳眨了眨眼，"从前的我不会这样做，可是现在的我会。这就是，我决定留下的理由。"他温柔地笑道，"所以杀瞳，不要劝我。我也知道，会有人来阻拦的。杀瞳，或许你还不了解那些人的手段，不过没关系了——我是真的，有决心的。你是——很清楚我个性的。"

杀瞳的表情挣扎了几下，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怎么能不清楚，你是……我的老师啊。"所以才会这样忧心，才会这样错愕，才会这样愤怒——不是因为不理解，反而是太过了解，才会害怕，害怕这样的坚定会毁了他。

煌御闻言低低笑出了声，满是无奈，"我失责了啊。是我教导你要有放弃一切的觉悟的，是我教导你要心无旁骛的，是我教导你……如何成为一个无情的星将的。呵，我的身教太失败了。"他抬眼，看着杀瞳英俊却盈满了隐忍的痛苦的脸庞，"如果我的后果不善，你当引以为戒。"虽然，我多么希望，你们都能，逃脱这桎梏。

如果我的后果不善，你当引以为戒。

杀瞳身躯一震。那一刻，他几乎无法正视煌御那双溢满清明与温和的眼睛——这算什么，最后的说教?还是，谶语?遗言?

"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从现在起，不准插手。你还有，你的职责。"煌御摇头，伸手关上了窗子。

还是这样啊。拒绝别人，总是这样决绝，真无情啊。

玉沧澜。

"恩?还有七天。"千上灯看着青澜，提醒道。

青澜抬眼，又似乎是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你就，等着看我输么?"

"怎么会。"千上灯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只是，很期待你……与煌御而已。"

"我是真的，赢不了煌御么?"青澜忽然轻轻拉住千上灯的，指尖摩挲着他的掌心。

掌心的骚痒逗得千上灯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恩，没有人能胜过煌御。"

"千上灯啊，你总也要，相信一下奇迹。"青澜收手，睁眼。

"奇迹?会有么?大概吧。"可是他已经不会去相信什么奇迹了。所谓奇迹，那是，一旦信仰就会毁掉一切的东西。他已经不再拥有任何东西了，可是，心还有余悸。

"你知道，血璜么?"

"血璜?"千上灯的笑容一滞，"那只是传说而已。"

"也许吧。"青澜一笑，笑得诡秘，"我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算是卑鄙么?"

"不算。"千上灯回答得很快。他伸手理了理头发，"本就该这样。青澜，我会帮你的。"他起身，走到青澜身前，倾身拥住他，"青澜，让我爱你好不好?我只会爱你。"

青澜有一瞬间的错愕，千上灯吻了他。

从来没有这样凶狠的吻，仿佛揉进唇齿间的不是爱情的蜜意，而是彻骨的痛与恨，如同浸在绝望里的毒药。

千上灯忽然执起青澜的手，指甲忽而暴长如兽爪，划开他的手腕，血一点一点溢出，青澜的肌肤上顿时呈现出一朵朵硕大妖艳的山茶图案，刹那蜿蜒上手臂，蔓及全身。千上灯也划开自己的手腕，制住青澜轻微的挣扎，将两人的伤口紧紧贴合在一起。

血，渐渐相溶，相互渗入伤口。

"青澜，我会爱你的，只爱你一人。我会帮你的，不择手段。"千上灯一手捧着青澜的脸，忘情地吻，低声轻喃。

"煌御，我再问最后一次，回去不回去?"北极星君冷冷盯着煌御，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冽怒意。

这里是蓬莱境，是紫微君、太微君与天市君联合制造出来的幻境结界。

煌御单膝跪地，猩红的披风拖曳在地上，分外醒目。他默数着此次来的人，除了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五位北斗的星将，居然北极星君南极星君与三垣君居然都来了。

杀瞳，没有来吧。

"回我的话，煌御!"北极星君冰蓝色的瞳中漫起不耐，厉声催问。

"不回。"煌御答道，简单，干脆。

"好，好!不回!不回!"北极星君怒极反笑，一扬手就要朝煌御的脸上掴下去，却被南极星君给拦了下来。

"煌御，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讲，你可是想好了再说。"南极星君轻轻握住北极星君的手腕制住了他的力道，又转而向煌御道。

"此意已决。"

"煌御，你可知，你这四个字会带来怎样的惩戒?"南极星君依然温言温语，像是极力劝说他的样子。

煌御抬头，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各异的神情，说道:"千是我要守护的人，是从今以后我唯一要守护的人，这不是使命，是归宿。如果诸位还有心情与我心平气和的交谈，那我权且相信诸位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如果不能，那也只能挥戈相对——无论生死，我都不回再回去了。"

"这样?"南极星君一笑，放开了北极星君的手。他缓缓俯身，平视着煌御的脸，"煌御，你天生便该是贪狼座的星将呵。"眼中流光一闪，"你这样君子……是不是成心叫我们这群耍弄心计的人无地自容?"他忽而纵声笑出了声音。

煌御闻言，心中有一圈不安正在疾速扩大，他兀自强撑着镇定，道:"难道星君不是君子?就算我不信任星君，与我同时星将的几位，我还是信任的。"

南极星君闻言冷笑，道:"你是该信任他们，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转身背对着煌御，"他们只是障眼法而已。你可知，他们被封住了五感。我们带着他们，就是为了让你放低警惕。"回头，"你曾也被这样封住过五感，这样地瞒骗别人，可是你都不记得了，对吧?"大笑。

煌御骇然，猛地起身。

"哼，想走么?你找得到出口?"北极星君嘲笑道，"煌御，我们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既然你的话都说绝了，我们也不逼你了。但是，惩罚是少不了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惩罚你的，比起星将，所谓祥兽……哈哈哈，如果祥兽嗜人了，也算不上祥兽了吧!"

煌御闻言，脸色顿时惨白。眉心狠狠皱起，他哑声问道:"你们对千做了什么?"

"想知道?啊……你知道你的好学生为什么没来么?"南极星君一把拉住煌御，一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自己好好看吧，看清楚了，看清楚你的爱，你的守护吧!"

"阁主，明天真的要去会那个青澜么?"白彻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恩。"煌御随口答道，很有些漫不经心。

"是……为了千公子么?"白彻不怕死地又问了一句，今天总是会顶撞的，合该索性痛快一点。

煌御闻言，抬眼盯着白彻看了半晌，表情居然出奇地平静，"在为砂不值么?"

白彻没想到煌御居然会这么坦率，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彻，带着砂走吧。"

又是一愕，"阁主!?"

煌御摇头，"为什么要跟随我呢?我本来就应该是一无所有的啊。"他笑着，"我只是，不能习惯自己一个人追着千上灯到处跑，我还是害怕他走了我一个人呆着……这是不对的，我应该是习惯了一个人才对。"星将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遇见了千，爱上了千，所以才忽然害怕了寂寞吧。

这个笑着说着自己害怕一个人呆着的男人，这个面带迷惑又心伤的男人，真的是那个一身孤标傲骨的沾辰阁主煌御么?难道，他的高傲清冷，都只是强撑出来的假象么?

白彻也迷惑了，因为这个从未见过的阁主而迷惑了，刚才一肚子要说的话，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喉间宛转了几圈却变做了莫名的焦虑。

"走吧，为什么要跟着我老死呢?"煌御呵呵笑着，"你们老了，死了，我还是一个人，不是么?"

你们老了，死了，我还是一个人——白彻闻言忽地就一悚，只觉得不老的诱惑在此刻都异化成了一股哀怨的阴冷，无论其他人如何地生老病死，阁主他永远只能一个人站在一边，局外人似的看着。

——那种，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尘世似的隔阂感!那种，悲凉的遗世独立!

不知怎么，白彻心里就涌上一种想要，想要将煌御拉入尘世的冲动。

"阁主，虽然我的确为砂不值，可是我不会离开的!相信砂也不会离开的!"

"是么?"煌御看着白彻的坚定，忽而微笑，"真好……如果哪天你们倦了，想离开了，不必知会我。"

"你……是谁?"千上灯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眼底带着极浅煞气的男子.

"破军星.杀瞳."杀瞳报上自己的名字.他静静打量着此时坐在屋顶上的千上灯——藕白的长发散开,在风中恣意地张扬,唇角含着微笑,可是却掩不住青色瞳孔里流露出来的忧心与焦急.

"破军星……"千上灯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而险些滑下屋顶去.幸而杀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千上灯反手抓住杀瞳的袖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以一种极不自然地缓慢速度问道,"煌御,煌御人呢?有人……为难他么?"既然眼前这个人也是星将,该是会知道的吧.他不能,不能太显得着急啊,他答应过煌御要相信他啊.可是,可是——不,不——他要相信煌御,煌御不会骗他的,煌御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不自觉地握紧拳,只听见一片尖锐的裂帛声,低头,却是自己将杀瞳的衣袖给扯碎了.

"我……"

杀瞳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无声地拒绝了千上灯的解释.

这就是煌御要守护的人么?这就是守护青丘的祥兽么?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纤弱.他佯装的镇定,却是如此轻易就能被看穿.真的是很担心吧,就算是信任又怎么样,感情是无法被理智控制的.

杀瞳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以怎样一种心情怎样一种表情去面对千上灯了——煌御明明已经告诉过他,叫他不要插手的,可是,南极星君告诉他说,如果他照做,他们就不会为难煌御了.

他只是要保护煌御而已,眼前这个人——与他无关!即使星君要他做的是杀了千上灯,他也会照做!强逼着自己狠下心,杀瞳忽然扯开一抹冷笑,对千上灯说道:"你不是担心煌御么?我这就给你看."说着,他伸手在虚空中划过一个圆圈.

圆圈里渐渐荡漾起水一般的波纹,越荡越远,又慢慢趋于平静,最终,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出来的却不是千上灯与杀瞳的脸,而是一群人的身影.

那个单膝跪着的不就是煌御么?千上灯顿时心如擂鼓,他感觉,就算是自己被绑在刑架上都没有这般紧张这般恐惧过.煌御明明还好好的,可是从心里已经升起一袭无可言说的悲怆.那是,非常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杀瞳没有理会千上灯,自己也是紧紧盯着镜子里——星君说,他们会劝服煌御的,他们会带走的煌御的,只要让千上灯看到这些,他就无话可说了.

那些人在劝说煌御么?呵,煌御是那样坚定呵,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地被说服?千上灯此时是完全信任煌御的,因为他知道那个人的坚定是无坚不摧的,没有什么可以战胜他的决心——一如自己交付了全部的信任一般.

千上灯微笑着,那种悲怆的预感,似乎正在慢慢被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