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別传 上————青峰
青峰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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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蹼微摇摆,尾抖落余音。 回腾出水面,已得…… ”

  后面叁字还未写完,就听“扑噠”一声,那只鳧鸭已探出头来,果然嘴里叼了条鱼。它一拍翅羽,脖颈微甩,将鱼高高拋起,想一口吞下,岂料那鱼在半空身子一摆,鳧鸭昂首稍偏,竟没接到,被鱼儿落进池中,涟漪一泛就没了影。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搁下墨笔。书僮问道:“先生怎么不写了?”


  诸葛亮取过鹅毛扇,指着那鳧鸭道:“本来不露形迹得来的猎物,却因疏忽大意丢失,谓之可惜,抑或可怜。”

  书僮笑道:“不过是条鱼,这池子里多的是,还怕饿着吗?”

  诸葛亮道:“鱼自然不少,但这世上也有独一无二的……”

  书僮抢着拍手笑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先生看的是鸭,说的却是人。”

  诸葛亮轻轻一拍他的脑袋:“你倒越来越精明了。那你来说说,我这诗应当如何收尾?”

  书僮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却难猜了,还要讲求平韵……”门口忽有僕侍传道:“先生,刘大人遣使来了。”

  诸葛亮止住书僮的话:“不忙。这不答案自己找上门来了吗。”

  书僮错愕间,刘备派的使者已迈进小院,对诸葛亮做了一揖,道:“大人请先生过府一叙。”诸葛亮瞥了眼他臂上的白条,点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回头对书僮道:“去把我书房里台上的帛纸取来。”


  书僮应了声,转身去了。诸葛亮看看池里那只鳧鸭,还是一头扎在水里,心中道:“盼它这次再别丢掉了。”

  从平芦到议事厅不过百步之遥,刘备特意安排诸葛亮就近安顿,就是为了随时有事与他相商。衙府卫士对诸葛亮均是十分恭敬,远远见他来了,忙一面遣人去报刘备,一面笑着打招呼道:“先生来了。”


  诸葛亮点点头,刘备迎出厅来,神色颇匆促,说道:“先生可知,景升大人他已经……歿了。”话未说完,泪水已涟涟而下。

  诸葛亮安慰道:“主公莫悲切,身体要紧。景升大人卧病久矣,日夜苦受疼痛煎熬,如此而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刘备止住泣道:“只怕去得不太平,安得详稳?”

  诸葛亮知是说到正事了,便道:“主公移步,待亮细细听。”

  刘备伸袖抹了抹眼,对卫士道:“你们守着,今日不见客。”引诸葛亮进了正厅。

  刘备闭上厅门,对诸葛亮道:“方才荆州府差人来报,景升兄昨夜里歿了。事发突然,竟连一纸遗命也未留下。我派使前去问吊,却被夫人挡了回来。现在整个荆州城里加派了近千名守卫,严查城防内务,外来者无夫人手諭,一律不得进城。先生,你看这……”


  诸葛亮微微一笑,道:“主公还看不出来吗,夫人自然是想避免节外生枝。”

  “什么……‘节外生枝’?”

  诸葛亮放下手中鹅毛扇,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帛纸铺在桌上,指着中央一座城池道:“荆襄地界,以荆州、襄阳为核心,南抵蛮越,北接洛野,东临江吴,西攘川蜀,地势高平不等,山川沃土,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各方势力已渐成对峙,北方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占据人和;江南孙权自拥长江天险,掌握地利;又有西凉马氏,川蜀刘璋,加上我们现在所在的荆州刘表,人人都在待天时而起,逐鹿中原。如今景升先歿,荆襄无主,四方眈眈而视,于此危急存亡关头,就要看是谁继掌牧印,统领荆襄。若强仁得政,可保八万江山叁十万军民无恙;若懦暴揽权,则荆襄尽危矣啊。”


  刘备迷惑道:“这和夫人的布置有何关系?”

  诸葛亮笑道:“主公先回答我,亮方才所述,主公盼的是哪个结果?”

  刘备道:“当然是前者。”

  “那亮就安心了。”诸葛亮抿了口茶,放下碗来,续道:“景升大人一歿,主公看来,谁会继袭荆州牧?”

  刘备道:“自然是大公子。不过景升兄既未留下一纸遗命,二公子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况且夫人又一心向着他……先生,你的意思难道是……”

  诸葛亮一笑,道:“主公认为夫人如此严防外人是为了什么?大公子拥兵江夏,离荆州尚有数日之遥,景升大人夜里忽歿,荆州城自然也就落在夫人手里,二公子近水楼台,只要夫人不允大公子入城凭弔,任由二公子接掌印信,大公子即便有继帅之心,亦无夺权之力,荆襄十叁郡,尽归二公子矣。”


  刘备急道:“可二公子他……”

  诸葛亮接过话来:“论才干、人品,都差大公子远矣,对也不对?”

  刘备点点头。诸葛亮笑道:“可事到如今,二公子掌权已是十之八九,大公子纵使赶到,最多落个叛乱罪名,性命之虞不论,恐怕要想得自由身也难了。”他见刘备低头望着地上花砖,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一展,续道:“主公曾在景升大人面前极力推荐大公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若如今大公子失势,亮奉劝主公还是及早另寻栖身之所的好,不然夫人和二公子又岂能放过主公?可惜主公辛苦经营这新野不说,荆襄落入妇人懦辈手中,中原危矣,百姓尽遭涂炭,景升大人地下也难以瞑目呀。”


  刘备眉头越拧越紧:“景升兄对我有恩,新野百姓更是信任有加,我又岂能对他们不住?”他一抬头,“那依先生之间应当如何?”

  诸葛亮说了那么多,等的就是刘备这句话,当即道:“其实景升大人歿后,有资格接掌荆州牧一职的有叁人。”

  刘备奇道:“叁人?”

  “对,除大公子、二公子外,尚有一人。”诸葛亮斜了刘备一眼,“就是主公你。”

  白马驮着曹植与赵云,沿山路向西北奔去。道路虽崎,马儿跑得却又稳又快。两人均感耳畔生风,不一顿饭的时间已奔出了荒岭,竟未遇上黄巾教众的追截,想来大部队尚在他处搜索,白马疾速迅雷,早已脱离了黄巾教的势力范围。赵云放开韁绳,任马儿慢下来,不想那白马似是久未奔跑,竟像困读书房的顽童冲出家门一般,停也停不住。


  又奔出数十里,曹植笑道:“这般跑法,不用一日半晌就可以回到新野了。赵云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胸前的曹植,忽一收韁,白马停了下来。曹植回头奇道:“怎么了?”


  赵云道:“你脸色很差,呼吸又如此急促,我们休息一下。”

  曹植心中一动:“他倒注意着我的事儿。”赵云指着前面一处树林,道:“林后头有处溪,我们去歇歇。”

  两人下马绕进林子。曹植见枝木细却繁密,将阳光严严实实挡在外头,方圆颇大,放眼望去参差横斜,视野范围极窄,脑子里突然想到:“这地的林木方位有些奇怪,我记得《太平要术》中曾有八卦五行诸般阵法的讲解,如今和这里的一比对,似乎是有人工布置的痕迹,抑或是纯属天生,却可足以将一般人挡在林外。”


  却见赵云似是对此地十分熟悉,左插右拐,竟从容避过密枝,带出条路来。曹植不禁问道:“你常来这里吗?”赵云点点头。曹植见他一双眼睛只望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到嘴边的“来这做什么”又咽回肚里,正感无趣,眼前霍的一亮,已穿出树林,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但见一带溪流从远处穀中淌出,顺地岸蜿蜒而过,溪水莹透,映出溪底一块块形状顏色各异的鹅卵石,浅做淡蓝,深呈幽绿,层叠交错。靠山谷一边水流颇湍,如碎珠喷薄,琼玉洄溅;待涌出约摸半里,地势陡沉,形成一处小小的落差,阻住了水势,便宛同一块丝缎般缓缓滑过,浇出两岸黄花满地,灿烂若金,摇风曳姿,更显活泼可爱。曹植在北方一生之中从未见过此等优雅景致,花香袭袭,微风爽爽,仿佛世外桃源,将人世诸般俗浊之气隔绝林外,只凿一方仙景饮露餐精,汲雍华,吸灵蕴,养得娇顏清容,唤出福地洞天,如何不教世人迷醉。


  赵云牵白马去饮那溪水,自己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自顾怔怔望着溪流。曹植兴奋得在花丛中踱来踱去,又担心践踏了花茎。赵云忽道:“你抓紧时间歇息,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


  曹植应了声,挨着赵云坐下,叹道:“这地方可真是神仙府第,你是怎么发现的?”

  赵云道:“这里离新野不远,我一个人有时会到这里来。”

  曹植奇怪道:“就没有别的人了?你没有把喜欢的女孩儿带到这里来吗?”

  赵云脸色一沉,默默摇摇头。曹植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赵云依旧一言不发,曹植心里忐忑揣揣,不知要如何开口。那白马饮饱了水,打个响鼻。赵云站起身,漠道:“我们上路。”说着牵了马转身就走。


  曹植忙追上去,不想匆忙间脚在石上一绊,“哎哟”跌倒在地。

  赵云回过头来,道:“你没事吧。”

  曹植点点头,刚想站起来,脚踝处却一阵钻心疼痛,一个跐咧又坐回地上。赵云见他额头有汗,回身上前,低头一看他的脚,说道:“你是不是扭伤了脚?”

  曹植勉强笑了笑:“不碍事,一会儿坐在马上,也不用走路。我们快点赶路吧。”

  赵云不去理会,将他重新扶回大石上坐下,弯腰轻轻褪去他的鞋袜,只见脚踝处已肿起一块。赵云皱了皱眉,曹植忙道:“不要紧,顶多坐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赵云说道:“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去采些药回来。”

  曹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觉脚踝一阵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那白马好像有灵性一般,凑过头来蹭他的脚。曹植心头一热,不禁伸手轻轻在白马头上来回抚摸,口里自言自语道:“好马儿,乖马儿,原来你和他一样关心我呀。”


  白马打了个响鼻,抖抖颈上的鬃毛。曹植觉得着手处的皮毛光滑如缎,又见它全身雪白,煞是骏美,心中喜爱之情更甚。正好赵云采药回来,看见一人一马如此亲昵的样子,不由一愣。曹植抬头笑道:“你看这马儿好听话,又救得我们脱险,以后就让它作你的坐骑好了。我们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赵云掏出块帕子包了药,在溪中浸净,取过石头来将它捣烂,敷在曹植踝上,嘴里道:“你喜欢就自己看着起吧。”

  曹植支颐想了想,笑道:“它全身雪白,又奔跑如风,听说只有天上的龙马才有这般灵性,不如就叫它‘玉雪龙’吧。”

  赵云不答话,那白马却欢嘶一声,曹植喜道:“你看,连它自己也很喜欢呢!对吧,玉雪龙。”说着又去摸白马的脑袋。

  赵云替他敷好了药,说道:“这药很有灵效,你莫动,等药力渗入肌肤。”

  曹植道:“也亏你知道哪里生有草药。”其实他从《太平要术》的“医石篇”中学了不少药理常识,看见赵云手中药草的形状,便知是专治外伤的石南草。

  赵云淡淡道:“周围我比较熟悉罢了。”

  曹植问道:“你常到这里来吗?”

  赵云默默点点头,替曹植敷好药,又独自坐到一边,呆呆望着溪水。曹植甚感无趣,虽然一隻手抚摸着“玉雪龙”的头,心绪全然不在上头。阳光露出云层洒在溪上,仿佛给清流镀上一层黄金般的光泽,数点鸟鸣滑过微微摇曳的黄花瓣,这幽静的午后山谷在两人周围倒反不安宁起来。


  曹植抿了抿嘴唇,感到头脑被阳光照得一阵晕眩,轻声道:“赵将军,我随你前往投奔刘备大人,一路上多承你照顾,对你除了感谢再不敢言其他。我只是……只是再多想知道些关于你的事……”


  赵云一语不发,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又摇了摇头。

  曹植心头一痛,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这些感觉,一种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好像一下子被灌进一锅苦丁茶,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全堵在胸口,闷得整个胃都要翻过来一般。


  赵云忽道:“这些是别人的隐私,你不要问了。”

  曹植低下头,看脚边的青草,心里想:“他终究没有把我当成值得信赖的人。”

  日头渐西,这是一段极漫长的沉默。曹植有些负气,然而斜眼看见赵云坐在石上的侧脸,那直挺的鼻樑,宽阔的额头,眼睛里好像擒了几分忧鬱,这对这位英勇坚毅的青年将军是极不相称的,不由软下心来:“他……有什么心事吗?”明知他决计不会告诉自己,只得转移话题,说道:“荆州城大吗?”


  赵云“嗯”了声。曹植叹道:“刘备大人治理荆州,一定很得民心。”

  赵云道:“刘大人只是新野县令,荆州由刘表大人统领。”

  曹植知自己说错了,脸上一热,忙道:“我觉得刘备大人很有本事,荆州应该归属他才对。”

  赵云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微有愕意,说道:“你倒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顾忌。”随即又转回头,低声道:“刘大人的确是位仁主。当年我初次见他,便被他仁义所染,此后便投入他帐下。你说得没错,刘大人终会有腾达之日,我所能做的,只有誓死追随,竭心尽力助他锄奸暴、安天民,建立一个天下百姓都能幸福的世界。”


  曹植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道:“锄奸暴?我爹爹可不是什么奸暴。他这番话,倒和张角在聆天室壁上的遗言有几分相似。爹爹说他求的是天下归一,赵将军求的是百姓安乐,最好让赵将军去帮爹爹,天下归一自然就百姓安乐了。”他忍不住望了赵云一眼,却见他眼中精光大盛,完全没了方才的忧鬱之色,突然记起那晚鄴城铜雀台下的一幕,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与爹爹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可能去投靠?我真是异想天开了。”但不知为何,曹植心底终还是盼着赵云真有一天和自己一块儿回曹操身边。如此寥寥数句,却已令他心情好转,对赵云道:“我的腿好多了,还是快些赶路,不然又要夜宿荒岭了。”想到破庙佛像后与赵云紧拥的情景,不由脸上又发起烧来。


  赵云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今晚已回不到新野了。你的脚不宜在马背上颠簸。”

  “那……”曹植踌躇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

  赵云站起身,道:“不用担心,山谷那里有间茅屋。”他走出几步,忽又回来,向曹植伸出只手:“我扶你过去。”

  曹植一愣,心头涌起股暖意,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赵云拉他起来,让一隻手环过自己的脖子,揽住他的腰沿溪而上。那“玉雪龙”紧跟着来了。

曹植先前只见溪源从山谷而出,却不知这里不过是穀前一块平地,沿溪一绕,又有另一番天地。这山谷叁面环山,除溪流淌出的一面外,都是翠木青萝,仿佛叁道绿障,围出一片空地,散落四周的野花护着中央一间茅屋。溪源于此已匯成四尺来宽的清流,从茅屋前穿过,水声潺潺,配着嫋嫋花香、淡淡云雾,甚是幽雅。曹植见那茅屋,不由心中奇怪:“这山谷中怎么会有间茅屋?”随即想到赵云说对这里熟悉,那么这茅屋多半是他修葺。果然赵云扶着自己沿一条小径走至屋前,推门进去。


  屋子里扑出一股闷气,曹植心里默默一算,从铜雀台夜宴到如今已有半月余,那么除赵云外,应该再无人来此间住过。看屋内陈设,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但均是木制,连漆色也未上。又见屋角整整齐齐摆着一堆锯锤工具,便问道:“这里的家俱都是你自己做的?”


  赵云点点头,扶他到木椅前坐下,说道:“这屋子只有一扇小天窗,山谷夜里凉。我把门开着,可以透透气。”说着取过桌上木碗,出门到溪边盛了碗水,回来递予曹植:“我去捉些野味回来。”他的长枪早留在黄巾教,如今又从门后掇出杆,拎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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