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上+番外——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1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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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放轻脚步,径直往方才琴声传来处行去。

聂十三怔了怔,跟上去,拉住他的手,静默良久,问道:“你……生气了?”

贺敏之看向他明澈而深沉的漆黑眼眸,一笑道:“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咱们只是一时糊涂,忘记就罢。”

聂十三正待说话,却已看到了檀轻尘。

树林外一个小山坡上,一人坐在青石上,身前一架七弦琴。

一轮冰盘也似的满月,银光清辉,尽数洒落他的衣襟,来不及见其容色,唯见气度高华清贵,谦谦如玉。

聂十三只觉得掌中贺敏之的手轻轻一颤,忙握紧了些,问道:“冷吗?”

贺敏之尚未答话,只见檀轻尘手指随意划过琴弦,微微笑着,声音低沉温暖,有好听的鼻音:“小师弟,这两年可好?”

聂十三冷静如恒,答道:“聂十三很好,多谢十四王爷关心。”

檀轻尘已明其意,微一颔首,笑道:“聂少侠莫要客气。”

转眼看到贺敏之,目光一触,竟怔了怔,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力道一紧,羽弦已断。

檀轻尘低头看一眼琴弦,又看向贺敏之,略微有些出神,缓缓道:“琴弦遇知音而断。请问这位公子大名?”

贺敏之眼神深不见底,嘴角含着一抹淡薄微凉的笑意:“贺敏之见过王爷。”

檀轻尘续上琴弦,笑道:“月下相逢,也是缘分,我为两位抚琴一曲吧。”

贺敏之拉着聂十三席地坐下,轻笑道:“愿闻王爷雅奏。”

所奏正是一曲《石上流泉》,清幽和静、澹泊悠远。

聂十三想到树林中贺敏之那句“他若发现有人偷听,定会改弹其他曲子”,不禁微笑。

琴声渐止,檀轻尘问道:“如何?”

贺敏之淡淡笑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爷此曲,大有出尘隐逸之意,令人有山林之想。”

檀轻尘笑了,凝视着贺敏之,漫不经心道:“比之沧海龙吟那曲呢?”

第六章

聂十三一震,目光冰冷锋锐,直视檀轻尘。

贺敏之神色不动,秀气修长的眉衬着浓密的睫,一双眼月华般温润无辜:“王爷之前所奏,分明是渔樵问答。”

不待檀轻尘说话,又道:“在下却学不来王爷的意适心闲,昨日刚考完会试,只想一朝金榜题名,出仕入阁,不枉十年寒窗之苦。”

一时间只闻风声吹过树林。

檀轻尘深深看着贺敏之,终于展颜,笑道:“有贺公子这等人才,实在是大宁之幸。”顿了顿:“天下虽大,知音却少,这大圣遗音琴就此送给公子罢。”

贺敏之接过琴,只见这具名琴通身漆黑,露些许鹿角灰胎,以朱漆修补,伏羲式,蛇腹断,圆形龙池,扁圆凤沼,琴面桐木斫,色黄质松,纹直而密,紫檀岳尾,碧玉轸足。琴池上方镌着草书“大圣遗音”四字,池侧刻隶书铭文“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

挥手送弦,只听琴音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德兼备。

当下大喜,也不客气,道谢收下。

檀轻尘看了看月色,道:“夜深了,本王先回府,改日再叙。”

二人忙起身相送,看着檀轻尘的背影远去,聂十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动手。”

贺敏之抱着琴,笑道:“他不是滥杀之人,只是告诉我们他心中有数,让我不乱说话罢了。”

聂十三抬起下巴,清冷而骄傲:“即便动手,他也占不着便宜。”

贺敏之笑嘻嘻的说道:“好啦,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好歹十四王爷赏了我这具好琴,回头就找个铺子给当了,至少能得三五百两银子。”

聂十三冷着脸,眼睛里却有了笑意:“胆子真大,王爷送的琴你都敢当。”一手拿过琴,一手牵着贺敏之的手,却道:“我昨天看见纳福街上有个进宝当铺,铺面大,人也多,一定能当个好价钱。”

贺敏之眉眼飞扬,叹道:“原来十三的胆子更大,当铺都选好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索小柱的木屋,至于林中一吻,仿佛只是一场梦,谁都不再提及,只是眼神接触间,贺敏之是淡淡的悲凉和一丝苦苦自抑的期待,聂十三却是伺机而动的等待和誓不罢休的执着。

二月底放榜,贺敏之中了贡士,会元却仍是当日乡试解元宋君博。

三月初一殿试,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贺敏之赫然在一甲三名之列,中了探花。

喜报送到索小柱家,一村的人都笑逐颜开的来看新科探花郎。

贺敏之谦恭温和,对每个人都以礼相待。

聂十三一旁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原来是唯一一个被他恶言相加的人,不禁微笑。

这天皇帝下旨,召新科三鼎甲入宫赴琼林宴。

殿试时贡士只在殿外答题,不能亲见皇帝,琼林宴则是文帝傅隆亲自主持,太子和众亲王以及六部重臣均会出席。

一清早,聂十三刚例行打坐完,就发现贺敏之已经起身,脸色有些突兀的苍白。

中午两人早早进了内城,在滴翠楼吃饭,贺敏之夹着一个鸡翅,只顾发呆,神情似喜似悲,筷子微微颤抖。

聂十三叹口气,指着鸡翅:“十五,它振翅欲飞了。”

贺敏之怔了怔,勉强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会说话,连笑话都会讲,真让我高兴。”

聂十三静静看着他,寒星般的眼睛里尽是温柔:“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聂十三绝不会负你。”

贺敏之低头道:“没什么事,只是要见到皇上,有些紧张。”

聂十三也不多问,埋头吃饭。

贺敏之咬着唇:“你……”

聂十三抬起眼睛,神色冷静而坚定:“不要为难,我不会强迫你,等你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跟我说,我可以等。”

贺敏之眼睛一亮,忍不住笑,登时窗外一树杏花都失了烟霞明媚。

檀轻尘刚进滴翠楼,就撞上这个明澈纯净的笑容,一瞬间恍了神,原地站住了,直到贺敏之看见他,方快步走过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叨扰。”又道:“听说敏之中了探花,晚上琼林宴刚好同行。”

一声“敏之”叫得又自然又亲热,贺敏之笑得有些僵,聂十三的眼睛里有了戒备之意。

檀轻尘毫无察觉,叫来堂馆儿加菜,笑得温和:“十三素来吃得挑剔,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个樟茶鸭子、鸳鸯五珍烩、酱爆鹿脯好了。”

聂十三冷冷道:“我吃饱了。”

檀轻尘似未听见,自倒一杯茶,茶香袅袅中,淡淡问道:“敏之近来手头是不是不太宽裕?”

贺敏之与聂十三互看一眼,略有几分尴尬,聂十三的脸上,已经有些发红。

半晌,贺敏之轻咳一声,刚待说话,檀轻尘已笑道:“你二人年纪尚小,十三已是孤儿,听闻敏之家中也只有一年老仆人,这一路行来赶考,自是十分辛苦,靖丰城又是个花钱的所在,一具旧琴换五百两银,大是妥当,此事莫要放在心上。日后再有所需,找我就是,在下虽只是个闲居的亲王,银子倒不甚缺。”

如沐春风。

贺敏之垂下眼睫,眼神有种古怪的冷意,却低声道:“多谢王爷。”

檀轻尘一笑道:“琼林宴酉初开席,你从未入过宫,一会儿就随我走吧。”

贺敏之点头答应,聂十三道:“我在宫外东华门等你。”顿了顿:“你……一切小心。”

只是入宫赴宴,聂十三却特意交代这一句,檀轻尘不明其意,贺敏之却明白他是看自己今日颇为紧张此事的缘故,心中温暖,道:“我知道,你放心。”

琼林宴设在宫中春景殿。

文帝身边大太监徐公公一张圆白脸,尖声传道:“状元龚临、榜眼宋君博、探花贺敏之三人觐见皇上。”

三人垂首进殿,下跪行礼。

文帝嘉勉道:“今科三鼎甲的文章朕都看过,颇有见地,字字珠玑,龚临的策论尤为精警老道,不愧是龚侍郎之子。有这等人才下场登科,实在是我大宁的福气。”

又道:“榜眼探花均是出自玉州,江南果然人杰地灵,宋君博刚过弱冠,贺敏之年方十七,都是年少有为,朕很是欢喜。”

温言道:“都起来入席吧。”

三人叩谢。

贺敏之抬起头看向文帝,缓缓站起。

徐公公轻轻“唉哟”一声,文帝沉静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惊异,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你叫贺敏之?”

檀轻尘目如深潭,静静看着含笑不语。

贺敏之恭敬道:“微臣正是玉州贺敏之。”

文帝顿了顿,方道:“坐吧。”

一时开席,文帝素来御下宽和,众人也不甚拘谨。

天色已暮,有宫女点上了百盏琉璃灯,一队舞姬进来跳了回波乐。

珠晖似的灯光下,贺敏之的下巴微微仰起,清冷精致,檀轻尘看向他的眼睛,举起酒杯。

十一王爷傅临意座位挨着檀轻尘,是唯一常驻靖丰的亲王,性情风流骄纵,从小不喜修文习武,只对吹拉弹唱纵犬扬鹰诸般玩耍兴趣盎然,到大了一些,更添了拈花惹草的毛病,偶尔还会民间猎艳,御史屡屡上奏参告,却屡教不改,令他的长兄当今文帝极是头痛。

傅临意只比檀轻尘大了两岁,与太子同龄,只要檀轻尘在靖丰,定会找他聊天玩笑,很是亲近。

此时顺着檀轻尘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赞道:“老十四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贺敏之钟灵毓秀,竟似玉雕出来的人一般。”看了眼文帝,嘻嘻笑道:“大哥也不住的看他呢。”

檀轻尘饮尽一杯酒,笑道:“两个月前你刚被大哥打了一顿板子,伤口可都好利索了?”

傅临意叹道:“又是那个该死的方喻正,不肯把他女儿嫁我也就算了,还奏我强抢民女,你不晓得,那个小翠的娘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不知多欢喜,再说凭你十一哥的人品相貌,小翠那丫头能伺候我便是造化了,我犯得上去抢?”

檀轻尘侧目而视,点头道:“十一哥的确一表人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抢的不是小翠的娘,小翠娘欢喜,小翠不欢喜,所以那顿板子挨得不冤。”

傅临意大怒,刚要反驳,只听文帝笑道:“今日琼林宴,只看歌舞未免俗了些,三位新科士子莫要拘着。”

沉吟片刻,道:“诗词歌赋想必难不倒诸位,今晚不妨松快些,朕出个对子各位对对罢。”

傅临意惊道:“坏了,这我可不会。”

席间众人大笑。

文帝对这个宝贝弟弟也似毫无办法,笑责道:“不会便藏拙吧,我只看三位新科。”温和却深沉的目光扫视一圈,道:“十口心思,思家思国思社稷。”

正是个拆字对。

龚临即刻应道:“言身寸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众人纷纷叫好,文帝点头赞许。

傅临意却低声道:“这个状元郎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吏部那个老狐狸的儿子。”

檀轻尘只笑不言。

宋君博举杯,姿态潇洒:“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春光。”

别人尚未品评,傅临意已悄悄赞道:“赏春光说得极好,这人倒是不脱风流才子的本色。”

文帝笑道:“这个对得很是应景。”

看向贺敏之,目中有鼓励之意。

贺敏之的声音分外清朗,直视文帝:“八目加贺,贺君贺民贺升平。”

文帝喜道:“好个贺升平!天下太平,君民才能得以安宁富足,自是比什么都值得庆贺,探花深得我心。”

众人哪有不凑趣的,都举杯庆贺称赞,一时热闹非常。

只听檀轻尘突然开口,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上古埙器:“皇上,臣弟也有一联。”

笑看着贺敏之,道:“八目加贺,贺风贺月贺敏之。”

第七章

他将贺敏之的名字嵌入下联,但又加入风月二字,颇有些调笑轻浮。

贺敏之垂下头,看不清表情,文帝微露不悦之色,太子已重重哼了一声。

檀轻尘神色不变,笑道:“皇兄方才说探花对得好,自然是想赏些好玩意儿了,臣弟自然要先为探花郎贺一番。”

文帝忍不住笑道:“十四弟说得是,贺敏之,你想朕赐你些什么?”

贺敏之眼睛一亮,灯光下粼粼的闪烁:“皇上当真?”

文帝很喜欢他这种天真神态,温言道:“君无戏言。”

贺敏之道:“臣自幼家贫,上有老伯,下有幼弟,在靖丰无立锥之地,恳请皇上赐我一所宅子吧!”

四座皆惊。

文帝也怔住了。

这位新科探花,不说视金钱如粪土,起码也该有些文人的清高和傲骨,皇帝给他天大的面子,他却落地要钱,张口就求一个宅子,真真是令读书人蒙羞。

龚临的眼神已经藏不住蔑视,宋君博面有忧虑。

檀轻尘笑得有些狡诈有些快意。

静默中,贺敏之又琅琅道:“贺敏之谢恩!”

竟是怕文帝不答应,敲转钉脚的催促着应允。

宋君博心中叹了口气,只怕贺敏之的仕途从此断送,不由替他可惜。

文帝略一思衬,却微笑了,挥手道:“这件事情,徐延你就挑个时间为贺敏之办了吧。”

贺敏之大喜,文帝招呼众人举杯。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傅临意若有所思,轻声道:“老十四,这小子的言行举止很像一个人。”

檀轻尘心跳漏了一拍,问道:“像谁?”

傅临意嘿嘿一笑,手腕一翻,一杯酒直倒入喉,声音里有几分洞悉世情的苦涩:“你十一哥虽不成器,却也不傻,否则也早跟九哥一样,到凉州朔边,一辈子不得回靖丰了。”

檀轻尘叹道:“你喝醉了。”

傅临意淡淡道:“是啊,我原说的就是醉话。”凑到他耳边,声音直透心底最深处:“贺敏之,像足了你。”

檀轻尘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市侩?”

傅临意自斟自饮:“市侩是假,示弱是真,这么一番做作,你瞧瞧这满殿,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刺在心上?”

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讥诮:“咱们的皇兄仁厚,不怕用人,却只怕用没有弱点的人。老十四你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我就吞了这酒壶……”

檀轻尘看着杯中琥珀似的杏花醇,十一哥想得还是简单了,贺敏之用意只怕不止是示弱,大哥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看来另有蹊跷。

轻啜一口,感受到醇厚馨香的酒液充满口腔,滑下咽喉,贺敏之这个人……如果把他的面具一层层都撕开,一定有趣得很。

正暗自琢磨,只听傅临意在耳边问道:“老十四,你累不累?”

檀轻尘与他轻轻碰杯,笑道:“十一哥不累,我怎么会累。”

傅临意摇头:“我怎会累呢,我只需瘫平了使劲糟践自己就完了,你呢,又要韬光养晦让人捉不住把柄,又要时不时露点儿锋芒让人芒刺在背,没见太子那张小白脸都被你憋青了吗?你不累谁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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