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筝+番外——琉璃繁缕
琉璃繁缕  发于:2011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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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想出宫吗?

他害怕的不是那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却是华筝听见这问题时,那一闪而逝的欣喜和接踵而来的深沉绝望。愈放下感

情,愈不敢承受。

松开了环抱的力道,应顺天伸手顺了顺华筝的发,说道:「朕让人备好了热水,待你醒来随时可以沐浴。」

华筝往外一瞧,果然白玉屏风后头有个浴桶,他起身下了床,应顺天也跟在他后头走了出来。

没打算喊人进来帮自己沐浴,华筝试好水温,本来准备解开衣带的手,却迟疑了。

应顺天并没有要离去的迹象。

「皇上,您……要待在这儿?」

应顺天没有吭声,却直接帮华筝拉开衣服上的结,替他解去单衣。偏白带点病色的肌肤,赤裸的胸膛,瘦弱得毫无可看

性。即使如此,却仍是让人爱怜不已。

熟练地揉了布巾,轻轻地擦拭华筝的脸,眉、眼、口、鼻,华筝忐忑着是否该喊人进来,让宫女太监服侍,也总比皇上

亲自为自己洗身来得好吧?

应顺天仍是专注地拭着华筝的每一寸肌肤。

「皇……皇上,请让我……自个儿……」来到了下身,华筝有些困窘地闪躲应顺天的动作。

应顺天暂停了擦拭的动作,华筝稍微松口气,想不到应顺天只是将巾子放到热水里头揉开,拧得半乾后又重新贴上华筝

的肌肤。

华筝盯着应顺天,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隐约像是甘愿,更像是执着。

大抵擦过一遍之后,应顺天让华筝踩上踏凳,扶着他坐下,让他整个人泡到澡盆内。温热适中的水浸到肩上,暖意沁入

心头,华筝深吸口气,一股淡淡的香气盈满鼻腔。

「朕什么事都办不到。」轻柔地将华筝的发梳开散在水中,应顺天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华筝原本慵懒阖上的眼皮微睁开,眯着,疑惑地看向应顺天。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天子办不到的事情?何况,皇上说的可

是他什么事都办不到。

应顺天只给华筝一个苦涩的笑,接着轻轻地抿紧嘴角,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牡丹正袅袅娜娜地迎着春风绽放着。白、黄、粉、紫、墨、青、绿,繁复艳色构成一片缤纷的花海。一朵朵细心照料的

娇贵花朵争奇斗妍地开放着,就为赏花人的目光能在自个儿身上多逗留一会儿,恰如后宫佳丽们的真实写照。

为了皇后忽染急病暴死,宫中举哀发丧,年节的欢庆活动一律取消,妃嫔官婢们穿了一月半的素色服饰,好不容易才得

以换回各色鲜艳裙裳,当然个个都费尽心思,化妆梳髻,宝钿花钗毫不嫌重地往头上妆点,就为了那至今悬虚着的后位

。毕竟直至如今,始终还是没人能明白地得到皇上的承诺,戴上那顶九龙四凤象征后宫主子的翡翠冠。

应顺天独宠华筝,已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用来让皇上点妃侍寝的牌子几乎都已废置。起先她们还奢望着皇上日久生

厌,但如今,却也都只能看开,皇上的心头,早已被占得满满的,再容不下更多的人。

但,华筝始终是个男人。

应顺天似乎也无意让华筝扯上更多的争权夺利、政治纷扰,若让毫无后台的华筝坐上人人觊觎的后位,可能带来的结局

,恐怕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

害怕失去的担忧,尝过一次就已经非常足够。

接收了皇后一派势力的萍夫人,如今是最积极也最有利的候补,趁着今日皇上举办评画、赏花会的当下,她已经打定主

意要让皇上亲口将这后冠赏给自己。

牡丹园的两侧,分别由数十名太监手捧着画幅、画卷,中间则是并着几张一腿三牙的方桌,待会儿方便用来摊开画布。

华筝一身翠玉颜色的衣袍,立在应顺天身侧,与那铭黄鲜艳的龙袍恰成一对。

沈非映则是有些紧张地跟在总管太监的身后,原以为皇上只是要弄个小小的评画会,谁知道场面竟如此浩大,这还是他

进宫以来第一次碰见这么大的阵仗,大多数有封号的嫔妃们都在场,虽是隔着屏风,仍能隐约见着装点精致的衣裳。

应顺天一扬手,说道:「可以开始了。」一旁的仪官便开卷宣读太平盛世、物泰民安之类云云,接着锣鼓一敲,只闻得

一阵丝竹声起,身着浅色袍子的伶官莲步轻移,舞着长袖从花丛间穿梭而出,开口便唱出悠扬动听的咏春歌曲。

应顺天微微一笑,朝华筝伸出手,两人携手并肩地落了座。

虽然偶尔会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华筝也渐渐习惯了,除了上朝议事,其馀的时间应顺天总是与自己在一起。

这么腻着,似乎有点不合体统。

但是太皇太后既已不管事,太后虽然暂时接手了后宫事务,但也没有真正要揽在身上的意思。

见了皇后及扇昭仪的下场,近来宫中的纷争似乎也少了,至少不那么明目张胆地闹到台面上。

牡丹花开,一年已过。

华筝 第三十八章

画有八格:石老而润、水净而明,山要崔嵬、泉宜洒落,云烟出没、野径迂回,松偃龙蛇、竹藏风雨。银朱、石黄、乳

金、调脂、和墨、烟炲、栀黄,各有设色,笔法巧柔轻重,用墨浓厚轻淡。

欲习画,要先喜游历,山丘重壑之趣、烟岚涧流之美,树石水土、屋宇亭台、花鸟虫兽,见闻不广,何以为画?

华筝忆起学画时读过的画论,想着自己在画布上勾勒出的每一幅画、再三斟酌后才落下的每一笔颜色,描绘着走遍四海

名川,画遍山光美景的梦想,然后……然后……

那个男人乱了自己的所有思绪,像是一盆泼墨染上整片画布,原本的形状都瞧不清楚了。

一年……

不知不觉他已在宫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筝,你怪朕,是吗?』

华筝还记得应顺天曾这么问过他。那时他多想不顾一切大声喊道,怪!何以不怪?为何能不怪?自己并不是什么以德报

怨的圣人君子,屈服,也不过因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罢了。

但是现在,他并不是完全没看见应顺天对自己的好。

太深的歉疚、太多的温柔专宠,即便是再冷漠的人也能察觉那份情意,更何况华筝从来就不是什么无情寡心之人。

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其实已经渐渐地选择原谅,甚至还有更多的……

「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不对劲吗?」察觉华筝一时的走神,应顺天开口问道。

华筝愣了会儿,应顺天一开口,正在讲解一幅山峦奇石图的沈非映便暂缓了声,全场的目光于是都落在自己身上,他连

忙答道:「不……没什么事。请沈大人继续说吧。」

沈非映瞧瞧皇上的脸色并无反对之意,又接着就画上的笔墨落势优劣开始讲评。

「累了吗?」应顺天用嘴型问道。

华筝摇头,给出一个安抚的笑。在宫廷里的种种遭遇,让他的体力的确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连坐着看几幅画都没办法

,仅仅是因为身边的人、桌上的画,勾起他少许的回忆愁绪罢了。

自己又何尝想过居然又会有这么一天,能如此平心静气地坐在应顺天身旁,再和他一起品酒赏画?

冬去春来,虽然牡丹盛放如常,可眼前已不可能再有那幅牡丹图了……

应顺天伸手碰触华筝的脸,原本华筝以为他是如同以往般在摸那道浅浅的伤痕,直到感觉脸颊上一阵湿润,才发现原来

是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流下两行清泪。

而应顺天的表情,看来似乎比自己还痛上几分。

如果是现在……脑海里隐隐约约地浮现着某些不成形的,一旦说出口,就会再次搅乱平静日子的,不该有的念头……

那等于是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和平假像撕扯开来,华筝知道应顺天没办法承受那后果,自己更不能。

所以他只是抹去无法说出的苦涩,捧起酒杯,轻声地说:「皇上,恕我失礼了,请让我敬您一杯。」

应顺天深深地凝视华筝逃避的容颜,接着也拿起杯子,仰首饮下那杯明明酿得香醇,却觉索然无味的蓬莱春。

「够了。」才放下酒杯,随侍在侧的宫婢随即趋前倒酒,却被应顺天阻挡。小宫婢扶着酒壶的手轻颤着,满心不安地揣

测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惹得皇上发怒。

沈非映已经评完了整卷的山峦奇石图,几个小太监正将画收起,待要换下另一幅图画,应顺天起身,朗声说:「沈侍诏

,朕有一幅远山泾流图,不知道和这幅山峦奇石图比起来如何?」

沈非映听见应顺天的话不禁大喜,入了皇室的收藏,寻常人是连瞧都没办法瞧一眼,顶多只能见见临摹的副本,如果能

有机会见见真迹那肯定是好的,他连忙说:「是,请皇上务必让草民看看这幅画,好比较一二。」

应顺天招来一个小太监,低声朝他吩咐几声,那公公连连点头,很快便退下了。

华筝心中满是疑问,应顺天向来喜欢搜集画作,但是几乎都往重华阁堆去,今儿个评的画也多是李保宗准备的,但他可

从没听应顺天说过这幅远山泾流图的事。

应顺天忽地伸过手,将华筝的手握在掌心。「朕一直很想让你看看这幅画,但是,又怕你看到这幅画。」

华筝不解地问:「皇上,我不明白。」

应顺天说:「朕得来这幅画之后,心里一直想着你告诉过我的话。」应顺天手握的力道紧了,像怕失去般地牢牢抓着。

「你说,不想留在宫里,你说,还有许多景色没见过、还有许多画要琢磨。」

华筝没想到应顺天竟会提起这件事,久远得恍如隔世的话语,彷佛又在自己心上激起一阵涟漪。

他不禁闭上眼,一个吐息,睁开眼后又是平静无波地说道:「是,皇上,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应顺天摇摇头。「不,筝,那一直在你心底,从来没有过去。」

华筝低头不语,内心一阵徨然,只感觉得到应顺天手上传来的温度,是那么地笃定。

华筝 第三十九章

在众人的引颈企盼中,画卷终于呈上,应顺天拉着华筝走向前,沈非映解开轴上的金线,将这幅远山泾流图缓缓地摊开

远山泾流为横幅长卷,共分成六段,起头是描绘富丽堂皇的宫殿园林,奢华的饮宴上觥筹交错,王公贵族们的服饰装扮

、举手投足都雕琢得十分仔细,彷佛真有其人。

下一景是京城市街车水马龙的繁华模样,屋舍巷弄间人群往来,哄闹的景象十分写实。接着则是城郊外萧瑟的草原,疏

落的村子和田野,随着景色逐渐改变,画上的季节也随之变换,春夏设色青绿、秋冬灰褐为主。再来,辽阔的河面上舟

楫往来、坡岸曲转,画着江水漫漫、杨柳依依。

但是接下来,笔锋一转,是连绵不绝的浩瀚云天、布置宏远气势磅礴的山重水复,写的是暮春的雨后山景,云飞松舞、

雄奇险峻,山腰间淡烟轻雾,深谷错落有致的木桥、古寺,郁葱的林木间流动着潺潺小涧,弯弯曲曲地汇聚成流,沿着

远山溪壑逶迤而来。

而画上最后的结尾,却只有滩上孤零零的一棵枯松,立在一颗巨大的石上,说的正是残山剩水,地老天荒。

画上没有落款,也并无题诗,但是画中真意已了然在心。

华筝情绪激荡不已,连整幅画都看不完就别过脸去,他的身体微微颤着,明白了为什么应顺天想让他看这幅画,又不想

让他看的矛盾心情。以咫尺之图,画千里之景,那几乎是自己日夜奢求的美梦成真而跃然纸上。

应顺天将华筝的反应都瞧在眼里,痛在心里。自己强取豪夺得来了自己想要的顺心如意,却是让华筝永远也没办法挣脱

束缚的牢笼。他是舍不得放手,却更舍不得心爱的人饱受煎熬苦楚,纵使他贵为天子,也没有能两全的选择馀地。应顺

天清楚明白,纵使自己不愿面对,但是从他摘下牡丹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的纠缠,终究只能有一个结局……

「这似乎是前朝的作品。」迟了一会儿,华筝才发现是沈非映在说话。「我曾经听过关于这幅画的故事,作画的人弃官

而去,从京城出发,云游四海,最后归隐山林。」

又审视了一遍画作,好一会儿,沈非映又继续说:「也有人说,这其实是不同人联合画出的作品,每一段的运笔法虽然

相似,但是细看下却截然不同。但是,不管作画者是谁,这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作,能见到此画真迹,真是今生有幸。」

华筝深深叹息,待收拾好纷扰的心绪,才仔仔细细地从头看过一次,然后开口道:「我觉得,这应该是同一个人画的,

运笔的方法不同,是因为心境不同了,作画方式也会随之而变。」

沈非映点头,「不管如何,这幅画一定是花很长的时间才画完,因为最前段的部分因为再三开启的缘故,已经磨损得十

分严重了。」接着,沈非映转向应顺天,恭敬地说:「皇上,草民认为,山峦奇石图虽然刻划仔细,却比不上远山泾流

图所表达的意境深远。这幅远山泾流图一开始画法不甚熟练,但是生疏感渐渐消失,到最后有画尽山水、天地苍茫之感

,比起笔法洗练的山峦奇石图给人的感动更深刻。」

应顺天无语。打一开始,他的原意就不是想比评这两幅画的高下,也许,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还忍心留住他多久……

「皇上?」沈非映见应顺天毫无反应,又唤了声。

「皇上,怎么了?」华筝悄悄地伸手碰触应顺天的铭黄袍袖,若是从前他绝对不敢如此僭越,但是应顺天的脸色看来是

如此地凝重,华筝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应顺天看着华筝,映在眼底的,彷佛有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享誉天下的画师,另一个,则是顶着贵人头衔的后宫宠

嬖,明明是相同的脸孔,却有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其中的差异,只有身为一切改变始作俑者的他才真正懂得。良久,

应顺天开口道:「筝,你觉得如何?」

华筝不明白为什么应顺天会拿这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自己,心头正慌,连忙接话道:「是,皇上。我……我也认为远

山泾流图较胜一筹,作画者出了宫廷,游历了许多地方,最后……最后……」华筝突然忆起什么似地,没有再继续往下

说,只好默默地垂下眼。

应顺天见淡淡的红染上华筝的双颊,抑制自己想去触碰的欲望,嘴角轻轻地扯开一个笑。「朕懂了。筝,朕想把这幅画

送给你。」

华筝倏地愣住了,却是为了应顺天那笑容,像是终于想清了什么事,如释重负般的笑。他张开嘴,但迟迟想不出该说些

什么话,最后,只有呐呐地说:「谢皇上。」

之后,应顺天还拿出几幅华筝进宫前的画作,那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心思,四处搜罗而来,华筝仅是怀念,却都没有

见到远山泾流图那样地心神震荡,应顺天把这幅画送给他,是否别有涵义,或者,只是他自己想得太多、奢求太过?

评画会在玉琯合奏的一曲庆升平中结束,精心妆点的众妃嫔簇集而来,令人眼花撩乱的缤纷彩饰炫耀般地开展,以萍夫

人为首的妃子们一一地向应顺天问安,少不了几句撒娇媚笑,嫉妒的眼光在华筝身上留连不去,看得他心里难受。应顺

天倦了般地挥手让她们散去。

「记不记得,朕答应过要带你去看初开的牡丹?」应顺天转过身,朝华筝说:「牡丹园里的牡丹已经开始绽放,正是赏

花的最好时机。」

华筝很快地点头。

应顺天没让太多人跟着,进了拱廊,识趣的太监、宫女没再走进来,将这满园盛放的春色留给皇上和筝贵人独赏。

皇宫里头搜集的牡丹种类繁复、颜色各异,五彩缤纷的景致落入眼帘,华筝和应顺天并肩走着,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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