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寒宫的究竟是谁?」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疑点,」展昭颔首接言道,「姜前辈说她有一对双生儿女,女儿就是幽鹭姑娘,那么儿子又是何
人?那杨春愁曾在姜前辈面前提过的『离梦』是否就是他们的亲子?如果是,他在赤寒宫中扮演的又是何等角色?」
「我也正想说到此点,倒被你这快嘴的猫抢了先。」
白玉堂说着,见展昭拥被半坐了起来,便索性也坐了起来,用力拉他在自己肩上靠了,两人继续说话。
「我当日本想找机会再探一次国师府,待确认过之后再向姜前辈询问,以免贸贸然开口,不小心反倒伤了人。谁想所有
麻烦都赶在了一起,也就把此事放下了。」
「也不知,姜前辈与幽鹭姑娘此时如何了。她们身在龙潭虎穴之中,总是令人放心不下。」展昭叹道。「不过,玉堂,
你确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不同也就是多这几日而已,待解了那『醉卧红尘』,我便还是原来的白玉堂,你还担心什么?」
白玉堂以为展昭是说他体内之毒,便随口安慰道,谁知他却摇了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那些,而是如今,我倒真的无
需再担心你什么了。」
白玉堂闻言,立时立起眉来,在展昭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几近威胁道:「你这臭猫,就不能说些白爷爷爱听的?你不担
心我却要担心谁?我偏要你日后、几十年、一辈子都将我放在心中!」
「我说不担心,又没说要将你放在心外。」展昭动了动被咬得发麻的唇,心中自知白玉堂的用意。
他平日总道要他将心思放轻些,如今所说却是截然相反。日后、几十年、一辈子——他要定的是一生啊……只是不知,
现在的他,是否还能给得了……给得起……
九月.初四。
暗潮汹涌。就仿佛夏日一连憋了数天的雨,将下欲下,该下却又下不出,直闷得人坐立不安。
与众人原先所想不同,杨春愁已率大军节节逼近,就在对岸数十里外扎下了大营,而这场战事,却硬是又拖了足足三天
。
此时,正到了第四日头上。
因为,「琴」、「心」二人带领援兵遭到拦截,又无船只渡江,被困在洱海对岸,迟迟无法与段思廉的大军会合。而羊
苴咩城中的曲吟风却又传来消息,除赤寒宫人马、大理朝廷常备军与乡兵外,杨春愁已暗中要挟段素兴下密旨,另从滇
东三十七部调来了三千「夷卒」。
所谓夷卒,便是大理国境内少数民族部落兵将,其人勇捷无比,善于马上使用枪铲等奇兵异刀。且跨马不坐鞍,跣足,
衣短甲,才蔽胸腹而已,股膝皆露,驰骋若飞!两军交战之时,猛悍无畏,势如雄狮鹰隼,厉害非常!
有了这支夷卒,杨春愁便更是如虎添翼!
段思廉与手下诸将及赵珺等人商议过后,权衡利弊及双方实力,最终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但决定虽是决定,另一个问题
却尚未解决——该如何领援兵渡过洱海,与大军会合。
正当段思廉愁眉紧锁之际,一旁却有属下开口提议道:「听说嘉王麾下忠勇之上诸多,尤其是白护卫白大人,更是智勇
双全,当年曾入宋主皇城大内盗宝,来去自如,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属下认为,此项重任,非白大人不可担当。」
「放肆!在王爷面前,怎可如此无礼?王爷与诸位大人来此,本已是助我铲除昏君,又怎能要他们冒此危险?」
段思廉转头将那人喝退,一旁白玉堂却沉声开口道:「段爵爷不必客气,白某既然来此,为大局出力便是我的职责。若
是爵爷信得过白某,白某便不介意担下此责。」
「这……」段思廉试探性地看向赵珺,见他敛眉不语,便道:「如此,段某便先行谢过了……」
说罢站起身来,抱了拳冲白玉堂深深一揖。不想,才直了身坐回厅中上位,就听赵珺道:「好,此项重任就交给白护卫
了,本王相信他必定能够马到成功!不过,本王来此,并非只为闲坐,亦有皇命在身,遇事自当以身作则、一马当先。
因此,本王决定要与白护卫同往。」
「柏雩,你……」
白玉堂压低嗓音,正欲劝说,赵珺却道:「本王已经决定,就不知,段爵爷愿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此时再看段思廉,早已如同整吞了一颗生卵,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得发泄,脸色铁青一片,按在木椅扶手上的双手骨节泛
白,显然是在竭力克制。过了好半晌,才听他生硬答道:「有劳王爷大驾,段某感激不尽!」
说着,又起了身,咚咚几步来到赵珺面前,咬了牙,又是抱拳一揖,一双眼自始至终狠狠盯了面前之人不放,好似要将
他直直看穿一般。奈何对方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地还了个礼后,根本对他不理不睬。
无奈之下,段思廉只得暂且返身归位,深深吸了口气,略作考虑后,吩咐两侧道——
「从『寒江冷月』四堂中各抽十名顶尖水军头领,与王爷及白护卫同往,若有闪失,便提头来见!」
「属下遵令!」四堂首领齐齐答道。
「多谢段爵爷关怀,本王这厢谢过了!」赵珺微微冷笑,冲段思廉略略颔首。
「哪里,该是段某道谢才是。」若非多年来为了大局早在段素兴朝堂之中隐忍惯了,段思廉只怕早已发作起来。
周围众人见状,多少总觉察出些不对,个个都垂首不言。只等段思廉再度开口发问,询问众人意见,才又有所缓和,各
自说了几句。到了中途,一直静坐一旁,久未出声的展昭才开口道——
「方才诸位大人提到那夷卒之事,对此,展某倒有一个想法,只怕冒犯了段爵爷,不知此时当不当讲。」
「什么想法?展大人但讲无妨。」段思廉忙道。虽然他心中始终另有打算,对于展、白二人的才思智慧却一直十分欣赏
,并且十分乐于听取他们之言。
「谢过爵爷。」展昭抱了抱拳,方才继续下去:「关于那滇东三十七部夷卒,展某听说,他们大多是慑于大理朝廷压力
,被强行征调,逼迫作战。不知此传闻是否当真。」
「这倒确实不假。」段思廉毫不隐瞒答道。「但不知展大人提起此事,可有何特殊用意。」
「展某大胆推想,他们若是遭压迫勉强出战,心中必定对段素兴及其朝廷心怀不满。我们或可加以利用。」展昭答道。
「展大人之意是——反间计?」段思廉问。
「不光是反间计,还可趁机将其劝降。昔日三国时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不战而胜,今日段爵爷亦可效法。」
展昭边道,段思廉边在座上不断点头,待他说完,抚掌大笑道:「妙计!妙计!展大人果然足智多谋,段某佩服!」
「展某愧不敢当。若是段爵爷信任展某,展某愿效此劳。不过,若想成功,还请爵爷应展某三件事情。」展昭道。
「好,好!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段某也愿答应!」段思廉立即应道。
「谢爵爷。那么展某便斗胆开口了。这前面两件都是战前准备,想必爵爷定会答应。第一,请爵爷派人查清这滇东三十
七部夷卒之首蛮为何人,此人脾性如何;第二,请寻适当时机向城中叫战,要那夷卒军前来应战,而且一定设法要那首
蛮亲自出战,引其入瓮。只要将其困住一个时辰左右,便可顺利进行最后一步——」说到此,展昭顿了一顿,方才继续
道:「这最后一事便是——要爵爷与展某同往,以示诚意,以德服人。」
「这……」段思廉略作犹豫,但终是未等两侧属下出言反对,便一口应下道:「好,这三件事,段某通通答应!劝降那
夷卒首蛮之事,便全仰仗展大人劳心了。」
「哪里,爵爷客气了。有爵爷此言,展某定当尽心竭力,完成大任,不负爵爷及诸位大人信任!」展昭说着,便站起身
来,向段思廉及周围众人拱手致意。
此后,「首战」初步计划大抵商议妥当,众人又再详商了些细节之事,便分别散去。
赵珺、白玉堂,并了任擎剑及洱海月之「寒江冷月」四堂四十名顶尖水军头领,备下了十艘强舰快船,准备入夜后即出
发,引援军渡江助阵。
回到房中后,展昭见白玉堂一直沉默不语,便知他是为自己事前未与他商量,擅自决定劝降夷卒首蛮之事而心中烦郁,
却又不愿因此开口与他争执,才独自闷闷不乐。
「玉堂,今日之事——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我如果说了,你势必不会答应。」
「你既然知道,怎么偏还要如此?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是……」说到此,白玉堂咬了咬牙,甩手不想再继续下去。
「可是,展昭双目失明,已经今非昔比,已非当初宝剑一出,自可以一敌百的南侠,是么?」展昭兀自接言道。
「臭猫,你明知我不是此意!我……你……世上怕是也只有你能堵得白爷爷这般哑口无言!」白玉堂气道,几步跨到展
昭面前,低下头去,一口咬在他的颈边,好一会儿才松了口,问:「痛么?」
「出了血,怎可能不痛?」展昭叹道,几乎可以觉察到血液正丝丝从那两排热辣辣的牙印中渗出。
「痛?知道痛最好!那便记住这痛,这是我今日对你的报复!不管你要如何收服那蛮子,我只要你好好等我带援军归来
!」白玉堂握住展昭双肩,恶狠狠道。
「好,你这报复,我便收下了。不过,你适才议事厅中决定出城接应援军时,不也未曾与我商量?若不是柏雩及时出言
相助,此刻你大概便要独自前往。」
「展小猫,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
白玉堂打断展昭,一扯襟口,露出一片壮硕坚实的胸膛,拉了展昭右手贴合上去切齿道:「此处是心口,你若不甘,白
爷爷便让你也报复回来便是!」
话音才落,一阵火蛇撩拨般的刺痛已凛凛传来,其下伤口同样深可见血!
「你……好不客气!我只说错一句话而已,你倒真真狠心!」
「玉堂,我同样只是要你记住这痛而已。至于你的话,我并不觉有错,我适才所说的也不是气话。我知道自己此时不比
从前,不可能再逞强好勇,一肩担下所有,与人单打独斗,所以才要段思廉答应同往。此人并非正人君子,但却知何时
该以大局为重。此事,他必定会悉心安排妥当。如若顺利,收服了那首蛮与我方合作,这一战便可先拔得头筹、占取先
机,待大军到此,一鼓作气,早日攻下王都!我知道自己所剩时日无多,却还未甘心就这般冤死在一个贼人之手!」
展昭如此一番话说完,再抬头时,白玉堂已一把拥住他的双肩低喃道:「昭,这一战,你我必须全胜!必须!」
九月初五,祥云突降。
只是不知,祥云带来的是否真是祥兆。虽然那朵祥云洁白美丽,并且有一双有力的翅膀——
云有翅膀吗?当然不可能。因为它并不是真的云,而是一只鸽子。它的名字是祥云,洱海月最好的信使之一。和它那几
十名同伴一样,它是自小被云妍郡主喂养大的。就算它只是一只飞禽,还是懂得选择那个对它更好更温柔的人;所以,
它亲近段云妍多过自己所效劳的真正主子段思廉。如同此时此刻,它飞回总堂,第一眼看到的是美丽的郡王,便自然而
然地直接投入了那温软馨香的怀抱中。
「祥云!」段云妍轻轻拥住那洁白得一尘不染的生灵,抚摸它被晨露打湿的羽翼,「祥云,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你可还好吗?你是来送信的?是不是王都里的消息?」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解下绑在那鲜红脚爪上的细小信笺,展了开了,才大略扫过一遍,就听身后有人唤道:「云妍,
你独自站在院中做什么?」
「大哥!」
段云妍下意识地一惊,慌忙把那信笺重新折起。只是还未来得及绑回祥云脚上,段思廉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双利眼直
盯住她的双手。
「云妍,大哥唤你,为何不答?你在做什么?」
「你……你表情那般凶恶做什么?我是你妹妹,又不是敌方奸细!我见祥云回来了,刚才就想把这个解下送去给你,所
以才没听到你在唤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段云妍哼了一声,将信笺送到段思廉手中,装做全未看过上面内容的样子。
表面上嘟了嘴撒娇赌气,其实心中紧张得大气也未敢多出一口。
他们兄妹十数年,她却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兄长,尤其是当一件事情涉及到他的「大业」时,他就会变得深不可测,连正
常人该有的人气和温度也会刹时降低好几分!
「你这丫头每次都是恶人先告状,我还未开口,你倒先行把理都占了去。」段思廉缓和下来,伸手抚了抚段云妍的头顶
,「大哥并非凶你,只是怕你不懂,耽误了军机,一时情急而已。」
「好吧!要是你下次再这样无端端地凶人,我可不饶你!」段云妍口中说着,心头大石总算稍稍落下。「那我便不在此
耽误大哥的军机大事了,小妹告退。」
「等一下,把祥云留下。」段思廉道。
「做什么?它才刚回到堂中,羽毛还是湿的。」不知怎地,只一句话,便让段云妍又紧张起来。
「云妍,它是信使,而非寻常与人疼宠玩耍的鸟雀。」
段思廉面上仍挂着微笑,语气已经又严厉起来。段云妍无奈,只好将手中鸟儿交了出去,转身去了,穿出一层院落,才
在门后驻足停了下来,就了门上缝隙偷看兄长究竟要做些什么——
而下一刻,这个决定便令她后悔万分!
天地在她面前变了色,她的眼中只剩一片血红!
祥云不再是祥云,它不再洁白,不再美丽;此时的它,只是一团丑陋的模糊血肉!
「铁瑛!」段思廉的声音掩住了她在那一瞬间喉中低低溢出的哽咽:「把此处收拾干净。」
「爷……这……您何苦非要……这若是让郡主知道了……」铁瑛拾起那团血肉后摇头叹道。
「以后她若喜欢,想养多少鸽子便养多少。可是此时,我只要万无一失、能认得清主人的信使。倘若这样的畜生胡乱飞
去,让敌军掌握了重要情报,必定误了我的大事!你先去吧,叫人来将地上血污抹净,然后,到我房中来见。」段思廉
说罢,转身去了。
留在段云妍眼中的,只有那只血红色的手。
◇◆◇
当一个人受到了突来的刺激的时候,他必须寻找一个渠道发泄出来。否则,这人便要发疯了。虽然在很多时候,这些刺
激都是人自找来的,因为那鬼使神差般的好奇心。
段云妍开始觉得自己今日是中了邪,在亲眼看到兄长残忍地杀死了祥云之后竟没有马上避开,反而还悄悄跟了铁瑛,藏
在窗下,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这次,他们所谈论和设计的仍是一条性命。不过,不再只是一只鸟儿的性命,而是人命!
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决定把另一条人命掌控在自己手中。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人世仿佛在她面前崩塌颠覆。
所有的人、事、物都是那般陌生……亦或许,真正一直生活在异样世界的其实是她?。
她晕眩了,胡涂了,也快要疯癫了!
她必须,必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然后让他将自己几乎飘离的魂魄引回躯壳之中。
赵珺人不在堂中,此时她的亲人便只剩下沙晏竺,但此事却万万不能告诉他。她天真,但还不至愚笨,一旦说出,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