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九霄(风流天下 三)下——天子
天子  发于:2011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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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说,段思廉图谋篡位多年,被识破后便起兵造反,竟在两军交战之中夜半派人刺杀了国主,乃是叛贼奸佞!另一方
说,杨春愁父子居心叵测已久,觊觎大理国主之位,煽动段素兴围剿血亲兄弟全是陷害忠良之计,真正的目的是要这片
江山改姓易主,实际早已对其暗下杀手!
为将对手拉下马来,双方均是不遗余力,大肆宣扬此事,以提高自己的声威,出师有名,获取民心支援。
接连数天,大理境内满城风雨,流言四起。
结果呢?结果显而易见——至少对大理段氏的王族贵戚们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江山改姓易主,即使是段素兴那一
脉之人。
如此一来,再经由相国高智升从中斡旋,不出几日,羊苴咩城内有权有势之人几乎俱已倒戈,老臣们甚至开始商议计策
,欲直接将段思廉迎回朝中登基称王,讨伐江湖邪派逆贼赤寒宫。
不过,杨离梦并不害怕。
尽管情势对他十分不利,他仍然在他的龙椅上端然稳坐。世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父亲不是。段思廉不是。就算
整个天下之人联手也不是!
刚刚,就在方才过去的那个夜晚,他做了两件事情。
风声很快就会传到段思廉和那些愚蠢之辈耳中,那个时候,他们便会知道他的厉害!
当然,还包括那些想趁机背叛他造反的人,他也会让他们看到这么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想到此,他笑了起来,半眯起眼,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一片血池地狱。由三千人的头颅堆砌而成的血池地狱!
血海飘香——他最喜欢这种味道!
「岂有此理!此种暴行,简直天理难容!」
段思廉愤怒了!怒得全身发抖,面色铁青!而且,不止是段思廉,几乎整个大理都愤怒了!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杨离梦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杀人如麻,噬血如命的魔鬼!只一声,他脚下的尸骨便堆成了山,屠刀下的鲜
血便流成了河!
滇东三十七部夷卒只他一声令下,就在睡梦之中被斩杀殆尽!三千人的头颅被堆放在大营之前,何其血腥惨烈!
羊苴咩城内,十名段氏王族血亲遭寒冰掌所杀,死后又被斩碎已然冰冻僵硬的尸体,血肉四散零落,何其惨无人道!
这一切,简直令人发指!
「来人啊!」段思廉一声怒吼,拍案而起:「给我传令下去,整顿三军,备齐船只,明日一早渡洱海讨伐恶贼,誓要报
此血海深仇!」
「遵令!讨伐恶贼!誓报血海深仇!」众将齐声呼应,群情激愤!
一时间,苍山洱海亦为之震荡,荡起雄风千里,激扬万顷怒涛!
◇◆◇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对一个人来说,或许是最大的悲哀。尤其,当那个人是一名「侠者」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便要多过常人百倍!
站在高耸的崖壁之上,白玉堂在想——从十四岁第一次手持雪影,斩下恶霸头颅。到如今,这十三年间,走南闯北,三
次征战沙场,直接或间接死在自己手中的到底有多少人?
几十?几百?亦或上千……
「玉堂……」
除此之外,展昭再难开言,只是默默握了他的手,与他一同,凭海临风。他心中,也在想着同样一个问题——这一生,
自己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血污?
久久之后,白玉堂缓缓开口:「猫儿,不杀杨离梦,我白玉堂誓不为人!不杀他,愧对天地!不杀他,更愧对屈死的那
三千零一十条冤魂!」
「玉堂,此事并非你的过错。」展昭收拢手指,紧紧握住那温暖宽厚的手掌。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日,我的确带了私心……如果我没有错手杀死段素兴,这场战事便不会走到如此扭
曲的地步,无端牺牲三千无辜之人!」白玉堂回握住展昭的手,却发现,他也和自己一样,在微微颤抖!
「玉堂,」展昭叹道,声音略有些黯哑。「适才我也在想,倘若我没有设计劝降尼兹墨勒,未让他生出反心,如今的情
势是否会有所不同?那三千夷卒是否还会惨死在杨离梦的屠刀之下?我不知……但我的确在无意间将他们推向了死亡。
你纵有私心,那私心也是因我而生……我的手上又沾染了多少鲜血?玉堂,你没有错……我真的不希望……你的心……
变得越来越沉重……」
一言未尽,心弦已崩!
鲜血——紫黑色的鲜血!
「不!昭!」
一瞬间,白玉堂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胸中裂开的声音——从心口,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不管世上何人手上沾有他人的鲜血,你也绝对不会!你的手,你的剑,都是天下最干净的!就算我的私心是为你,那
也是我强要为你沾染上那些血污的!这一切,与你本人的意志无关!不管是对是错,我白玉堂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
择!你听到了么?昭——」
他不顾一切般嘶吼着,直到一个人强行按住了他的脉门,缓缓将内力度入,助他调和紊乱的气血,压制下那股狂躁……
「够了,别再继续如此折磨自己了!你们这两个傻小子!尤其是你,此时你若倒下,又还有谁能为他着想?」
「白五哥,你可觉得好些了么?」
「沙前辈?柏雩?」白玉堂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抱住怀中昏厥之人不放,竟在他腕上印出了五道青淤指痕!
「唉……适才赵珺见你们二人在议事厅中面色不对,便拉了我跟来……先把他带回房里吧。」
「白五哥,你且先静下心来……展大哥他这是……唉……今日已是十四了,所以他才会……」
沙晏竺与赵珺几次开口,又几次打住。此种情形,让他们全然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才好。
残烛燃尽,星子陨落,只在转瞬之间……
展昭的生命,还剩下不足半月。
「前辈、柏雩,你们之意,我自心知……前辈前几日与我所说之事,我亦决定接受……」白玉堂抬了头道。「我愿用这
三日,换最后与那杨离梦全力一拼!以免在关键之时受他妖术影响。只是我不在之时,一切烦请二位代为照料。」
「你且放心吧,这三日上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沙晏竺愿以人头抵罪!」
「沙前辈所言不错,白五哥,我赵珺也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哪里,前辈,柏雩,言重了。你们为我二人所做,我们已经感激不尽!」白玉堂边道,边向二人抱了抱拳,之后扶正
展昭的身子,抱了他站起身来,「柏雩,我还有一事要对你说——」
「好,不过此处风大,不如我们回去再细细谈来。」
赵珺点头,随后与沙晏竺一起跟在白玉堂身后回到了竹楼之中,将展昭仔细安置在榻上后,三人在楼下厅中坐了谈话。
「柏雩,我说此事——怕是要为难于你了。」白玉堂道。
「白五哥此话怎讲?」赵珺闻言,不解道。
「因为……」白玉堂顿了顿,才道:「此事涉及段思廉,唯有你才能劝得了他。」
「这……白五哥所指何事?」赵珺迟疑了一下后问。
「劝段思廉,依旧按此前计划,先入羊苴咩城登基称王,其后再出兵讨伐恶贼。」白玉堂答道。
「这——白五哥倒与我想在了一处,我适才思量过后也觉,还是如此于大局来说比较稳妥。」赵珺点头应声。「白五哥
放心,我过后便会找他商谈,劝他从长计议!」
「好,好啊……如此一来,该是都想周全了——待那猫醒来,也不会怪我。」白玉堂说罢,站起身道:「沙前辈,那么
我们此刻便动身吧。我想早去早回。」
「也好。我便立刻送你前去,此时时辰尚早,若是顺利,十七晌午,你便可回到此处堂中了。」沙晏竺边道,边也站了
起来。
「多谢前辈!柏雩,我去了。这三日,有劳!」
白玉堂说罢,别了赵珺,与沙晏竺悄然离开了洱海月总堂。
接下来这三日,他究竟去了何处,再无旁人知晓。而且,恰逢关键之时,也无人特别留意。因为,段思廉在九月十四当
日夜晚便接受了赵珺建议,准备在三天之内入主羊苴咩城!
◇◆◇
九月十七。
大风起兮云飞扬!
午时。
段思廉登基称王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时,杨离梦只是将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用若无其事般的语气问道。
「回……回禀万岁,段思廉他……他与高智升等人里应外合,潜入了羊苴咩城,如今已经正式登基称王了!只是大半人
马还留在洱海月总堂。」跪在地上的属下战战兢兢答道。
自从新宫主露出本来面目之后,这座大营已经变成了一座死营。
不管是「赤寒宫」的属下,还是原本大理朝廷的兵将,只要意欲反叛逃跑者,一律杀无赦!
三日以来,他已经又杀了千余人。至于剩下的,早一个个吓得如同一碰就碎、遇水便瘫的泥偶,莫说做出任何举动,便
是大气也不敢多喘上一口。对他们来说,杨离梦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比杨春愁还要心狠手辣上万分、如同魔鬼一般的
陌生人!
他不止喜欢利用人,操纵人,更喜欢杀人!把杀人当作一种喜好和乐趣,这便是他与父亲最大的不同。他可以没有任何
理由、不出于任何目的地杀人。有时候,他杀一个人,只是因为他想那么做。比如眼前,他从这个奴才眼中看出了恐惧
与戒备,就像一只羔羊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头猛兽——他一定很想立刻转身逃走,逃离他的身边,逃得越远越好!
「呵呵……口是心非的奴才,既然称朕为万岁,为何又要称那段思廉为王?」他微笑着扬起手。片刻之后,又微笑着放
下。跪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看到了吗?究竟谁才是这人世间的王!」
杨离梦笑,笑得畅快,笑得得意!他边笑,边起身离开了那把龙椅,在那具冰尸边停了下来,伸出手——真是不堪一击
啊……那个满面惶恐的头颅就这样脱离了身躯,被他捧在了手中。
「来人啊!」
「是……是……万岁……有……有何吩咐?」
这次这个奴才是爬进来的。他亲眼目睹了一切,却连转身逃走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传朕旨意,整顿三军,准备回返王都。」杨离梦边说,边往手中的颅腔之内斟酒。烈酒混了血腥,飘散出一阵浓郁刺
鼻的味道。
趴在地上之人已经面如死灰,变做了一堆活肉,一堆磕头如捣蒜的活肉。
「奴……奴……奴才……遵……遵旨!」
「好,下去吧。」杨离梦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好奴才!不会背叛他的奴才!
他一点也不担心。
段思廉入主羊苴咩城,并不等于大理就是他的。如同此前段素兴夜夜睡在龙榻之上,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所
以,他刚刚说的是「回返王都」,而非攻城。那城本就是他的。大理也是他的。天下——更是他的!他要天下人都沦为
他的奴仆!
◇◆◇
申正。
有人快马加鞭,奔入了洱海月总堂。
不过,这来人并非来客,而是一个「归来」之人。他纵马归来,一路纵马,到了门前,却依然没有下马,而是长驱直入

「白五哥!」第一个迎上前去,或者说敢上前去迎的人是赵珺。
赵珺没有答应陪段思廉入城,他要留在此处坐阵,统领大军。统领大军并非非他不可,但他需要这个借口,因为他要等
白玉堂归来。
「柏雩!」白玉堂见了赵珺,此时才一带缰绳,翻身跨下马背。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背后浸透了汗水,全身都是汗水
。因为他急。他的面色很好,可是神色很差;他的身体很好,可是心情很差。因为他担忧。
「他可还好?」他顾不得喘息,张口便问。
「日日舞剑,看来尚好。」赵珺回答,几乎是字斟句酌。
「怎么?」白玉堂眉锋一蹙——看来尚好,也就等于实际不好。
「醒来时看来尚好,实际每日昏睡的时辰却增加了。」赵珺又答,字字吐得艰难。
「此时呢?」
白玉堂已等不及,问话时早纵身而起,跃过层层院落。待身后赵珺赶上,竹楼前立定那人已映入了眼帘;而且,在他落
在他面前时,先开了口。
「玉堂。」
「猫儿……怎知是我?」
的确,他「看来」尚好。一袭蓝衫,卓然而立,仿佛一株生在悬崖峭壁边却依然直指苍天的青松。
他本该笑,对他笑;奈何,心中只余痛楚。
「听到的。」他未笑,他却笑了。他已经知道他离去三日究竟为何。
「猫儿,我想你。」白玉堂轻叹一声,上前拥住展昭。他知道,赵珺在院墙外就止了步,根本没有跟入。
「我也想你。」展昭应道,回拥住这具温暖坚实的身躯。
思念太多,是否皆因此生太短?
「昭,我回来了。」白玉堂轻喃,俯首吻上他的双唇。
我回来了。这话,从边关,到汴京,他对他说过不止一次。但是,今天他才是真正回来了,完完整整地回到他的身边。
「嗯,我知道……」展昭点头。
身体血肉正一日日地变得麻木不仁,但心总是活的。真真切切地喜,真真切切地忧;真真切切地愉悦,真真切切地疼痛

「猫儿,我许个愿与你可好?」白玉堂一手贴在展昭的心口,「但愿人长久……终此生……婵娟与共……」
「玉堂可自认是君子?」
「白爷爷自然是君子!」
「君子一言既出,便不可反悔……」
「白爷爷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一字一句,昔日种种,终于全部找回。
无悔——无憾——此生——再无悔憾!
「玉堂,既回来了,就陪我再舞一次剑吧。」
「舞剑?」
「段思廉已经入主羊苴咩城,正式登基称王了。听说适才有消息传来,杨离梦营中人马蠢蠢欲动,似是打算整顿三军,
重新开战。战前,我想再听一次巨阙与雪影的声音。」
「好!臭猫,白爷爷可全想起来了,你当初曾答应与我一决高下,这许多年来,可还未曾兑现!今日白爷爷便陪你舞上
一遭,日后,你仍要实现诺言!」
「定然实现!」只要,我还能等得。
日渐西斜,天色暗了。
今日,无风无月。可是,眼前景色却是风月无边!
风是剑锋,月是剑影。宝剑成双,风月无边!
如同昙花一现,绝世惊艳!
只是美则美矣,一纵即逝。
世上英雄不挂剑。挂了剑,便是这个英雄要消失的时候了。因此,展昭才会日日舞剑,剑不归鞘。不能归——不愿归—
—不想归——不甘归——所以,这次舞过,雪影铿锵嘶鸣一声还回鞘中,巨阙却还在夜色中散发着凛然而倔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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