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他呢?可曾看过了?幽鹭姑娘在何处?」
「和曲堂主一样,尚在羊苴咩城内。另外,姜前辈也在城中。只是幽鹭姑娘不在身边,属下们依王爷吩咐,表面放那铁
瑛为展大人诊断了,但却没有服过他送的药。」
「嗯,你们做的不错。唉……这时若有懂得医术又可信赖之人在身边就好了。」
赵珺正摇头叹息,却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道:「若是老夫说,我懂得医术,你可愿信我?」
「沙前辈!」赵珺回头一看,原来是沙晏竺。
「行了,什么礼数之类就免了,你且说是否愿信老夫,让老夫去看看那小子的伤势。若是不信,也要与我亲自去和云妍
儿解释,可不是老夫见死不救!」沙晏竺哼了一声,捻了捻灰白的胡须道。
赵珺闻言,自然大喜,立刻向沙晏竺深深一揖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前辈愿意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我此前与那小子立了『军令状』,他若赢了,老夫便愿全听他的吩咐;而且,云妍儿也说,你们前去苗疆路途
之中遭『含沙射影』袭击,他曾为救她受过伤,老夫就当是报答他了。何况,只要你日后肯好好待我这掌上明珠一般的
外孙女,你的朋友也就是老夫的朋友!」沙晏竺边道,边随赵珺一同走入院中。
赵珺听了沙晏竺那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道了声「多谢前辈」,引他步上一座竹桥。
竹桥对面那座二层竹楼,就是白玉堂、展昭二人暂住之处。
第五章
到了竹楼之下,赵珺上前轻叩了两下门,一阵脚步声后,有人开了门。两人看到那人,不禁一愣——
「展大哥?」
「展小子,怎么是你?」
「原来是柏雩和沙前辈,展某失礼了——快快请进!」展昭听出二人声音,面上立刻露出几分喜色,连忙错开身,将他
们让进了屋中。
「展大哥,白五哥呢?」
赵珺边问,边看向展昭,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搀扶,却听他道:「他在楼上房中,好不容易睡下,我不想吵他。柏雩,
前辈,你们怎么不坐?」
赵珺闻言,又是一阵错愕,沙晏竺却迳自走到一旁坐了,道:「耳力不错。不过,你可清楚自己的病情吗?」
「清楚。」展昭点头应道。「第一次毒发之后,往后半月一次,除视觉外,嗅觉、味觉、听觉也会尽失。」
「展大哥,你……」赵珺听了此话心中一抽,眼眶一阵酸涩,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面前之人似乎与在苗寨分手那日并无什么不同,甚至与他多年以来的记忆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他依旧
是一袭蓝衫,腰间配了巨阙宝剑,身姿挺拔,无形中透出一股正气与傲岸。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敢正视他的双眼——
那双眼依然是幽黑深邃,沉静如水;只是,瞳仁深处再无昔日润泽冰亮的点点星光。
「回到堂中那日,我问过玉堂,他已全对我说了。」展昭答道。知道了最坏的结果,这几日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不若
最初那般纷乱复杂。
正说着,只听脚步轻移之声,却是沙晏竺走了过来,伸手按在他的腕上,沉默了片刻后,道——
「『寒冰掌』,果真名不虚传。老夫是当真无能为力了,你若有何要求便讲吧,只要老夫能做到,今日就都应了你。」
「前辈,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这寒毒就当真无药可解?不管是什么奇珍妙药,只要世上有的,我都会设法弄来,
只要前辈您开口……」
「柏雩,莫要再为难沙前辈了。」展昭开口打断了赵珺。「此时我也还未完全放弃,若是打败了杨春愁,或许还有一救
。眼前,展某倒的确还有另外一事想求前辈。」
「好,老夫倒欣赏你这般爽快!生死无惧,确是大丈夫!想求老夫何事?你说就是。」沙晏竺道。
「展某想求前辈救一个人,设法替他解那『醉卧红尘』之毒。」展昭边道,边冲沙晏竺的方向抱了抱拳,躬身一拜,「
若是前辈肯答应,展某不胜感激!」
「中原修罗宫的『醉卧红尘』?唉……你们倒真当老夫是神仙了,一来二去都是这般难题——」沙晏竺听了,摇头长叹
一声后才道:「好吧,此物虽毒,却只听说是那黑修罗未做过解药,而不是完全无解,老夫便尽力一试吧。」
「多谢前辈!前辈大恩,展某便是此生命尽于此,来世也定当报答!」展昭说罢,又是深深一揖。
「不必如此了,老夫既和你立了『军令状』,输给了你,本当有求必应!你且说说,那看来比你自己性命还要重要之人
是谁?」沙晏竺问道。
「白玉堂。」展昭答道。「请前辈稍候,我这就叫他前来拜见前辈!」
说罢,只见他匆匆转了身,摸索到楼梯边,顾不得脚下稳妥与否,几乎是几步奔上楼去,冲入了房中——
「白玉堂……就是那个江湖中鼎鼎大名、敢到中原皇帝宫中盗宝的小子?」沙晏竺转向赵珺问道。
「正是。他正是在下的另一位兄长。」赵珺颔首道。
「原来如此……」沙晏竺点了点头,忽然了然般道:「原来……世上还真有这般的情谊。」
「沙前辈,你说什么?」赵珺一惊,抬起头来。
「我都不惊,你惊什么?」沙晏竺咳了一声道。「老夫年轻时也喜走南闯北,并非没有见识。你讲了些什么给云妍儿,
她在苗寨便讲了些什么给我。那丫头年幼,尚不全然明了这人间情事,你以为老夫也不明白?老夫当年也曾与云妍儿的
外婆生死相许……只想不到,她会早我那么多去了……」
耳中听着沙晏竺的叹息,赵珺只好像在那一瞬间失了神般,喃喃自语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莫非当真……世间竟有
此种真情,却连老天都要嫉妒吗?」
「他体内有蛊。」这是沙晏竺见了白玉堂,对他细细诊察了一番后所道出的第一句话。
「蛊?」
几人闻言,皆愕然惊叹。自然是要发问——
白玉堂的体内怎么会有蛊?
他中的是什么蛊?
可有法能解?
这蛊——究竟是什么孽障?
最后一句,乃是白玉堂所问。
沙晏竺闻言,抚须道:「你这小子倒是精灵得很,开口便问到了根源。世人皆是『谈蛊色变』,其实只因不知其本质为
何,自然也无从知晓破解之法。说来,蛊原本也并非什么害人孽障,不过是苗疆女子们自保之用的一种虫。」
「女子……自保?」展昭不解道。
「不错。那蛊本是苗人祖传,为给族中女子自保之用。」沙晏竺颔首,解释道:「苗疆女子向来以美丽多情闻名,常被
异族男子所觊觎。于是族中长老巫师们便创造出了这施蛊之法。选至毒之虫百只入瓮,以饲主之血喂养,经年开之,必
有一虫尽食诸虫,此虫即名日蛊。若是族中女子与异族男子相恋,就要给对方下蛊。如果对方哪日负了心,便是玉石俱
焚,蛊亡人亡。可是天长日久,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施蛊之法到处流传,反倒专门用来害人了。」
「以血育蛊,真真阴毒、」赵珺叹道,自觉背脊一阵发寒。
「若说阴毒,此蛊倒的确阴毒异常!老夫倒是很好奇,那黑修罗究竟是何方神圣,此种极恶毒蛊,便是苗疆也不常见。
」沙晏竺道。
「这——此话怎讲?」白玉堂问。心中已然开始将种种疑点相连起来。
「依老夫判断,这『醉卧红尘』倒与那赤寒宫的『食情蛊』有七八分相似,可又不尽相同。」沙晏竺皱眉答道,「食情
蛊专门控制人的心神,令人暴烈癫狂。平日不觉如何,一旦发作起来便理智全失,六亲不认,且嗜杀成癖,可谓人性全
失。相比之下,『醉卧红尘』发作时虽也会致人暴躁发狂,但依你所言,却尚能思考自控。当然,这亦与你少服那七日
药量有关。某些毒蛊被下在人体之内后,还需与药物相配方可完全成熟。你少服了那七日药量,那蛊自然也少了七日养
分,难以完全长成。也正因如此,你才未记忆丢尽,变成一个头脑空空、可以任由他人再造人格的木偶。此蛊看似此『
食情蛊』温和几分,实际却更居心险恶!」
「原来如此!想不到那黑修罗竟是如此歹毒之人!」赵珺倒抽了一口冷气,忿忿道。
一旁展昭听后,却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玉堂,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楚无咎乃是西夏羌人,又是自小在中原拜师,
怎可能无端端学会施蛊?而且依他个性,便当真施了蛊,当日也会承认;可是,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只言词组。就算他刻
意隐瞒,段司洛也不会如此。」
「所以,除非楚无咎身边有懂得施蛊之人,这『醉卧红尘』根本是那人的手笔。」白玉堂接言道。
「正是如此……我认为,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黑炀。依你我原本推断,黑炀便是『赤寒宫』之人;倘若是这样,那么『醉
卧红尘』与『食情蛊』有相似之处也就可以说通了。」展昭点头道。
「既然如此,此时知道其实这『醉卧红尘』乃是毒蛊,那么敢问沙前辈,此蛊是否有法可解?」赵珺问道。
「只要是蛊,就没有我苗疆之人解不得的道理!」沙晏竺道。「不过为保万全,老夫尚要仔细考虑一下,究竟用何种方
法最好。所以,我想派一名亲信赶回苗疆,请我族中第一巫医沙禅来此。只是这一来一去,无论如何也要二十几日工夫
,不知你们是否愿等。」
「愿等,自然愿等!多谢前辈!」展昭听了沙晏竺所言,双目立时一亮,仿佛突然生出了某种异样的光彩!
接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极为明朗的微笑!
喜形于色。
喜形于色……
那一刻,白玉堂仿佛觉得胸口被狠狠重击了一记一般——
若是「醉卧红尘」之毒可解,重又找回过往,记忆中究竟能有多少次能见他喜形于色?又是否会有哪一次是为他自己如
此?
赵沼与沙晏竺见了此种情形,也是各自无语,心中感慨万千。
半晌,二人才暗自叹息,起身告辞。白玉堂随手在展昭肩上一按,将他按回椅上,自己跟着送了出来。
沙晏竺本已上了竹桥,忽然间似又想起了什么,一纵身回到白玉堂面前,道:「你——当真想老夫替你解毒吗?」
「是。我已答应过一个人,不论何时,都会珍惜这条性命。」白玉堂沉声答道。「大丈夫既生逢于世,自当为国效力。
如今既是盛世,也是乱世,如果随心所欲,任意而为,自残性命,便对不起生我父母养我兄长,对不起我自己与手中之
剑,更加对不起那个人付与我的一颗心!」
「好。老夫明白了。你且回去吧,老夫马上修书,派人去请沙禅前来。」沙晏竺说罢,转身去了。出了院门,才对身边
赵珺叹道:「想不到老夫活了几十年,今日倒被两个毛头小子训诫了一番……呵呵……却也是不虚此行。见了你这两位
兄长,老夫此时倒是觉得可以放心将云妍儿的终身托付在你手中了。」
「蒙前辈不弃,眼前时局混乱,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告诉前辈。」赵珺左思右想,为求保险,还是觉得某些事情
必须与沙晏竺言明。「此番前辈派人回苗疆,请容在下派孤波随行……」
◇◆◇
入夜,亥时。
那「煽风点火」照例率领众手下送了热水至竹楼与二人沐浴,之后便退出了院外,分别隐在附近周遭各处守卫。
说来「洱海月」总堂的这处院落倒是个一方独好的僻静之处。
前半部分便是那座依水而建的竹楼,后半部分则是自竹楼中延伸而出,两面依旧临水,背后恰好倚了一处上方向外凸起
的巨大山岩,除了足下一方碧草,并未刻意添加类似石桌石椅之类的任何陈设,也没有多栽一树一花。仰头望了,顶上
倒被那伸展出的巨岩遮了大半,只在石壁与竹楼屋檐之间空出了一片苍穹。夜间月光从此处及两旁水上斜斜洒下,流泻
而入,几乎给人一种身处仙人府第、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
段思廉本是安排赵堵住了此处,后来赵珺听说白玉堂已将展昭救回,途中便捎了信与段思廉,要他把那竹楼收拾让出,
与两人静养疗伤。
难得赵珺开口有事相求,段思廉心中自是暗暗得意不已,立即满口答应,将一切打理妥当,请二人搬了进去。
晚膳过后,白玉堂离开了半个时辰不到,回来时展昭似是已经沐浴完毕,不在房中。
「猫儿……」
白玉堂唤了一声,正有些奇怪,却听楼后传来了一阵剑气嘶鸣之声,奔至窗边一望,原来是那人正在月下舞剑。
月光莹润朦胧。剑光犀利耀目。
也不知是月光映了剑光,还是剑光衬了月光……跃动飘摇、交相辉映的银芒照在那修长矫健的瘦削身影上,竟给人一种
幽然惶惑之感,好似他只要这样一纵身就会攀上九重云霄,踏月而去了一般!
嘶——
巨阙发出了一声低鸣,展昭手中的剑势突然快了起来。
快——
快得连夜晚几乎凝滞不动的空气都被剑锋狠狠挑穿!
不再是高山流水的澄澈,不再是明月松间照,青泉石上流的悠然。
不再是舞。而是武!
武的傲然!武的刚烈!武的决!武的——绝。
嘶——又是一声低鸣。
绝唱,收势。
宝剑归鞘。心——如刀绞!
「猫儿!」
再喊一声,白玉堂已飞身而下,落在了展昭身边。
仔细一看,不禁又皱起眉来——发是湿的,还透着水气,薄薄一层内袍被发上的水浸得半潮;而且,竟还赤着足!
「你……你这笨猫,为何不穿靴?」
「玉堂,你回来了?段思廉说了些什么?现在情势如何?」
展昭凭着声音方向转了头问,却听那人语气中含了愠怒追问道——
「别管那些,你先告诉我,为何不穿靴?」
「我记得此处似乎是临水而建,近了水边的草总带着潮气,足下总会有感觉,也好避开。」
展昭答道,话音未落,身旁那人的手指已缠了上来,与他交握在一起。
「那为何不多加件外袍?」
「今日清风正好,而且,这几日也不觉发寒了。」展昭叹道。筋骨舒展之后,周身也觉轻快了不少。
「……」白玉堂听后无言,只是收紧了五指,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那日急下苍山,他本担心展昭又会像之前几次发作那般,受了寒后,肌肤表面结满冰霜,苦不堪言。谁知他反倒全身灼
烧,高热数日方才退去。据那铁瑛所言,寒冰掌初时发的是寒,伤人经脉;到了即将终了之时,寒气发尽,便只剩下毒
力肆虐了。这亦是恶毒在体内四窜扩散,回天乏术的征兆。
适才他离开片刻,却是段思廉特意遣了人来,请他到前堂议事厅商量战事。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杨春愁派了小股人马前来偷营,也算正式下了战书。杨春愁既然有了动作,段思廉便不可能
不动,双方大抵一两日内便会开战。得知这个消息,他竟突然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激狂的兴奋!
对这一战,他几乎可以说是期待已久!他要与杨春愁决一死战,亲手将他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解药——他相信世上必有寒冰掌解药的存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