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脏我的地板。」林组长不甘示弱地指了回去。

店长和林组长，两个人起争执实在很让人头大，於是伟祥说：「那我请副店处理好了……」

就在伟祥作势要回头喊副店过来的瞬间，店长立刻冲进刚打开的电梯，林组长也抱起一困还没拆的漫画躲到五步以外的书车後，假装在忙。

「哇……」琼文赞叹了起来。

「我永远都搞不懂『副店』两个字为什麽那麽有用。」伟祥笑着说。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真的麻雀变凤凰了耶。」琼文说。

「有吗？」伟祥说。

「没有吗？多少人敢在二楼耍我们组长？只有拥有坚强靠山的人才有胆子做这种事。」

伟祥脸红了起来，辩解道：「不是针对林组长，如果不把店长支开的话，很难工作。」

「什麽？」这时林组长才恍然大悟被骗，从书车後走了出来。「你敢阴我？你不要以为有店长疼就能爬到我头上来喔。」

「呃……可以来谈客订了吗？」伟祥尴尬地说。

「他忽略我的示威。」林组长偏头对自己的心腹琼文说。

「人家现在是凤凰，有靠山喔。」琼文强调。

「我才不怕店长咧，上次我才和竹君联手敲了他一条长崎蛋糕。」林组长得意地说，暂时维持了身为店内元老的自尊。

「不只店长，副店现在要叫他嫂子喔。」琼文提醒了她的组长。

「你刚刚说客订吗？伟祥哥。」林组长马上抛弃尊严搓着手走上前，低头看着伟祥手上的板夹。

一张Ａ４影印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书名和出版社，显然是客人的笔迹，伟祥认真地在旁边标了书籍所属的楼层和供应商，大部分是参考书，但是有几本是二楼的书。

「客人说，希望书全部到了以後一次结帐，所以请组长把先到的书都放到三楼去。」伟祥说。

「可以，你们客订柜放得下的话我是无所谓。」林组长说。

「我的书比较多，集中在我那里比较方便知道书到齐了没。」伟祥说。

「这次名单很长喔，客人应该是老师吧？」

「对啊，听说是上课要用的，不知道这个月之前能不能通知客人拿书。」

「月底之前结帐的话，你的部门会成长不少。」

「是啊，希望多成长一点，之前陈组长留下来的成果快被我败光了。」伟祥苦笑着。

「琼文，你刚说他是什麽？」林组长回头问。

「副店的嫂子。」琼文说。

林组长拍了一下伟祥的背，说：「名单上二楼的书二十号之前保证到货，副店的嫂子大人。」

伟祥知道林组长这麽叫他只是在开玩笑，笑着道了谢。

今天是敏恩第一天上班，一个前辈带他上街跑业务，并且宣称只能带他一次，因为公司人手不足，下次敏恩就要自己跑了。

图书供应商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因为景气的关系，书店开始斤斤计较折扣的问题，有时候新书就算花大钱打广告也不一定畅销，书籍曝光率争不过大厂商，要办个书展还要被挑东挑西。

很多业务看着日渐萎缩的业绩，因为成就感不足，奖金也比别人微薄，纷纷跳槽到其他公司，让致远图书一直在面临换血问题，凭一堆菜鸟业务实在很难让公司重新上轨道。但是工作还是要做啊。

黄主任看着新来的业务，西装笔挺，一表人才，想着说不定能倚重他的外表和气质，让书店多进点他们家的书，於是就让他跑最热闹的几家书店，希望好歹挽回一点业绩。

在前往马粪石书局的路上，黄主任开始对敏恩耳提面命。

「哪，现在我们要去的这家书局，百分之九十的员工是女人，你就好好利用这一点，拓展人脉，为未来打下坚实基础。」

「好。不过……你说利用什麽？」敏恩问。

黄主任叹了口气。有时候小头锐面油腔滑调的人都比这种迟钝帅哥好用。

「总之你记住，看到那些女店员要尽量笑，尽量温柔地称赞她们，如果你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想补多少书都没问题。我刚刚跟荐文书局谈书展的程序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敏恩立刻在心里回想办书展需要处理的文件。

「很好，等一下这一家就换你去谈，当作是你的训练，我帮你介绍完环境以後会给你使个眼色，告诉你应该跟谁谈。」

「我知道了。」

由於致远图书的书籍大部分归在马粪石书局的二、三楼，所以黄主任带敏恩稍微跟一楼的店员打过招呼以後，就直接上二楼。

站在二楼柜台里的琼文突然听到内线广播说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句子：「各楼层请注意钟声，各楼层请注意钟声。」

「钟声是什麽意思？」琼文问一旁正在拆漫画的林组长。

「钟声？还有人在用这种暗号？」林组长说。

马粪石书局的店员为了能在不被顾客发现的状况下有效又快速地沟通，发明了一堆暗语，例如：「惯窃出现了，他背着蓝色的袋子。」这句话店员们会翻译成这句暗语：「各楼层请注意蓝色灯笼鱼。」

听到这句内线广播以後，各楼层的人都会假意整理商品，实际上进行巡场。确定目标以後，该楼层会再广播一次：「各楼层请注意，蓝色灯笼鱼二楼到货。」

事实上，如果有什麽东西用电梯送到二楼，只需要请二楼同仁注意就行了，并不用请各楼层都注意这个讯息，所以实际上这是表示二楼的人找到了那个惯窃，让各楼层知道要监视上楼人潮还是下楼人潮。

通常不久以後那位惯窃就会发现自己身边跟了两、三个甩不掉的店员，最後他就会自己乖乖走出店门。

有段时间大家很热衷这种暗语，还发明了如果发现明星、帅哥、有闹事之虞的醉汉等等要怎麽说，不过大部分暗语太久没用，有些人早就忘记了。

「钟声是帅哥的意思，还是店长要请吃点心？」琼文低着头苦思。

「是帅哥。」林组长很肯定地说。

店长请客的暗语是「各楼层注意红红毒磨菇」，当初店长坚持要用的，电脑室的竹君觉得太白痴，所以每次都推给雅惠帮忙广播。

「是吗？你确定？」

「你自己不会看啊？」林组长低声对琼文说完以後，走向楼梯迎接致远业务。「黄先生，好久不见了。」

「林组长，好久不见。来，这是我们家新业务啦，以後你们书局就交给他跑，你要照顾他嘿。」致远图书黄主任说。

敏恩向林组长打了声招呼，并和她交换名片。

这时，看傻了的琼文注意到佩蓉在三楼楼梯口跟她招手，一下把拇指往上比，一下往下比，这是在问：「真的是帅哥，还是只是一楼眼睛黏浆糊？」

琼文真心诚意地比出拇指向上，并给佩蓉一个无比肯定的表情。

没过多久，佩蓉就拿着一把剪刀走了下来，经过敏恩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然後到柜台把剪刀递给琼文，说：「你们的剪刀。」

「这上面贴着『三楼』喔，小姐。」琼文说。

「喔，真的啊？那我拿上去罗。」佩蓉临走前，也给了琼文一个附和的拇指向上：真的是帅哥。

接着，四楼和电脑室的人也纷纷藉故跑到二楼或经过二楼，就为了来求证这次钟声是不是真的响了。

虽然宋奇伟每天都在为顾客们敲响天堂的钟声，但是马粪石书局的店员们是没有权力聆听的，她们看到宋奇伟出现时，听到的东西比较接近大白鲨的配乐，会让人打从心里产生恐惧的那种。

女店员们的反应黄主任都看在眼里，他暗自窃喜着，这家书局的书展应该没问题了。店员们谈业务有时候是很情绪化的，不过不管谈业务当时店员谨不谨慎，答应的事就是答应了。

听起来不太光采，但是毕竟商场如战场啊，赚不赚钱才是要紧的嘛。

黄主任心想乾脆把书目拉长好了，敏恩要让林组长点头应该不是难事。

唉呀……他们致远图书已经很久没有人手可以跑书局了说，之前因为缺人缺到发慌，连Ａ级据点都派不出业务，书展也只能用传真邀展，大部分只有被拒绝的分。所以他才录取这个帅哥啊，希望下过猛药以後业绩可以有回春的迹象。

「那麽组长，我带他了解一下环境和规矩。」黄主任对林组长说。

「好。」林组长镇定地笑着，走回柜台才松了口气，对琼文说：「哇，好久没遇到等级那麽高的。」

「近看很过瘾吧？」琼文羡慕地说。

「还好那群女人回去了，要不然看到那个新业务跟副店站在一起，二楼不满地鼻血才怪。」

黄主任带敏恩到书柜边看自家商品时，发现宋奇伟坐在後台电脑前，赶紧把敏恩拉了过去。「副店长，好久不见。」黄主任殷勤地打招呼。

敏恩听到这个头衔，紧张了起来，绷着神经准备打招呼，但是宋奇伟转过头来时，他却瞬间失神了，就像被撞钟的木头直接打到脑袋上一样，一直到黄主任用手肘撞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干什麽？这是副店长宋先生。」黄主任说。

「你好。」宋奇伟站了起来，拿出名片递给敏恩。

「谢谢……」敏恩恭敬地收下，但是说话口气还像是浸在白日梦里一样。

通常名片看起来都很乏味，有时还不只是乏味而已。

在上一家书局他们遇到了一个卖童书的业务，他的名片上印了一只卡通小白兔，和那个虎背熊腰的业务非常不搭。拿了他的名片以後，每次见到他就得想起小白兔，这实在让敏恩很苦恼。

敏恩差点就要以为名片本来就不是拿来和人搭的了，可是现在他看到了宋奇伟的名片，觉得名片其实可以和人很搭，这名片就和宋奇伟本人一样，有种特殊的俐落魅力，能不由分说地攫住你。

由於经过设计师设计，宋奇伟的名片字体比较特殊，纸质也很讲究，版面风格清新简洁，的确比一般名片美观许多。

「好漂亮的名片。」敏恩忍不住赞叹。

宋奇伟给他一个纯礼貌的微笑。「谢谢。」

「可以再给我一张吗？我怕这张会弄丢或脏掉……」敏恩正想伸手，就听到了黄主任的咳嗽声。

他按下敏恩想讨名片的手，说：「咳嗯，他是我们新来的业务，以後你们家就由他来跑了，请多照顾，宋副店长。」

「以後请多指教。」宋奇伟说。

「我也是，以後请宋先生多照顾。」在黄主任的监视下，敏恩乖乖地说。

「你的名片呢？」黄主任问敏恩。

「噢，对……」敏恩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公事包想找装名片的盒子，因为另一只手里拿着让他爱不释手的漂亮名片，他只能用单手在大腿顶住的公事包里乱搅。

但是找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低下头在黄主任耳边很为难似地轻声说：「可是我的名片很普通。」

「总之你拿出来就对了！」黄主任终於耐不住性子自己动手帮敏恩拿名片。

宋奇伟离开视线范围以後，黄主任皱着眉头说：「我知道宋先生比较不好惹，不过你也不用那麽紧张吧？你如果被他看扁了，以後会很难办事的。」

「他很不好惹？」敏恩有点惊讶地说。

「你不知道啊？那你刚才紧张个什麽劲？」

「可能……他长得太好看了吧。」敏恩很敏锐地察觉了自己正在慢下来的心跳速度，说出了自己马上可以想到的解释。

刚才真的是好紧张啊……

黄主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敏恩，说：「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早上会照一下。」

「我是说，你自己也不差啊！亏我刚刚还一直跟你讲要运用这个优势，你竟然会被同类吓到，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是……指什麽行不行？」

「我管你其他东西行不行干嘛？当然是业务啊！」

「业务的话，应该可以吧。」敏恩有点迟疑地说。

「好，那你现在就拿书展文件去给林组长，让她答应给我们平台。」

听黄主任这麽说，敏恩只好拿着文件，走到柜台边找林组长，但是当他递出书展单以後，林组长却摇了摇头。

「不行吗？」敏恩失望地说。

「没有位子给你们摆，不好意思啊。」

林组长虽然喜欢欣赏帅哥，但是公事还是会公办的。简单地说，致远图书如果想摆戴敏恩，要卖出去当然没问题，但是要摆其他东西就很难销了。

被拒绝得这麽直接，敏恩只好回到黄主任身边，把林组长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

黄主任简直快被打败了，他无奈地说：「她当然说没位子了，大家都在没位子的地方想尽办法找位子啊！」

「可是她说得那麽乾脆，我实在不好逼迫她。」

「你有没有对她笑？」

「我只想着谈书展的步骤，怎麽可能记得这种事？」

「我的老天。你听着，跑业务要软硬兼施，你要懂得运用自己现在的条件。你现在只是个新人而已，不是吗？虽然没什麽本钱跟她讨价还价，但是你可以跟她说，如果没办法在她们家办书展，你会没办法跟我交代啊。」

「好，我知道了。」

重新走到林组长面前，敏恩把黄主任教他的话说了一遍，但是林组长一点都没有被动摇，她翻看着敏恩递给她的书目表，懒洋洋地说：「戴先生，我也有上司要顾虑，你知道我的上司是谁吗？」

敏恩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说：「不好意思，我对你们这家店还不熟。」

「你刚才到後面的书柜去过了吧？你应该有看到他才对，我们的副店。」

敏恩恍然大悟，「喔，是他，那我知道。」

「很好。现在你仔细听我说啊，我目前在办的书展都有一定的业绩，平台的新书和畅销书也都拉不掉，非摆不可，我真的没胆接你的书展，不过如果你能让我们副店点头，我就可以想办法腾出位子给你。」林组长把书单还给敏恩。

「只要他点头就行了吗？」敏恩觉得意外地简单。

「当然，只要他轻轻点个头，我把其他书都放到地上也得帮你办书展的。」林组长尽量友善地笑。

敏恩走回黄主任身边，把林组长的话转告，黄主任大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是……你觉得去找副店长谈有比较容易吗？」

「至少人家给了我们一个选择。」

「选择个头！她是不想花时间对付你，直接送你到她们老大面前一次彻底解决你！」

「有这麽糟糕吗？」敏恩忧心地揪着眉，心想大家有话直说不就好了，干嘛非得搞得那麽险恶？

「要不然你去啊，别说我没警告过你。」黄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查看自家的商品在店里的陈列状况。

敏恩深呼吸了几次，才踏步走到宋奇伟身边。「宋……副店长。」

「业务都跟店员一样叫我副店。有事吗？」宋奇伟的注意力从书柜转到敏恩身上，拿捏着精准的距离和礼貌，悦耳的嗓音虽然听不出笑意，但是相当亲切。

敏恩很喜欢宋奇伟说话的方式，他发觉自己的脸部肌肉放松了，露出了微笑。

「其实是……我们打算办一场书展。」敏恩把书展单递给宋奇伟，看着宋奇伟仔细地读过第一页的合约，然後翻到第二页看书目。

「工作还习惯吗？」突然，正在浏览书目的宋奇伟这麽问了。

「呃……老实说这是我的第一天，还在想办法适应。」敏恩说。

「第一份跟出版有关的工作？」

敏恩笑了，算是回答，然後补充：「也是第一份北部的工作。」

「嗯，很辛苦。」

「不过还挺愉快的，什麽事都很新鲜。」

其实副店长没有那麽可怕嘛，敏恩甚至觉得跟副店长沟通也许比跟林组长沟通还简单。他天真地以为宋奇伟是因为人很好才这样跟他攀谈，事实上这只是生意考量，宋奇伟必须跟业务打好关系。

他的下一句话马上就让敏恩的天真幻想破灭。

「话说回来，这场书展我们不能办。」宋奇伟把书单还给敏恩。

「为……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