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慢慢向上攀去;待到崖上,早已一身泥泞不堪,连头发都沾饱了土。
呔!他奶奶的,居然搞成这副德性!回头望见自己的剑还插在对面崖上,算算这种距离自己可以跳得过去,略微向后退
了几步,便要再度向前冲去。
他一心想着要把剑拿回来,别给未鬼看见笑话这种狼狈相,不料才到崖边,一只手臂突然弯出,狠狠将他拦腰向后甩去
!
他被这一甩之力抛开,踉跄了几十步还站身不住,背脊不知顶到什么硬物过不去,手向后一巴,一屁股跌坐在她,这才
定住了势子。
抬头一望,末鬼就站在亭子前盯着他。
「他奶奶的,我跟你有仇啊!」他气得大叫,却见末鬼皱着眉,既像余怒未消又似惊愕未退,他被末鬼这样的神情吓了
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那块石碑上头似乎写得有字。
『崖顶亭』。
旁边几行小字:『崖底时有旋风袭上,利如刀剑。余十年观察,得知唯有一处未曾有风袭卷。特建一亭一桥,以为警戒
。』
他吞了一口口水,才知道末鬼刚才是想救他。而他刚刚居然还骂末鬼——他心里觉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低头呐呐的
说了声,「对不起。」
末鬼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凉亭不足以遮挡风雨,还是只有远处那间破庙可以安身。末鬼向那间破庙一指,
提步便行。
濮阳少仲会意,自地上爬起身来。他原本想追上末鬼,结果不知道是刚才追土匪花掉太多力气还是地上实在太滑,他一
步没踩实,竟咕咚一声自斜坡上直滚了下去!
等他狼狈的撑起身子抬起头,末鬼已经站在他跟前了。
他奶奶的,眞是什么出丑丢乖的事都给你撞见了!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句,末鬼居然好兴致的回了一声「嗯?」微微一笑
,向他伸出手来。
濮阳少仲直觉末鬼是在笑他。他哼了一声,决定自己站起来。末鬼也不管他,收回手转身就走。
他走得有点跛,末鬼就放慢速度陪他;后来他实在走不动,末鬼也没说什么,只是回过头去,二话不说背起他。
他免得眼眶有点发热,虽然静静的伏在末鬼背上,心却跳得很快。「你别去修行之门好不好?听说修行很辛苦,而且还
可能死掉,再说你又不是自愿……」
雨声很大,他不知道末鬼是不是有回答。
他想雨声这么大,也许刚才末鬼没听见他说些什么,于是他大声的重复了一边:「你别去修行之门好不好!」
末鬼突然顿住脚步。他心里又惊又喜,满怀期望的等待,结果末鬼反手将他拉下背,扶着他站好。
「到了。」末鬼说。
他才发觉雨势已被屋瓦挡住。末鬼将他放下,便开始动手捡拾干柴,很快的,一小堆木材聚拢了起来,打火石敲击下开
始迸出火花。
他看着末鬼有条不紊的熟练动作,突然觉得好象有没有他这个人站在那里都无所谓。他猛地握紧双拳,一把扑向前去抢
过打火石。
「我来!」他拼命敲击,雨水却自他的髪梢眉间流下,滴在打火石上,他想起他的手原本就是湿的,再怎么努力也……
心里一阵莫名的惶恐,他勉强笑了笑,「他奶奶的,这火还眞难生!」
末鬼看他这样,伸手轻按了按他的腕,「你的方式不对,我教你吧。」
他觉得末鬼好象不介意,心里又有点放心,想把打火石交给末鬼,突然「擦」的一声,石上迸出一点火花。
他愣了一下,火花却在瞬间变成烈旺的大火,蓝紫色的妖异火焰从他的手掌延烧至他的上臂。
他惊得跳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打火石丢出。石块撞上墙面,轰的一声整片墙塌了下来。雨丝飘扬,末鬼的
身影变得模糊。
他大吃一惊,向前扑去,大喝一声,「末鬼!」
***
诡魅的树影摇曳,幢幢阴影里夹着风雨潇潇,山在哭水在号,凄凄迷迷冷冷清清。
这是哪里?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血液像要沸腾了般,无法宣泄的情绪胀满了他的胸口,那么痛那么怒那么恨,像一块极大的碑石压住他的心脏,又像一
柄锐利的剑,即将刺破他的皮肤透体而出,他张大口,仿佛受伤的猛兽那样痛苦的呼号,他无法呼吸,他将要窒息。
突然间,他看见一个男人,一身黑衣冷酷的男人!对了!就是这个人!他要杀掉这个人!只要杀掉这个人就好了!只要
杀掉这个人他就可以轻松了!
一道眩目的电光自遥远的天际倏地窜出,以刺目的银光将黑暗的穹苍劈成两半。刹那的强光照映着黑暗里一张苍白的扭
曲的俊秀脸孔,狰狞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者。
他的手宛如烧红的烙铁,短齐的指甲有几片裂开,中间已经渗出血来,可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赤红的双眼里只剩
下一个影像,一个仇人的影像。他要杀死这个人!他是如此地恨他!他非杀死这个人不可!
他想也不想地提起十成的掌力,一掌向前轰了出去!
『这是梦。』一个清灵的声音电光一般窜入他的脑海,仿佛炙烈燃烧的火焰里突然流入一股冷冽的清泉。『我将引导你
脱离咒术的束缚。』『你是谁?你正在做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是谁?我是濮阳少仲。我正在做什么?我正要杀死我的仇人。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因为我恨他……
咦?不对!不是的!我不恨末鬼啊,末鬼不是我的仇人!
濮阳少仲陡然张开眼睛,看见自己劈向末鬼颈侧的一掌。他愣了一下,连忙想要缩回自己的手,但那双手只微微一缩,
而后仍旧执拗地向前斩去。
他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才退半步,双腿像有自己意识似的,猛地抬起向前踢去。
他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那样深深地痛恨着末鬼,那种强烈的恨意让他的胸口时时都能感到一股剧痛
,像要剖开他的胸膛剜出他的心一样。只要杀掉仇人就可以轻松了,只要杀掉末鬼……
「不、不对!」他猛然惊醒过来。那种恐怖的仇恨不属于他!那不是他的想法,绝不是!他用力摇头,想甩去那股令他
痛苦莫名的恨意,但那股恨意却像最坚韧的丝藤,千丝万缕的缠绕着他……他突然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已经抓着枯枝刺
向末鬼。
「停下来!」他大叫一声,拚命想用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自己的行为。好不容易手掌松开了枯枝,双脚却硬是拖着他的身
体向前撞去。
「停下来!我不恨末鬼!不要!」
末鬼侧身闪过。冲力过猛,他的身体扑向一丛野生的荆棘,尖锐的针锋刺向他的眼睛,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突然一股
大力传来,末鬼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向后甩开。
脚才落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又要向前扑去,他连忙大叫,「别管我了!你快走啊!」末鬼却向他跃来,抓住他的手腕
用力将他推离。
他膝盖一抬,狠狠的撞上末鬼的胸口。末鬼闷哼了声,一掌轻敲在他的膝上,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拖离危险的区域。
他反手一拧,嗤的一声在末鬼的臂上撕开一条血红口子,「笨蛋——!」他忍不住大吼,「你走、你走啊!」
轰的一声,闷雷深沉的怒吼将他的声音淹没。
***
烛光突然瑟缩了一下。
濮阳柔羽倏地扔下笔,站起身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濮阳丞。」长老在背后唤他,他回过身来,眉心微蹙,头一点,躬身为礼,「臣见过长老。」
「你想去哪里?」少年平静的问道。
「雷声扰得臣心烦。」濮阳柔羽的语气带着一点锐利,「臣想去散散心。」
「你去了只会使末鬼分心。」少年说,「护法会看着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
濮阳柔羽凝视着他,少年的神情一片安详。
「……臣明白了。」濮阳柔羽一揖,转身回到屋里,重新执起笔,一笔一划的批在奏折上。
少年淡淡一笑,替他合上了房门。
***
黑夜像一场漫长的恶梦,是晨曦让他清醒了过来。
雨停了。
濮阳少仲跪坐在一片枯草落叶铺成的泥泞里,茫然的环顾四周。这片树林很大,他跑了很久都跑不出林子的范围。
他抬头想看看太阳在哪个方向,却被树缝间洒落的阳光扎得头昏眼花。他只好挣扎着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前走去。
哪里都好、只要别再遇见末鬼就好。
刚这么想,眼前就出现一道黑影。他心头一跳,转身就走,末鬼一把拉住他,将他拉得踉跄后退,跌进末鬼的怀里。
他像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几乎惊跳起来,挣扎着要脱离那双臂膀的束缚,可是才用力他就后悔了。末鬼的双手手臂
又开始渗血,伤口泡了水浮肿苍白,鲜红的血滴一点一点的挤了出来。
都是我害的……
哼哼,濮阳少仲你这个蠢猪!哥哥都说不行了,你坚持个什么劲儿?还以为自己的意志力很可靠?要凭他妈的什么意志
力战胜咒术?
哼哼哼哼哼……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住,还谈什么意志力?根本就是孬种一个!
该死!眞是该死!
濮阳少仲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末鬼的衣襟,恶狠狠的怒瞪着他,「操他奶奶的,你又哑了!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想骂
就痛痛快快的骂啊!」
末鬼只是平静的望着他。
他一咬牙,转身就走。
末鬼微微皱了皱眉,一掌拍在他的头顶上。
「啊!」濮阳少仲猛然回身,按着自己的头顶,气得脸上一片青红,「你做什么!我不是小孩子了!」
一滴水自叶梢悄悄滑落,叮呤一声滴在末鬼的脸上,顺着脸颊滑下来。
「末鬼!」他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拭,触手处却是一片冰凉,他怔了怔,突然注意到末鬼的脸上和髪上都是水珠,他
想起这也是他害的,连忙双手并出,拼命想擦干末鬼的脸颊和头发。
可是水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擦着擦着他就停了手,突然觉得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
「……你走吧,」濮阳少仲抬头扯了个难看的笑,「别管我了。」
末鬼皱起眉头盯了他半晌,一转身背对着他微微蹲低身体。
濮阳少仲像钉子一样动也不动。
末鬼似乎有些动气,轻喝了声,「上来。」
「我……」
「上来。」
末鬼的声音那样坚决,他突然有种错觉,好象他再不听话末鬼就要像教训小孩子一样打他屁股了。
他只好乖乖的爬上末鬼的背。
看着末鬼深红色的髪湿黏在背后,袖口还滴着水,但透过湿透的衣裳传来的体温,却仍旧温暖得想要将人的心都融化。
「……就说别管我了……」
他伸出双手环住末鬼的肩膀,将自己的额头靠在末鬼宽厚的背上,眼泪突然滑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安心的睡去。
第八章
圣魔界极西之处,有一座凤凰山,山峰侧观宛如凤凰展翼,因而得名。
相传远古时,百鸟朝凤于此,凤凰啼声直震九霄,震动天上,使天降怒雪,而将凤凰冰封此处。
然而凤凰山的神秘之处并不在于传说。曾经进入凤凰山狩猎的村民都知道,山上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以下是茂盛的密
林,老槐树以上却全是冰雪。曾有传闻,山顶奇花异草遍地是宝,然上山寻访的猎户一旦跨越雪线,就是一去不回头,
偶尔有些外地来的强壮青年,要一试本领的,也都没有回来。久而久之,山底下的村落居民都以雪线为界,即使正在追
补的猎物跨越雪线逃逸,也不再追赶;见到外地来的陌生人,好心的人家还会提醒一番。
杜鹃雇了一辆马车,到了凤凰山底下,赶车的车夫就再也不肯上去了。
「姑娘,不是俺不肯,你去问问这附近赶车的,哪个不是到这里就停了!」
杜鹃不以为意,一笑说道:「你如果不敢上去,就把车和马卖给我吧。我有急事呢。」
赶车的汉子见她一个娇弱女人坐了老远的车,也没看见有人来接头,嘿嘿笑了两声,言语已经有些不规矩,「姑娘,山
里很危险的,就是情郎在上头,也不值得冒险嘛。」
杜鹃笑了声,有意无意的挑逗,「我要见的人,可比情郎重要多了。」
「喔哦。」
看看天色近午,左右无人,男人已经躁得满脸通红,按捺不住要扑过来,杜鹃摇了摇手,指了指山上,男人犹豫了会,
山底下难免有人会经过,进了山里,稍远点别过雪线就好,这车里除了小姑娘,还躺着个大美人呢!扬鞭一抽,男人赶
马驱车上了凤凰山。
***
「这是您的信。」忘怀岭的小童子将一封火漆的通封书简交给濮阳柔羽,清嫩的嗓音说道,「来人还等在山下,敬候濮
阳丞指示。」
「嗯。」濮阳柔羽拆开信,看了一眼,回头对童子说道,「请传我的话:继续监视刘府与有容栈道,有任何消息随时来
报。」
童子颔首去了。
濮阳柔羽望着居中而坐的长老,语气冰冷平板:「刘府已遭灭门,刘魁死,刘霜霜不知所踪。有容栈道没有任何动静。
」
长老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毕竟两个晚上过去,濮阳少仲在咒术发作时拥有自我意识,受尽痛苦折磨,仍然看不出有
解咒的迹象,濮阳柔羽会着急愤怒也是人之常情。
「约定期限将到,请长老将凤凰火印借予臣。」
「再等一天。」长老淡淡说道。
濮阳柔羽一凛,半年多前的事跃然又上心头。长老重视圣魔界的安危超过一切。当初玥落难,长老也没有出手;玥还是
长老自小养大的,少仲充其量不过是大臣之弟,长老如果决定牺牲少仲,他一点都不应该感到惊讶。他不能没有另外的
打算。他得想办法和对方接触谈判。
「国事繁忙,臣不克多留。」濮阳柔羽沉声说道。
「嗯。」长老颔首,「你离开吧。」
「臣拜别长老。」濮阳柔羽一拜,转身而去。
「要跟着他吗?」一旁沉静的青年问道。
「不用,他懂得照顾自己。」长老一笑,仰头望着青年,「倒是你,你心里有疑问。」
「我看着他们两个晚上,濮阳少仲毫无解咒的迹象,再等一天只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人心很奇妙,一旦逼到极限往往能释出巨大的力量,我想等等看。」
青年沉默了一会,「我觉得你另有企图。」
长老苦笑了一下,「我是别无选择。」
「你会交出凤凰火印吗?」
「对方并不是眞的要火印。」
「哦?」
长老慢慢阖上了眼帘,「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
杜鹃骑着马,带着昏迷的刘霜霜,来到凤凰山的雪线。
「久违了,沉睡的凤凰。」她下了马,双手一上一下画了个圆,口中轻轻念诵了一阵,而后双掌一阖,再向雪地推去,
轻喝了声,「开!」
雪地里吹起一阵轻微的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到了雪线之外。
杜鹃回身抱起刘霜霜,跨进了雪线之内。
马儿轻嘶了声,颤栗的退了几步,转头沿来路跑去。它在原来的马车旁停了会,原来赶车的主人动也不动的仰倒在地,
张大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它在男人身旁绕了两圈,突然一声惊嘶,头也不回的向山下奔去了。
***
濮阳少仲走出屋外,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
太阳很大,熏暖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袖襟口,嫩芽绿叶都被这阳光晒得鲜翠发光,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一片明亮。
「吃点东西。」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