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上——lyrelion
lyrelion  发于:2011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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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下帽檐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就又脱了外衣,“诶,家里有客人?”

“没规矩的。”三姑笑着叫丫头接了他的帽子衣服,“你倒看看是谁来了。”

他有些的愣的转头看着我。他长高了,眼睛仍然明亮的,样貌比我记忆中的沉稳很多,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他疑惑

的看了我一眼,突然眼神一亮:“你是荣哥儿吧!”他只管惊喜的过来搂住我开心的笑,“妈说你要来,我还当她哄我

,你来了,可真好。”

可真好。

我眼睛突地一暖,不觉笑了出来。孟华放开手来捏我的脸:“怎么也不叫我,只会傻笑?”

我心里荡漾起一阵欢喜,反倒不知该说甚么了。他不以为意笑呵呵的拉着我走过去道:“懿洲,这就是我常常和你说的

方荣。”

我转过头去,见到一个清俊的少年。他长得温文尔雅,面皮白净,看起来十分亲切,刚和三姑问了好,正和二叔说这话

,瞅着我过来就抿唇笑了。我略略欠身喊了一声:“懿洲哥。”

刘懿洲上下打量我:“你就是方荣?久仰久仰,孟华天天诋毁你,我可是证人。你要收拾他只管来找我。”说着就笑了

“甚么诋毁?”孟华哈哈大笑。

“他都说我甚么坏话了?”我心底不知怎么有点介意刘懿洲,随口说的一句就当真了。

“说你们一起偷人家地里的玉米烧来吃。”刘懿洲呵呵的笑。

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颇有些埋怨的看着孟华:“你怎就不说我些好呢?”

孟华抓着头:“这不好么?我觉得挺可乐的阿?”

刘懿洲掩着口笑:“就这偷鸡摸狗的两下子,这会儿还叫嚷着要改革民国呢!”

孟华憋红了脸:“这,这是两码事。”

“我看是一码事。”刘懿洲笑呵呵的,脸上这就微微有些红起来,十分好看。

孟华过去揪着他耳朵:“你就得劲儿的消遣我吧。”

刘懿洲扭着躲到我身后:“方荣,你就看着你表哥欺负我?”

我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一个是表哥,一个是表哥的朋友,当真不知帮谁好。三姑咳嗽一声:“华哥儿也真是,哪儿

有这么闹的?”

孟华停下脚步:“懿洲这么熟了,您都认他作了干儿子,这会儿倒装起客套来了。”

三姑哭笑不得:“那你二舅呢?长辈都在,你就放肆起来了。”

孟华这才过去道:“二舅好,家里舅妈和外公都好么?”

二叔呵呵的笑:“都好都好,你倒是长大了,还记得那年你来一点点大,现在,比我还高喽。”

孟华只管嘻嘻笑:“那还不是二舅把我养得好,你看我回来都没小时候胖了。”

“这话我听着倒是高兴,你妈妈听着可该打你喽。”二叔也笑,“你这一走,哭得最凶的就是荣哥儿了,哭得几天都没

下床呢!”

孟华和刘懿洲就都转头来看我,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哪儿,哪儿有的事。”

刘懿洲却作个愁苦的表情:“是么?他可是当真哭了好久,你却一点都不想他,他算是亏大发了。”

孟华哈哈笑着踢他一脚:“你就使劲吹吧!”

刘懿洲过来拉了我的手:“你就老实招了吧,是不是天天儿都想你哥来着?”

没等我说话,孟华就把我拉到他身后:“就你贫!”

刘懿洲杵着腰笑:“好了好了,我也该回家了,你们慢慢说话儿。”

“也别忙着走,一起吃饭吧。”三姑留他。

刘懿洲看了我们一眼:“没事儿,反正天天都来的。”说完竟就告辞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总觉得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来。

孟华见我是真心欢喜,吃饭的时候破例多添了一碗,我说些家里的趣事,把三姑乐得合不拢嘴。席间不见三姑父来,略

略问了,才知道前两天刚走,现下往东北那边去了。二叔就又难免说些时局动乱,令人担心的话。吃罢饭,就到偏厅坐

着喝茶。孟华怕那梨花木的雕花椅子硌着我的背,就把他的垫子给了我。三姑细细问了家里情形,又问爷爷二婶可大安

,二叔和他说着话,我听得连连打呵欠。

三姑见我困了,就命人令我去早收拾下的屋子休息,孟华却拦了定要和我住一间。三姑说这不合礼数。孟华倒冒出脾气

来,我只得强打精神两边儿陪笑脸说好话,只和三姑说我们难得见了,就当成全一回。二叔也打着圆场,三姑这才消了

气缓下来,说是先住几天也没甚么,等过了秋入冬还是分开的好。孟华皱着眉头还是不乐意的样儿,我忙满口应承下来

,他就叹气不说甚么了。

当天晚上没等孟华问,我自顾絮絮叨叨说了半夜,迷迷糊糊也不记得说了甚么,大约是说当年他走的时候我如何伤心之

类。他仔细听着,既不问也不笑。两个人也不知甚么睡着了的,等半夜我醒过来,尤自觉得如在梦中,忍不悄悄起身端

详他。

孟华比以前黑了些,脸庞轮廓线条愈加明晰了。他仍旧比我高一个头,手脚修长柔韧的伸展着,年轻而充满朝气。睡梦

中他还留着小时候儿的习惯,肩膀露在外面抱着被子。我轻轻给他盖好了,抬头看见窗外的月光白花花撒下来,心里静

谧而低回的波动着。

孟华哥,他是我的孟华表哥。可他似乎比小时候儿活泼了些,也或是书上说的少年人意气风发?他该十八了,戏文上这

个年纪已经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可他还在个甚么教会学校念预科,全是我不懂的字眼,说的也是我不明白的话,身边也

有了我不认识的兄弟。他还是我的孟华表哥么?

我摸着自己的脸,我变了么?大约是的。然而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是不是说他也当真记挂着我呢?我竟又想到那

年初见时,他站在桃花树下笑的模样。这个少年人,究竟是离我远了,还是近了,又或是,从来都不在我的生命里呢?

我歪着头出神,孟华在梦里翻个身转过去。我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轮廓,看着他朦胧的颈项,看着他光洁的肩膀,心

里突然的悲凉起来。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孟华已经不在身边了。我惊慌不已,转眼看清周围的摆设,还有对面他睡过的床铺,才觉得

释然,但仍觉得还像在做梦一样。听下人说二叔一早就走了,我那时还在睡着。一想自己竟是一个人了,不免歪在床上

发愣。过一阵听见有人笑着进来:“我说他一准起了,可不就是?”

我认出是昨天见过的刘懿洲,忙的叫了声“懿洲哥”就要起来。他一把按住我坐下:“不着急,要困就再睡一会儿,反

正我也困了,正好儿和你一块儿再睡会儿。”他今天没有穿昨天见面时那身学生服,而是戴着顶灰色丝葛的礼帽,穿着

件式样新潮的白绸子衬衫,外面还个同色小马甲。说话的功夫就脱了皮鞋当真爬上来。

我竟也不知道该说甚么,只管看着他的脸。昨天没看清楚,这倒真是个俊秀的人物,书上说的“芝兰玉树”也不过就是

这个样子。穿学生服看起来很是清秀文雅,现在看来又颇有些新潮贵公子的派头。只可惜他不穿长衫,不然只怕更加潇

洒。

“诶,你倒奇怪,别是饿傻了吧?给,甑儿糕,热乎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甚么递过来。

我有些愣的看着他接过来吃了一口,刘懿洲歪着头看我,突然一拍手:“你还没刷牙呢!”

我哭笑不得,捏着那个糕吃不是吐不是。刘懿洲忙的翻身下去给我拿了洗脸洗牙的东西来,又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看着我

。我只得起来洗了,他却又皱了眉头:“都凉了,还是别吃了。这会儿醒了没有?要醒了就跟我出去玩玩儿也好。”

我实在不知道他要做甚么,只好推托说要问过三姑。刘懿洲拉着我的手:“我可是得了你华表哥的令,请准了干妈才敢

来邀约你。”说着把镜子前面的梳子递过来,脸上全是笑,“收拾好了我们就走。”

我只得接过来梳着头发:“我哥做甚么不来?”

“快别提他,本来放假是不上课的,他又——算了,别提这个没劲儿的家伙。”刘懿洲瘪瘪嘴,转头笑道,“我答应他

先带你四处逛逛。你喜欢甚么热闹,只管和我说。要吃的玩儿的,也管来问我。”

我忍不住笑了:“说得北京城跟你家似的。”

刘懿洲却没说话,只是愣愣看了我一阵才抓抓头道:“诶,怪不得孟华老要念叨你。我可真是妒忌这个好运气的家伙。

”说着拉了我就往外走。

“啊?”我没听明白究竟说的是谁,就叫他拖着走出门去。

“我已经和干妈说了,叫她中午不用给我们留饭,跟着我只管放心。”刘懿洲回头看着我只笑。

我还来不及说先给三姑问个安,就叫他拉出去了。心里很是奇怪,看他生得文质彬彬,怎么行事就成了一阵风似的。以

貌取人,是很多人的坏毛病。约莫是受书本戏文影响至深,总以为獐头鼠目才是祸国殃民,奸邪小人全都猥琐不堪。看

那些英雄豪杰,莫不是身长体健,忠臣名相,都是正气浩然。回想起来,刘懿洲,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看走了眼的。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明了,为何那样一个看来鲜活生动的人,也会有难以言表的伤痛;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人,也会

有失态失礼的行径;那样一个随性潇洒的人,也会有百般为难进退维谷的踌躇。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我们在本质上有一点相同,所以在他做了那么多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之后,我心底仍然难以真正的

恨他。就是那一点相同,使我们终究无法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但也就是那一点相同,使我们成为了世界上最熟悉

的敌人。

当然这些,眼目前是看不出来的。非得到了那一步,才图穷匕现。

那天出来没坐孟华家的车,刘懿洲自己带了司机在外面候着。在家的时候儿二叔多是坐轿子,故我还是头回坐汽车。看

着黑色的车身倒也羡慕,免不得夸他几句。刘懿洲愈加开心,还说好要教我开汽车。我也没当真,横竖是个玩笑话罢了

刘懿洲说别的地方死气沉沉也没意思,只说领我去天桥看热闹。到了街口就叫司机停了,拉着我下车走过去。我四下张

望,到底是曾经国都,虽是这几年战乱不安,终究底气还在。之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酒楼茶馆商铺银号,颇为兴旺的

样子。我对人多一向淡淡的,此刻也是觉得新鲜才睁大了眼睛。卖甚么的都有,更有说书唱戏杂耍班子各色人等,自也

有卖吃食的。我略看了一眼,总觉得油水过旺有些腻味。倒是有几件小食没见过,名儿也有意思,看起来挺稀罕,只不

知是个甚么滋味。刘懿洲心细的,口上不说,只嚷自己饿了,非买了和我一起吃。边走边看,不时说些趣话儿来逗我,

我也就很快和他熟了。

坐在个茶楼里,我热的直擦汗:“这都秋天了,怎么还是热得像要化了似的?”

刘懿洲脸上也有些潮气,反倒显得脸膛红润:“秋老虎嘛,也就嚣张这么一阵子了。到冬天有的你受的。”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儿和孟华的话,于是问他:“北平冬天真下雪么?”

“下啊,又大又密的。”刘懿洲耸耸肩,“也比东北好些。”

“东北?”

刘懿洲随口道:“是啊,我小时候儿冬天一下雪就只能待家里。一出去准被雪埋了。一冬天的只能吃酸菜,真不是人过

的日子。”

“原来你不是北平人,难怪说话和华表哥不是一个味道。”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刘懿洲看看我,突然笑了:“看不出你挺细心啊。”

我不知怎么就涨红了脸:“可不敢,要说还是懿洲哥细心得多。”

“你就少夸我了,我知道自己是甚么人。”刘懿洲嘻嘻直笑。

我也就笑笑:“东北好玩儿么?”

“好玩儿。”刘懿洲本是笑着说的,却不知怎么又淡了下去,“也不过是那样。”

我拿捏不准他甚么意思,只好不开口。刘懿洲瞅我一眼突然道:“我家是四年前搬来北平的。东北,没法子再住下去了

。”

我看着他:“既来之则安之。”

“这话说的是。”刘懿洲举起茶杯,“我敬你。”

我也就装模作样端起来和他碰碰杯,两个人喝了一口就都笑倒了。刘懿洲眯着眼睛问我:“你喜欢北平的胡同么?”

“也还算喜欢,只是觉着灰墙灰瓦的,不够秀丽。”我摇着头,这是实话,我还是中意南边的园子多些。

刘懿洲哈哈一笑,拍着手道:“这就是你不晓得的了。胡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实际上每条胡同都有个说头儿,都有

自己的故事,里面有许许多多奇闻趣事。”

“怎么说?”我这就叫他勾上兴致来了。

刘懿洲微微扬着头:“有名儿的胡同三百六,无名儿胡同似牛毛。北京的胡同怕是不下五六千条,若把这些胡同连起来

,只怕不比万里长城短。”

我吐吐舌头:“是不是啊?”

刘懿洲只管笑:“赶明儿你量量去。”

“你才去呢。”我可不上那当。

“你知道最老的胡同有多大年岁么?”刘懿洲呵呵笑,见我摇摇头才眯着眼睛,“那可要算三庙街胡同了,据说能追溯

到辽代,当时叫‘檀州街’,现在样子都没变过。”却又挤挤眼睛,“你知道最窄的胡同么?”我又摇头,他就笑得捉

狭,“前门大栅栏的钱市胡同,最窄的地方就十几寸,大约也就你能过得去。”

我哭笑不得:“你不也行?”

“我可没试过。”刘懿洲摆摆手。

我起了玩心:“那就试试?”

“我可不愿意。要是走一半儿卡那儿了,丢人啊。”刘懿洲捏着下巴摇头晃脑,逗得我直乐。

我边笑边说:“还好胡同都是直的,不然就不是卡那儿,而是扭成七弯八转的了。”

“谁说胡同都是直的,还就有弯的。”刘懿洲嘿嘿一笑,“新桥附近那个九道湾胡同就有二十多个弯,这一忽左拐,一

忽右拐,拐来拐去,保管你一进去就迷糊了。”

我听得连连摇头:“谁住那儿真是倒霉,要换我只怕连自己家都找不到了。”

“你要能把那儿走熟了,估摸着你也就不会在北平的胡同迷路了。”刘懿洲喝口茶,“至于最长的胡同得算东交民巷,

一里地呢;最短的胡同是一尺大街,听名儿你就晓得多长了吧?还有最宽的胡同——灵境胡同,最宽的地方十几个人并

肩走都还松快呢……”

我忍不住道:“那最短的呢?”

“小喇叭口胡同啊,北口就二十寸。”刘懿洲挑挑眉毛,“怎么样,稀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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