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上——lyrelion
lyrelion  发于:2011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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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神。

我噗哧一笑:“那是我特意坐在你旁边儿偷看来的。”

孟华一瞪眼正要说我,就见二婶端了月饼过来:“啊呀,少吃点,不然晚上睡不着的。”

我拍着肚皮:“没事儿没事儿。”

二婶笑呵呵道:“华哥儿也不劝着他些。”

孟华只是笑,我挤挤眼睛:“他可吃得比我多。”

这就都笑了,孟华的笑里似乎很多心事,笑得不是很大声。我却以为是他生气,等二婶走了连连向他赔不是,他只管笑

了,说不妨事。

晚上很晚才睡,我困累得紧,上床就不想睁开眼睛。朦胧中孟华很晚都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我模糊的想,可能

他吃多了,明儿记得找二婶讨点儿药给他。

十六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孟华。我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见到下人进来就问:“华哥儿呢?”

“你问表少爷啊,他一大早就走了,还叫我们小声些,不要吵到你。”

我顿时傻了:“你说甚么?”

“表少爷早就定了今天走,是老爷叫我们不要跟你说……”下人似乎被我吓住了。

我翻身下床就往外跑,急得他在后面跟着追:“荣哥儿,荣哥儿,衣服!”

我充耳不闻,一气儿跑到正厅,二婶正在指挥下人把博古架上的灰掸一掸。我揪着她的衣襟道:“二婶,哥真的走了?

二婶犹豫着点了头,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没哄我?他当真不是出门逛逛?他不是自己跑去找庙里小和尚斗蛐蛐?”

二婶擦着我的眼泪:“哪儿有不散的筵席?到底这儿不是他家。”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他,可他明明应承过我……”

“傻孩子,那不过哄你的话。”二婶拍着我的背,“就是怕你哭天抢地的闹,老爷子才说瞒着你……”

我当时恨死了爷爷,可更恨他:“瞒着我?现在不也知道了?”

二婶叹口气:“你们小孩子自然舍不得,过两天就好了。”

我却止了哭,抬起头来充满希望:“他过两天就回来?”

二婶为难的看着我:“这……”

我顿时明白她不想骗我,孟华是真的走了,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就又大声的哭起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成串的往下滚

,就像河里的水似的,不停不停的流。

二婶慌了神,怕我哭岔了气,一个劲儿的拍我后背,叫我不哭了。我心里疼得厉害,愈发哭得大声了。最后哭得极累,

竟晕过去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闷闷不乐的,看着华哥儿留下的东西眼泪就想打转,唬得二婶趁我上学去了,指挥下人全收在

个樟木箱子里。我回来又是一通大闹。爷爷骂了我一顿,这才收敛些,但心里终究是不乐意的。

事实上,我和孟华统共是聚少离多。但只有这一次分别,我是纯粹的心里难受,这个时候还没有甚么情爱的缘故,只是

单纯的痛失了一位玩伴的哀伤。打那时候起,我的性子转了个大弯。在我习惯性的想要依靠孟华时,才会想起他又回到

那个冬天会冻死人的北平去了。于是我只能强忍着眼泪告诉自己,现在得靠我自己了。

家里人倒是很乐意看我成稳起来,爷爷尤其高兴,说我过了十三岁,当真有些大人的样儿了。但他们都不知道,是孟华

叫我成长的。随着年华的流转,家里人都不再提起这位表少爷,而我也不再吃重油饼。只是每年八月十四吃平安面时,

就会想起那个跟我吃一碗面条的孟华哥。

但是现在,他在北平,也许有别人跟他抢面条了,不然,他怎么也不来看我呢?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虽说我管二婶要

了他的地址,但每次提了笔总不知该说甚么。

日后再想民国十七年是颇不安分的,也就是6月,东北的张作霖叫日本人炸死了,继任的张汉卿发出《绝不妨碍统一电》

,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南京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年底在就职典礼上,

张学良身穿中山装,向总理遗像宣誓。至此,国家统一了,但我的孟华表哥却离开了我。

民国十九年是国人记忆中一个惨烈的年份。

已巳腊月至庚午正月,陕甘一带连阴未开,积雪不融,灾民冻馁交加。随着雪灾愈强,听说那边白昼家家闭户,路少人

行,气象阴森如游墟墓。百姓没吃的,道路上但凡有饿死的,立即被人碎割,血肉狼藉,惨不忍睹,甚至刨墓掘尸,割

裂煮食,二叔打那边回来,说是每县每日要死五六百人不止。二婶心地软,听得眼泪汪汪,忙的进庙烧香。

一开春却又春瘟横行,方家镇好些人家都染上疫病,始发就转急,连带着一家子都去了。爷爷联络了镇上几家大夫散药

,又叫谨慎饮食,家里轻易不见客了。熬到四月,正该播种之时,赶上了霜、风、雹灾,田里一片狼藉,真不知那秋天

该怎生过。跟着又是大旱,又是蝗灾,闰六月的时候南郑、汉阴又发大水,整个长江下游冲毁殆尽。快入秋,又听闻陕

北闹起狼灾和鼠患,真是多事之秋。

天不顺,人祸更甚。受灾最重得甘、陕、豫三省是冯玉祥西北军的地界,因是与蒋光头唱反调的,被中央视为“弃地”

,所得赈款寥寥无几。地方上的实力派为了和南京对抗,免不得扩编军队、广征捐税,更使灾情加剧,地方上混乱不堪

。冯玉祥、阎锡山等反蒋的一帮子联合起来在北平另立了“四九小朝廷”。5月,蒋光头和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爆发中原

大战,桂系那帮子南方军阀怎会放过浑水摸鱼的好时机,赶紧的进了湖南,攻进湖北。最终蒋光头虽是胜了,可朱毛红

军也成了些气候,他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

方家镇人人自危,就怕跟着再有战事,免不得征兵入伍妻离子散。爷爷和二叔商量了好几日,终是有了计较。我记得是

过了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爷爷把我叫到书房。

我忐忑的立在书房,屏气凝神听他训话。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喝着茶:“荣哥儿十五了吧。”

我躬身答了:“是。”

爷爷指着椅子叫我坐下:“书念到哪儿了?”

“昨儿刚学完《通鉴》。”我老老实实答着。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这些前朝的文书不过是修身养性的,再也不可能指望出个状元了。现在世道又乱,党国就不说了

,更有朱毛共匪的到处造反,所到之地闹着甚么土地革命,我们这些人要是遇上他们可是要掉脑袋的……”见我愣在那

里,爷爷才放下杯子来咳嗽一声,“偏我说远了。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有兴趣跟着你二叔做生意么?”

我愣了一下:“是二叔的意思?可我从没学过这些……”

“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兴趣。”爷爷似乎想起甚么叹口气,“以前我就是没问你爹……没问他要学甚么,只是一门心思替

他好,结果谁也没落得个好。”

我抬起头来看着爷爷,鼓足勇气问:“爷爷,你还怪父亲么?”

爷爷似乎很震惊的看我一眼,目光中充满被冒犯的警惕。我忙的低下头来,后悔自己的冲动。爷爷隔了很久才咳嗽一声

:“荣哥儿,那你怪我么?”

我摇头:“不,怎么会。”

“怎么不会?”爷爷苦笑道,“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绝情,老大也不会一去不回头,你母亲也不会……说起来,还是我

害了他们,也害了你。”

我心里很难受:“爷爷,请不要再这样说。”

爷爷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来淡淡道:“那么,我们回到刚才说的话上面,你想跟着你二叔做生意么?”

我自然是知道不可能一辈子念书的,况且我对念书并没有深刻的感情。只不过因为去学堂,能让我觉得孟华哥始终在我

身边一样。于是我试着摇头:“如果可以,孙儿还是想接着读书的。”

“是么……”爷爷想了想,突然道,“你还记得华哥儿么?”

我心里一抖,装着不在意道:“哪个华哥儿?”

“就是你小时候来过家里的那一个,他走的时候你还很舍不得,哭了好几天呢。”爷爷似乎想到了甚么,露出笑来。

我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怎么,他又要来么?”

爷爷摇摇头:“不。”

我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哦。”

“既然你要读书,那就出去学点新的吧,那些圣人文章现在也帮不上甚么忙了。”爷爷似乎在考虑,“你先到北平你三

姨家住一段,选个好点的学校再说。”

我心剧烈的跳起来:“去北平么?”

“嗯,虽说现下都城在南京,但北平总是几朝天子脚下,多少安定些,就当见识一下也好。”爷爷不再说话,招手让我

出去,顺便把二叔叫进来。

我来到后园,站在那棵桃花树下,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缓缓的把脸贴上去。我心里并没有太多的离愁别绪,只是满心

欢喜要见到孟华哥。不知道他长高没有,不知道他那双眼睛是否如我记忆中一般明亮。

二婶自是舍不得的,哭红了眼睛。我看着她,如同看到几年前的自己,我伸手搂着她安慰道:“二婶放心,不过是去北

平,又不是上山打老虎。”

二婶噗哧一笑,就又摸着我的脸:“要真是打老虎,兴许我还不那么怕。现在北平也不见得就安生,你三姑来信说现在

晚上睡觉还觉得满脑子都是民国十七年北伐的时候隆隆的炮声,我真怕……”

“这都好多年的事儿了,净说这些作甚么?”二叔打了帘子进来,“快给荣哥儿收拾收拾,爹说这一两天就动身吧。”

二婶一听这话,眼圈又红了:“这一两天?荣哥儿刚过生日,不若再留两天?”

二叔哭笑不得:“是,留了这一两天就该过冬了,冬天道不好走,不若等到春天,春天……”

“啊呀,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荣哥儿大了,终是要出去见识一下的。”二婶抢白道,“我只是舍不得罢了。”

我伸出手来抱住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二婶不用担心,我自然会照顾自己的。”

二婶叹息着拍我后背:“荣哥儿这些年倒真是长大了,以前闹腾的样子还在眼前呢。”

我只是笑的,二婶就又叫人给我收拾东西去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明亮的月光撒下来,竟是怎么也睡不着的了。

北平。

今天想来,可算我的第二故乡。在这里,我经历了此生另一个难忘的八年。也许这八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在我眼中

,是永生不忘的记忆,而这只因为一个人。

一路的情形也就不细说了,只记得二叔送我到北平进城时,刚赶上日落。黄昏的光线笼罩下,我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这

座城市。高远的天空,蓝得耀眼。云朵是极少的,此刻染上了红晕。霞光下那些古旧而坚定的城墙,那些悠远别致的胡

同,那些滑头可亲的口音,统统带着一股历经沧桑之后的淡定从容。那是一种真正的雍容大气,说甚么皇家气派天子威

仪不免过时了。但战火硝烟,只是给这古城笼上一层面纱,它陷入了夜晚的沉睡。

我从没喜欢过北平,不是它不美,也不是它不好,仅仅因为这里是孟华的家乡,我每每想到北平就会想到他,心里就不

得安宁。

那天坐车绕过很久,停在了个胡同口,我下车见到三姑立在那儿候着我们,脸上满是欢喜。这些年不见,她眼角有了些

细纹,精神倒是极好的。我上前唤了她一声,欢喜得她拉着我的手:“可是荣哥儿?长这么高了!”

二叔笑呵呵道:“不是他还是谁?”

“模样儿没大变。”三姑拉着我上下的看,“只是怎么比小时候儿还要秀气呢?看这脸细细嫩嫩的,等几年娶了媳妇儿

的时候只怕认不出谁是新娘子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不答应付过去了事。

“你来了也好,华哥儿见天说你,恨不能回去。”三姑拉了我进屋。

我压抑着心跳:“是么?还以为他不记得我了。”

“哪儿能啊。”三姑叫我坐了,又叫个丫头拿糖果点心,“还不是那年他爷爷突地犯病走了,不然也不会急急把他叫回

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暗自一想随即笑了:“这些年三姑三姑夫可好?一直没有信儿来,二婶可记挂。”

“原是想来的,起初当家的才接厂子,总不好分他神。等上手了,又脱不开身了。”三姑叹口气,神情有些黯淡,“这

两年世道乱,生意是一日难过一日。”

二叔叹气点头:“可不是?又是天灾又是兵祸,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日子可怎么过呢?也就妹妹这里有点儿奔头儿了。”

“我这儿?”三姑摇着头,“也就是凑合着过的了。”

我心里难受,难免宽慰他们:“三姑父是能耐人,三姑自也是有福气的。”

三姑噗哧一笑:“荣哥儿倒是越大越会说话了,难怪二哥他们舍不得放你来我这儿待着。”

我陪笑道:“可不是?若不是想念三姑……和华表哥,我也不会求了爷爷让我来。”

“这话到了荣哥儿嘴里就是不一样。”二叔哈哈笑着,“爹说让他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刚离开都这样,横竖来了就安心待着。读书或是怎样,且让我合计合计。”三姑拉了我的手,“你也别嫌闷,华哥儿

这会儿放暑假。今儿是约了几个同学,说是甚么读书会,不然也是在家的。”就又笑了,“以后你可帮我看着他些,免

得跟着甚么乱七八糟的人,坏了心性。”

我心里猛地一动,装着不在意道:“表哥还在念书么?”

“是啊,在个教会学校念着预科,当家的挺想他好生念书考了国立清华大学,日后也好留洋。”三姑谈起他来,脸上满

是笑容。

我对这些学制完全没有概念:“大学?”

“哦,这个我也说不清楚,等他回来——”

三姑话没说完,就听门外远远有人吵嚷着进来:“刘懿洲,你这么说是不对的,主张公理反对强权是每个国人该做的,

民生民权难道是空话不成?”

我有些慌张的立起身来,看见两个带着帽子穿着学生服的人一前一后进来。

“孟华,人民之自由在于国家之自主,今国不似国又何谈人民?”

“因此才要改革,民权怎能不重?”

“但是公开与政府叫板,和那些草寇有甚么不同?”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刘懿洲你喜欢看史书,难道还要我教你?”打头儿的那个也不看他,自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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