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这一句话犹如千斤巨石，狠狠地砸在小金狐头上，让他半天回不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跟他没缘？为什么？”

水宝宝同情地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不过司命大人主管仙妖命禄，他说的就是真的，想违背也不能。就像我跟我家大人，如果不是命禄上说我和大人有缘，说什么他也不会帮我修补身体，是吧大人？”

水神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过来搂住他的肩，水宝宝双手围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

“金毛，你不用难过，浩空维淳虽然喜欢你，但是你因他受的罪也不少，其实你和他之间的……牵扯，其根源还是在他，如果他不乱改我下凡时的命盘，也不会出现现在这些事，他这是自作自受。你忘了一切，刚好重新开始。你不是很喜欢邢宣吗？火神上天前把他对你的感情注入邢宣的感情里，只要你努力，他会接受你的。”

望向脸色复杂的邢宣，淡淡地说：“梦已经醒了，就不要再沉迷进去。现在的结果是司命和浩空维淳冒着被上天惩罚的危险才换回来的，而且我……我也陪你做了七十年的梦，你……还是认清现实的。我跟浅红是天缘，玉皇大帝也无法折散我们。你总有一天会忘曾经喜欢过我的事实……所以……所以……”

他的话说到后来，显得很艰难，因为在邢宣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凄伤到极点的绝望和痛楚。

小金狐眼睛乱转，看看他再看看邢宣，突然说：“墨墨，就算是仙人，也无法左右人的感情。”

水神神情不变，淡然说：“神仙是不能左右凡人的感情。邢宣，圆你一场梦，还你一世情缘，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到的，就算是在前世，我也没欠你什么。相反，我还救过你。所以，你还是走吧。”

冷酷无情的话语从薄薄的唇中吐出，邢宣面无人色，身子抖得如秋天的树叶。

水宝宝悄悄对小金狐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他要是返了魂，肯定会装可怜，这不，他又来了吧？”

小金狐没有附合他的话，觉得邢宣又可怜又可悲——喜欢谁不行，非要喜欢一个神仙，神仙是那么容易喜欢的吗？而且这神仙还喜欢另一个小仙童，这仙童还蛮不讲理任性妄为飞扬跋扈，跟他争？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这样没出息！

水宝宝悄悄问小金狐，以前不是很喜欢邢宣吗？一见他装可怜就要跑过去安慰两下的，怎么现在不安慰了？

小金狐撇撇嘴——我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嘛？再说，他喜欢的是水神是墨墨，又不喜欢我，我凭什么要去安慰他？

“切，当初是谁哭啊闹的修魔啊？”水宝宝不屑。

“等我能记起来的时候再安慰吧。”小金狐嗤鼻。

话是这么说，小金狐还站在邢宣这一边，说水神要是赶邢宣走了，谁帮他弄吃的？上次那只松鸡是邢宣先抓住的，鱼也是他洗剥干净的，别忘了，人家还帮你水神留吃的呢，前天走出松林后一天没抓到东西吃，饿都快饿死了，要不是邢宣偷偷留了一把松子，大家都饿得走不动了，所以说邢宣走不得。

又死命拧着水宝宝一块肉，小声威胁他附合自己，不然把他的肉拧下来。水宝宝快疼死了，又挣不开，只行违心附合。

水神抢步过来，揪了小金狐的脖子扔到一边，轻轻在情人腰上那块被拧的肉上抚摸，低声问：“你不用怕金毛威胁你，你说真话，要不要他留下？”

水宝宝趴在水神怀中，扭过头望着漠落地站在一边的邢宣，又回过头，犹豫了一会，低声说：“他其实也好可怜……”

水神极其宠爱水宝宝，无论他的什么事都是答应的，低低叹气，“那好吧，你喜欢热闹，他留下也热闹些。”

水宝宝回头又看邢宣，又看水神，认真地说：“大人，不准你再心软，他就是再喜欢你，再爱你，再为了你挨打为了你去死，你都不准再答应他什么下辈子之约。”

水神淡淡地笑：“傻子，我那时是凡人，七情六欲未消，而我现在是神仙，怎么会有心软之说？”

他们这厢喁喁私语，声音虽低，邢宣离他们不远，也能听清，脸色白得和死人一般。

小金狐越看越觉得心里不好受，跑过去安慰他说墨墨以前就不是个好东西，当了水神后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说的话别往心里去。让他跟自己学学，如果喜欢了谁，死皮赖脸也要跟着，非缠着他喜欢了自己再说。说到这，指着水宝宝说：“他不就是这样？死缠烂打缠得墨墨喜欢上他。你得跟他学。”

可把水宝宝气坏了，扯着嗓门叫谁死缠烂打了？

小金狐胸脯一挺，“你！”

水神制止住愤怒的水宝宝，向邢宣看了一眼，邢宣也抬了头看他，只看一眼，立刻转头。

从这天起，邢宣不再看水神，就算偶尔看到，也立刻闪开目光。长久盘桓在他脸上，似乎成了他脸上一部分的失落茫然和痛苦的表情也日渐深重，目光也一日比一日空洞，最后连水神也有点不安——这还算是个人吗？简直就跟以前司命造好的那具身体差不多，只多了一口气。

小金狐无法长时间维持人身，被水宝宝提着耳朵叮嘱：千万不要在有人的时候变成狐狸，不然会连累他们也被当成妖精被人打，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有人的地方，除非夜深人静能变成人过一下瘾，其余的时候都得以狐狸身示人，免得一个控制不住，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当狐狸也好，想走的时候跑一跑，不想走的时候有三双胳膊可以抱，就一点不好，那天跟水宝宝玩，跑得稍远了点，差点被当成野狗的食物，吓得魂飞魄散，回来嗷嗷哭了半天。

他们没什么财物，水神又失了法力，跟平常凡人没什么不同，没有人的地方，他们可以想办法抓点猎物，到了有人烟的地方，那些猎物已经学会了如何逃脱人的抓捕，个个机灵无比。

水宝宝嘎嘎咕咕地笑起来，说这情形跟以前好像，以前他家水神大人还是凡人时从邢宣的魔爪中逃走，也是身上没带几个钱，每次花点钱都得臭骂他和邢宣，这次更绝，干脆身无分文。说完一见水神脸色不太好看，立刻说好话巴结，说水神大人脾气变好了，就算一两顿吃不到东西也不会骂他们了。

水神越听越不是滋味，微微侧身，借着向远处眺望的时机用余光看向邢宣，邢宣苍白着脸，愁云惨淡的脸此刻变得神情复杂起来。

第五十五章

小金狐摸摸肚子，小心地转动脖子，瞅瞅四处没有凡人，小声说没钱不要紧，他们狐狸最会打洞，以前也不是没有钻过坟墓，有的坟里有不少金珠宝贝，他可以去偷。

水神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水宝宝反而一脸惊喜，捧着他的脸问他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小金狐的脑袋被他端得挺舒服，快乐地眯着眼说：“以前我爹爹没被雷打死前，带我进去过，我爹爹又不会干凡人的活，不偷怎么办？”

水宝宝失望地看着他，“还以为你想起以前的事呢，原来是这个。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说你爹也真笨，又不是不会法术，干嘛还得打洞钻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念个诀，使个搬运术，那些陪葬的金银珠宝不就出来了？以前我家大人还是宣宣的书童时，要赎他，雨师大人就用的这个法术，弄了一千两银子出来。你爹爹真笨！笨死了！跟你一样笨！是个笨蛋狐狸精！”

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水宝宝每说一笨，就弹小金狐耳朵一下，小金狐不知道是痛得还是气的，嗷地一嗓子扑过去，吓得水宝宝围着邢宣和水神乱躲。

听到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水神心中颇有几分感概——若不是水宝宝古怪精灵，弄来那些陪葬银子，也不会跟他有后来这么多纠葛，而这些事的起因又是火神想看他的笑话而互换他的邢宣的魂灵引出来的。火神后来深深喜欢小金狐，为了救他不惜散了部分仙元，分出一缕仙魂，又生生抽出对小金狐的感情注入邢宣体内，小金狐历经万难起死回生，偏偏忘记他，这一切，算不算是火神的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这些话也勾起他对以前那些日子的回忆，逃亡、遇劫、救命、观灯、送别、重聚，最后是绝别，曾经觉得不可忍受想起来就备感屈辱和愤懑的那些事，如今想想，又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沉思着，感慨着，慢慢地，觉得有道目光在紧紧盯着自己，微一侧首，秋水般的目光扫过去，看向邢宣。

刑宣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望向水神的目光已被察觉，整个人似已痴了。

小金狐没追上水宝宝，气呼呼地跑回来，冷不丁发现了他们彼此对视，视线恨不得缠在一处，瞧了一会，不知为什么，心里挺不是滋味，就想挑点事，蹑手蹑脚地跑开，悄声叫水宝宝，告诉他水神和邢宣之间的暖味。

已经上过一次当的水宝宝一把揪住小金狐的毛脖子，问是不是真的？让他别再骗他，不然他家大人一生气，他还得费劲哄，还得下跪，在邢宣面前，他可不想这么没面子。

小金狐也不说话，只用大尾巴一指。

水宝宝遥遥望去，没看出个所以然，离近了再看，只见此次重聚后对邢宣一向不假辞颜色的水神脸上居然有着柔和的表情，这些日子从不肯看水神的邢宣脸色也褪去苍白的哀楚，脸色正由愁楚渐渐变得平和，眼中也闪动出熠熠光华。

小金狐得意地翘起尾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再不小心点，宣宣就会重新把墨墨夺回去。我可是记得你们曾经说过，他和墨墨以前本是一对，是被火……被……火神给拆散了……”

说到这，皱起眉头，自语道：“怎么回事？一说起火神，心里就挺难过的？”

水宝宝平时一见邢宣看水神就凶神恶煞一般，发脾气使性子不说，还纠缠腻歪，直到水神安抚性地亲亲或抱抱才肯罢休。这次一反常态，愣愣地看着，长睫一颤，沾上两滴晶莹的泪珠。

小金狐一看水宝宝哭了，有点着慌，他可没想惹他哭，只是想让水宝宝过去闹一闹，他看看笑话，顺便把心里那不痛快的感觉赶走。

眼前黑影一闪，水神已来到近前，手臂一圈，宽大的玄袖把水宝宝几乎从头到脚遮住，两道平时很动人、此刻显得冰冷的目光差点没把小金狐钉住。

“你又跟他说什么了？”水神淡漠的口吻中隐含着不快。

另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心虚的小金狐，邢宣目光平视着水宝宝，再望向水神，微微一笑，说：“对你自己有点信心，天上人间，除了你能配得上他，还有谁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咦？

小金狐觉得自己听错了，邢宣是不是病了？或者傻了？还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怎么自己好像没从那话里听到长久以来透露着的悲怨和不甘？

水宝宝也愣住了，从水神袖下露出一双眼，惊讶地看着邢宣。

他们俩一起发现，笼罩在邢宣身上的那层愁云似乎在消散，眼中蕴含的悲伤似乎在褪去，那似乎被沉沉的失望和凄楚压得有点佝偻有些萧瑟的身姿变得挺直。

他俊秀文弱的少年模样一直未变，此刻所有阴霾一去，就像被潮湿雾气一直遮挡住的秀美山峰被一阵清风吹散，又似一道阳光冲破重重阻挡，照亮的阴暗潮湿的角落，整个人都显现出不同寻常的神采。

小金狐跟水宝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叫一声：“你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邢宣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小金狐大叫道：“别！别这样笑，这样不好看，比哭还难看！”

水神凝视着他，目中不再带有冷漠，低声问：“你想开了？”

邢宣也凝望着他，眼中还存有一丝眷恋，犹豫着。

水宝宝也不像小金狐所想的那样笨，至少是在这个时候，试探地问一声：“你不会是……放弃跟我家大人在一起的……想法了吧？”

邢宣目光微闪，停了片刻，微微笑了，眼中最后一丝恋恋不舍也随着这个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伸出手，轻轻点在水宝宝的鼻头上，“在下只是一介凡人，岂敢对神仙有觊觎之心？”

水宝宝不服气地说：“那你不是还抢了我家大人七十年？”

邢宣又苦笑，“曲散人终，梦散人醒，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小金狐扒在他肩头，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想通了？他可是神仙呐，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喜欢他的？为了救他不惜自己死……”

水宝宝没等邢宣有反应大声叫道：“死金毛，你再敢说一声试试，看我不把你的毛全揪秃了！”

邢宣安抚地把手放在水宝宝头顶，看向水神，目中再闪过一丝不舍，然后对着小金狐微笑：“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小金狐一愣，“我……刚才又说了……什么？”

水宝宝还有点狐疑，在水神和邢宣脸上来回扫视，“你们……宣宣，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别骗我……”

邢宣淡然而笑：“我长得不如你好看，身份不如你高贵，性子么，也不如你会撒娇蛮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水宝宝嘿嘿一笑，“你知道就好。”

小金狐唾弃他：“你以为他说你好哪？他说你撒娇蛮缠，这蛮缠的意思就是耍赖，你还得意呢，笨蛋！！”

水宝宝嘻嘻笑着，没有因为被骂而发怒，转过身来，又是让小金狐瞧着嫉妒的脸贴住水神胸膛的姿势。

小金狐最受不了这个，明明跟水神差不多高，非得弯了腿做这种恶心狐的姿态，偏在他面前显得很幸福，真叫小狐狸羡慕加妒嫉的咬碎一口尖牙。

不管周围是不是有凡人，也不管会不会给他们一行带来危险，小金狐扯过邢宣手臂上搭着的外衣，钻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人，一眨眼的功夫穿好衣服，然后强行圈住邢宣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用力地回过脸，凶巴巴地望向愕然的水宝宝。

第五十六章

谁也弄不明白邢宣怎么会突然想开了，对往事释然，跟水神交往没什么出格，言谈举止很自然，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水宝宝到底是一根筋通到底，前几日还动不动观察一番，想要找到什么苗头一举掐灭，为此更加纠缠水神，做出了许多叫小金狐看了痛恨的出格举动，邢宣有时看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然后继续干自己手头上的事。

那一份淡定，倒叫心怀鬼胎的水宝宝很不好意思。

小金狐也很不好意思，那天叫水宝宝刺激的，一冲动抱住邢宣，事后被水神跟水宝宝追问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找回对邢宣的喜欢，可把什么事也记不得的小妖精给烦的，对着邢宣很不讲理地发了一通脾气，后来趁那两个没注意，又偷偷跑去道歉。

邢宣也不生气，只是摸摸他的脑袋，低声说：“火神对你的喜欢现在给了我，你怎么对我也无所谓，我会替他守着你，直到你记起他。”

小金狐又烦恼了，大家都说火神喜欢他，对他好，可他就记得火神一见他就烧他的事，一想起那次被烧得半生不熟又被水神和水宝宝虐待，一肚子没好气，整天气鼓鼓的怎么瞧他们俩都不顺眼。

水神这些日子比较愉快，他跟邢宣一笑释前嫌后，法力竟然恢复了一点，能拘出土地任他吩咐。

既然有了这本事，水宝宝和小金狐物尽其用，狐假虎威，又叫土地盖房子，又叫土地送好饭好菜，稍微慢一点就揪人家的长胡子威胁着要打秋千，弄得土地公公无可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