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真想不出第二个。
七月少渊。
沐子瑄默念这个名字,瞅准两队卫士交班的空隙,闪身靠近帐篷。
门口的两个士兵只见眼前一黑,还来不及呼救便身体僵硬,发不出一丝声音。黑夜之中,远处巡逻的侍卫根本不会发现
异常。
沐子瑄悄然绕过帐中屏风,一眼便看见软榻上熟睡之人。
虽然早已在脑海中描绘过这样的场景,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呼吸一窒,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让他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
身处梦境还是真实。
沐子瑄缓缓靠过去,似乎生怕惊醒了对方,手抬起又放下,终于只是深深凝视,心中泛起难言的酸涩。
若是从前,七月少渊恐怕早已察觉,而这会他睡得无知无觉,显然功力尽失,那苍白的脸色更是表明了病入膏肓。
沐子瑄明知他如今恐怕已是自己成就大业最大的障碍,但这一刻,除了救他性命之外再也生不出其他念头。
“你们怎么回事?被人点了穴?”
帐外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沐子瑄心中一凛,这个声音他绝不会忘,毕生的死敌,涵墨尘。
却说涵墨尘到底放心不下七月少渊,早早托辞出来,一回来便发现了侍卫的异样,心念电转,闪身冲进帐篷,却见一个
黑衣人抱着七月少渊破帐而出!
涵墨尘惊骇怒然:“你是何人?快放下少渊!”
背上青溟剑霍然出鞘,寒芒凌厉笼罩而去。
沐子瑄猛地跃出帐篷,竹扇一挡,缓下攻势,在火把照耀之下,一张微透冷笑的脸显现出来。
“沐子瑄!是你!”涵墨尘一惊,心中恼恨非常,想起少渊身中寒蛊武功尽失,性命垂危都是拜他所赐,眼中杀意蓦然
大胜。
两人正缠斗不休,沐子瑄眼见士兵已朝自己围拢过来,不由冷笑道:“涵墨尘,想不到你还没死,不过近日咱们也不可
能一决胜负了,改日战场相见罢,不过,我曾说过,若让我再见到少渊,绝不像上次那样放手的,你如果想救他性命,
最好不要阻拦我。”
他眸中闪过寒光,竹山一把挥开,隐隐泛着冷意。
涵墨尘面上掠过一丝犹豫,沐子瑄尚对少渊有情,说不定他的命真有一线希望?
沐子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空隙,他虽带着一个人,轻功仍无人可及,眨眼便飘然滑出战团。
“少渊——!”
涵墨尘带人追了许久,当眼前只剩茫茫夜之时,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呼啸的冷风刮在脸上,疼痛一如刀割。
夜中乌啼,凄凉悲伤。
是夜,焚越离觞城。
离觞城是焚越与玄国之间最后一道关口,一线天的败亡让焚越只能退守这里,此城地势颇好,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
是一旦攻破,便可直取焚越都城。
如今焚越大军只能等待另一支北线部队战捷过来援师,一举歼灭玄军主力,倘若此城守不住,先灭亡的就是焚越而非大
玄了。
城内最高的阁楼之内,一个白衣男子疾步匆匆。
他停在一扇漆红大门外,两名身着黄色衣饰的弟子行礼道:“白启大人,教主正在召见巫医。”
白启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下去罢。”
“是。”
从那天那些人口中得知七月少渊还活着的消息,他就担心这一天,没想到教主动作如此迅速,自己还没派出杀手,就把
人带回来了,竟然还叫巫医帮他治伤。
白启进门,眼中闪过阴郁。
“巫医,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去除寒蛊?”
沐子瑄负手而立,皱眉看着眼前白发老者,脸色阴沉焦急。
巫医额上冷汗,摇首道:“蛊本无解药,只能以毒攻毒,以炎蛊攻寒蛊,老夫看那位七月公子体质畏寒,寒蛊早已侵入
五脏六腑,说不定可以两者相抵消,那就最好了,不过这炎蛊一下,炎气入体,一个不小心便是走火入魔,很可能心性
大变,记忆也会受损……教主三思啊。”
白启听着一愣,原以为寒蛊下在畏寒之人身上定是万无一失,必死无疑,竟然忘了还有炎蛊可以压制,不过似乎也没那
么容易……
沐子瑄握着竹扇的手指微颤,眼光闪乱不定,久久长叹一声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是不能,若他真能忘记过往
,不管对我还是对焚越都是利大于弊……”
他一顿,目光如剑刺来,道:“你务必保住他的心性,若有闪失,拿命来换!”
巫医颔首领命,心中叹道,唉……那就要看那人意志何如了,剩下的,便是造化了……
第六十章:改变
景佑一十四年,御北将军项瑜率军大破焚越精兵于一线天,一路北上,阻于离觞城,焚越忽得一奇人相助,城池守卫固
若金汤,玄军以数倍之力围一月,终不能攻。
——《玄林野史》
血光映着残霞,落幕夕阳,夜色缓缓降临。
玄军又一轮的攻城再次以失败告终。用来攻城的床弩和云梯车几乎被敌军毁坏半数以上,效率大大降低,将士们情绪也
不免低迷。
“已经一个月了,离觞城久攻不下,再拖下去,来不及北上援师,就是惨胜破城,焚越主力也已经直逼玄耀了。”
清冷的月光下,一身披银铠的男人负手而立,长眉微蹙,声音里的焦愁无奈难以言说。
旁边一儒雅的灰衣男子淡淡道:“将军无需太过担心,敌人援师来此尚需一段时日,只要赶在此前破城即可。”
项瑜看他一眼,道:“焚越守城不但固若金汤,夜间稍有空隙,便来袭营,而且个个轻功不俗,常常搅得我军不得安宁
,又唯恐有伏不敢追击,如此战术,实在不似焚越从前的作战风格。”
涵墨尘心中一痛,话中弦外之音他岂会不明?自从公子七此名经一线天一役扬名天下,无双堡和云曦阁不出数日便联系
上项瑜,公子七乃无双少主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
“少渊不会…”
项瑜摇首道:“他既是御阁主首徒,本帅自不会怀疑他,只不过,恐怕敌人诡诈,威逼于他…”见涵墨尘默然不语,也
只能长叹离去。
夜中寂寥,灰衣男子独立风中,早已是初冬,北风怒号,他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忽然感觉一阵寒冷刺骨。
不知少渊在城内是否寒蛊复发?涵墨尘抚摸着腰间朱红剑穗,微微苦笑,他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表面上的沉静还能
自欺欺人多久呢………
身后草丛中忽然响起轻微的踩断枯枝的声音,涵墨尘急急转头,“少渊”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来人一身黑衣,在月光下现出身形,他的双目因疲惫而充满血丝,眉宇间尽是沉重,那人正是日前赶来寻找少主的七弦
。
“涵公子,城内防备甚严,十影暂时无法潜入,不过却也探听到一些消息。”
涵墨尘眼神一动,道:“有何消息?”
“听说沐子瑄日前带回一个神秘人,似乎极其看重,连夜便召集了巫医,却严守此人身份,偏偏诸多倚重,属下认为这
个人必然是少主无疑,不过…”
听至此处,涵墨尘心中一宽,但见七弦神色古怪,又隐隐觉得不安,蹙眉道:“不过什么?”
七弦犹疑道:“听说此人行事古怪无常,又带三分邪气,离觞城久攻不下多半是此人出谋划策………而且,他武功深不
可测也并非盲人。”
涵墨尘蹙眉更深,心中忧喜交加:“若是沐子瑄将少渊的伤势治愈,让他恢复武功和视力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依少渊
的性子,一旦恢复武功,这天下间没几人可以拦得住他,但他………”
却没有回来………
后面的话七弦心知肚明,苦涩道:“少主定是有难言之隐…”
涵墨尘抬眼凝望天边冷月,沉静的双眸中波澜滔天。
此时此刻,焚越离觞城。
城里丝毫没有被围困的死气沉沉,反倒一片欢庆。一来庆贺今日又胜利一次,更重要的是,刚刚收到的消息,焚越主力
于北疆取得小胜,提前赶来与主帅会师相援,数日便到。如此好消息,怎叫离觞城上下不欢欣鼓舞?
高高的城楼内,轻纱妙曼,将士们大口饮酒,欣赏着美女舞姿,一洗多日的劳苦。
帅座上的青衣男子微笑着将身上的青黑战袍脱去,便要给身边坐着的黑衣男子披上。谁知那人似笑非笑,却也不披,抓
着披风凑过去道:“我热得很…”
说来奇怪,帅座本是军营至高之位,但是旁边的一张紫檀木太师椅贴的极近,几乎并排,然而那黑衣男人却没有任何军
衔爵位。但如此尊位,想来两人之间关系也非比寻常。
沐子瑄只觉一阵热气拂过颈项,也不知是烈酒穿肠还是舞技火辣,忽然一下也觉得热了起来。但他长于掩饰,只是玩味
的把玩着一只琉璃盏,眼光看着对方双目,似想分辨真假:“少渊…”
一阵脚步声却打乱了他的话,几名士兵进来送酒,均着灰黑衣衫,正巧迈入殿来。
七月少渊黑眸扫过那群灰色,忽然冷光一闪,蓦然一阵心悸。
该死,又来了!他适才的慵懒之色全然为冰寒代替,一下起身,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沐子瑄一愣,眼角瞥见那些灰衣兵士,心中一凛,蹙眉道:“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
那些人不明所以,兢兢战战退下去了。下座的一群将领却暗暗皱眉,他们本来便不服那人莫名其妙的地位尊崇,竟还如
此不识好歹,脾气更是古怪邪气,更加反感,只是碍于沐子瑄的威慑敢怒不敢言罢了。
沐子瑄却知道那完全是因为炎蛊与寒蛊相冲的结果,他嘱咐将士们尽兴,便托词匆匆离去了。
这么一来,明眼人更是看的一清二楚,对七月少渊更加颇有微词。
白启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目似霜月。
七月少渊靠在窗台之边,手边是精酿的密酒,荡在华美的夜光杯中,浓密非常。他烦闷的仰头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何,
自从醒来之后,便发觉这个世界简直和自己格格不入,从前做卧底暗无天日的记忆越发清晰,而之后的记忆越发模糊,
更是不知为何,每每见到灰色衣衫时,心中就是突如其来的刺痛。
然而这时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一个沐子瑄。
门外隐隐响起脚步声,七月少渊放下酒杯,神情又变成原来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沐子瑄望着他的侧脸,忽然间觉得那俊朗的外表下暗藏危险的气息,与记忆中让人安心的尔雅截然相反。
“子瑄,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七月少渊倒了两杯酒,头也不抬道。
沐子瑄看着他,忽然又微微笑了,反正终于得到他了,这就够了…
第六十一章:记忆
他缓步走过去,将酒杯拿在手中却不急着喝,笑道:“你倒是很喜欢这密酒,不过你大病初愈,还是少喝为妙。”
七月少渊不以为然笑笑,忽然扭头看着他,伸手摘掉那半块银制面具,道:“我究竟是怎么病的?”
沐子瑄早有准备,道:“我早就说过,你我本是至交,闻两军交战特来助我守城,但是你先天体质畏寒,眼看隆冬将至
,我用炙炎之气助你御寒,哪料走火入魔,才会成为如今状况。”
七月少渊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沐子瑄靠近,下颔搁在他肩上,拿酒杯的手绕过去,轻轻抿了一口,在他耳边低语道:“别想了,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
人,我怎会伤害于你…”
“最重要的人…”七月少渊低声重复着,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话语,终于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有些放松。
密酒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这酒初入口甘冽非常,后劲却极大,两人皆是微醺。
七月少渊本是越喝越清醒,这会却也感觉有些晕乎,原来人想醉的时候是清醒不了的。
沐子瑄低声笑道:“你曾跟我说过,你害怕掌控不了的东西…”
七月少渊心中一动,背后温热身躯紧紧贴着,他微微蹙眉。
“现在,你怕么?”
他回过头来,两双幽深的双眸对视,谁都想探知对方多一点,却又不愿自己的心思被察觉。
沐子瑄不等他答话,忽然扣住了他的肩,探身使劲堵住了唇。
鼻息浓重,一连串零星的片段忽然闪过七月少渊脑海………
“我觉得你很……神秘。”
“哦?”
“因为我几乎找不到你的弱点。”
“呵呵,这么说可不大礼貌。”
“我怕……流年似水匆,繁华幻如梦,惆怅怨东风,却嗟壮志成空……”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白驹过隙,一晃即逝,百年之后……百年之后,谁会记得我沐子瑄?所以我无法苟同秦兄,
随遇而安……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啊……”
“七兄,七兄……你说我会不会不得好死?”
“少渊,只有我,才是可以和你比肩的人!”
“因为你对我永远不会有对他十分之一那么好!”
…………
子瑄,子瑄…七月少渊心中蓦然没来由的一震抽痛,眼前挥之不去一抹灰袂,一双淡眸,搅得他无法思考。
房间里燃着袅袅麝香,与沐子瑄身上一般浅淡,让七月少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窗外寒风瑟瑟,七月少渊和沐子瑄却都因酒劲醺出一身薄汗,剥落的外衣躺在地上,柔软的床榻深深陷下去,纠缠的吻
比滚烫的身体更加灼热,两人就像打仗一般在床上翻滚着。
七月少渊扣着他的头压向自己,仿佛心中空落可以用深吻填满………
“笃笃笃,教主!”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却是白启。
激情恍如冷水浇过,两人一愣,沐子瑄心中恼怒,拧起眉头,不予理会,伸手去搂对方的肩。
七月少渊却挑了挑眉,利落的下床着衣,淡淡道:“说不定有要事,子瑄,可别误了军情才好。”他一双黑眸望过来,
清明冷睿。
“少渊…我………”现在说什么都不是时候,沐子瑄只得生生将情欲压下,阴沉着脸让白启进来。
“教主,属下有要事相告。”白启扫了眼凌乱的床榻,冷寒的眸子瞥了七月少渊一眼。
沐子瑄戴好面具,冷冷道:“何事?”
“据我们派出的斥候回报,东北方似有一只玄国军队朝此处开进,恐怕不日即到。”
“什么?”沐子瑄一惊,不由眯起双眼,“那我们的援师何在?”
白启垂首道:“恐怕难料孰先孰后。”
沐子瑄皱眉道:“叫各路副将去帅帐候命,商讨对策。”
“是。”白启淡淡看了眼冷眼旁观的七月少渊,旋身退下。
紧急军情一到,众人也顾不上放松,即刻赶到帅帐。桌上正摊开着一张大地图,城内城外地势地形极尽详细。
沐子瑄正坐中间,面色凝重,旁边一身形颀长的黑袍男人,抱臂而站,好整以暇的神色仿佛城外大军压境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