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别去!那是陷阱!你不能再相信他!教主!”白启扑到栏杆边,却仍旧没抓住那远去的青衣,他张开空空的双
手,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那个人……是穷尽他的一生也不可企及的……
寒风凛冽,阵阵演奏着忧伤。枯黄的树叶埋葬流沙,断肠人,依旧天涯。
七月少渊独自默默走着,脚下的黄沙在夕阳余晖下闪着光芒,大漠孤烟,流沙长日,拖下长长的影,玄黑的衣摆在风中
翻飞,他仰起头,微合了双目,舔了舔苦涩的唇。
耳边回想起沐子瑄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保住自己的命么?”
沐子瑄望着他的双眼浓烈而哀伤:“为何救我?”
“……如果你要死,我一定会救你。”
“……那涵墨尘呢?”
这时候七月少渊笑了,笑容淡然又炙热,他并有做回答,沐子瑄却忽然明白了。
如果涵墨尘要死,他会陪他一起死……
沐子瑄最后深深看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也好。
少渊,你要记得,我是真的,爱过你。
七月少渊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
……我知道。
挥挥手,莫回头,一片痴狂为谁留。
转身走,怎么舍得放开手。
拥有过,牵手,分手,太多理由,
一人去,泪水流。
拥有过,哭过,笑过,太多理由,
爱,已经腐朽……
昏黄的落日渐渐没过地平线,依稀一抹灰影跨马而立。涵墨尘轻抚着马颈鬃毛,视线中七月少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他淡淡笑起来,青山眉黛,温和一如初见。
“少渊——”
七月少渊抬首看他,原来烦乱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他深深呼吸着熟悉的气息,终于舒展了眉头。
涵墨尘轻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很多事情他不需要问,因为他知道,少渊有他的理由。
七月少渊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子瑄,对不起。
太浓烈的爱,他负荷不起,他只希望两个人能够相知相许,相扶相伴,矢志不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明白了么?
涵墨尘莞尔,忽然一本正经道:“我不介意你换另外三个字。”
“……”七月少渊轻轻一笑,翻身上马坐在他后面,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
涵墨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白马早已嘶鸣一声,朝着满天晚霞奔驰而去。
很多年后,涵墨尘想起这句话依然不由微笑。
跟我过完这辈子,我再告诉你。
黄昏的大漠上,两人的影子缓缓重合成一个,渐渐消失在地平线。
纷纷扬扬的黄沙,一如当年的飞雪。
路,还很长……
第六十四章:终章
景佑一十四年,冬,御北将军项瑜大破焚越主力于离觞城,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焚越境内,初春,攻破焚越都城,越亡
,称臣玄国。不久,国主金无越病死,王爷金无风在战乱中被流矢所诛。焚越主帅——魇皇教主沐子瑄下落不明。
——《大玄野史》
长长的官道上,流民被迁往更北的地方安居。惨败后的战场,寒风肃杀,纷扬的黄沙遮住了天空。
玄军留下一部分守兵,大部人马早已班师凯旋。
都城玄耀。
高大的城墙两旁,是夹道欢迎的百姓,宽阔的大道一直通往皇宫正玄门。御流云一身绛紫长袍,策马与项瑜并排而行,
身后是刚刚浴血奋斗的精锐骑兵。
原本照规矩,军队必须在皇城外驻扎,不得进城。然而,如此例外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正午的太阳照得皇宫琉璃瓦闪闪烁烁,长号响起,士兵们很是兴奋的下马,齐刷刷跪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此
起彼伏。
御流云步入大殿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项瑜带着淡淡微笑,神色自若的接受封赏,又神色自若的退下了。
煜帝玄煜斜倚在高大的龙椅上,他看来很是高兴,一边眉毛微微挑起,颇有些好笑的看着紫衣男人,挥挥手屏退了左右
。
“干嘛不说话?打了胜仗还闷闷不乐?还是……”他不知何时早已靠过去,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想我了?”
御流云笑笑,打趣道:“是啊是啊,所以以后这种差事还是交给项将军罢。”
他飞快地想着怎么把赏赐的事蒙混过去,却听玄煜接着话锋一转道:
“你的宝贝徒儿少渊呢?他可是立了大功,若是有心仕途……”
玄煜正盘算着怎么挖这个墙角,御流云长叹一声,道:“这小子有心才怪,跟涵墨尘两个人早溜了,居然连我这个师父
都不知道……臭小子……”
玄煜一愣,失笑道:“还道你哪里不舒心,原来是徒儿不听话,折了你的面子。”
“……”
虽说是初春,乍暖还寒,清风料峭,却冷凝中透着温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小村落依然宁静悠远,凝冰的河水渐渐融化,泠泠水声格外动人。
村里人这时却步履匆匆地涌向同一个地方,一片竹林的尽头,一座竹屋,清新,优雅,这时挂满了红丝绦,两个硕大的
红灯笼挂在门口,上面贴着大大的双喜。
一对璧人即将在这里喜成连理,悦耳的喜乐欢快地吹奏着,人们贺喜和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
“卓大夫,恭喜啊!这是我家那口子叮嘱我带过来的,你可千万要收下!”老汉说着将一篮子打开,一个个拿出土鸡蛋
和橘子,堆了一桌子。
卓忘一身朱红喜服,扶着老汉走进屋子,他见推辞不掉,无奈的笑笑还是收下了,本来就小的家里几乎被大大小小的土
特产塞满了。
忽然门口一震欢呼,新娘子来了!
凤冠霞帔的萧素难得的安静,她被搀进来,手上拿着大红的喜花,慢慢向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靠近,她心中忍不住
一阵激荡。
这许多年,都等过来了,自己竟然几乎等不了这一刻,能跟心中喜欢的人开花结果,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愉悦
了罢。
“慢——”门外忽然一声急匆匆的呼喊,卓忘一愣,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萧素秀眉一挑,一下子揭开了盖头。
两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连日赶路让他们有些风尘仆仆,正是久违的七月少渊和涵墨尘。
“总算赶上了。”涵墨尘拍拍肩上的霜露,笑道:“卓大夫,萧姨,好久不见,恭祝两位百年好合。”
七月少渊望着卓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不知为何,卓忘的样子竟然跟想象中相去不远,儒雅的外表,沉稳的
神情,七月少渊忍不住笑道:“义父,可还记得孩儿?”
“公子七——!”
众人一阵惊喜,李堂和晓雨先跳了出来,拉着他左转右转:“你的眼睛复明了?看得见了?伤也都好了?”
七月少渊不住的点头,胳膊都被拽酸了。
卓忘抑制不住激动,拉过他的手摸脉,确定体内炎寒两气一经抵消融合,才按上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太好了
,活着就好……”
“喂!你们爷俩待会再叙旧行不行?”萧素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笑道。屋子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
“咳,”卓忘歉然走过去,从颈上解下一条项链递给她,链坠挂着半块玉珏,中间只剩下半块圆,依稀可见一个“木”
字,玄青色泽,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一件珍宝。
女人天生爱珠宝,萧素也不例外,她看着那块玉珏,秀丽的脸颊微飘红晕。
“这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不慎落了半块,只剩下这半块了。你,你且拿好。”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忽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半块玉珏,那不是……七月氏的信物么?!
一块玉珏从他颈上滑出来,玄青色泽,复古的柒字,流光溢彩。
“……爹……”
卓忘惊得呆住了,他望着他的瞳孔猛缩,一下子三两步走来,扣住那枚玉珏。
七月少渊从没见过卓忘如此激动的神色,他一下抽出剑来,露出穹渊两个小篆刻字,忽然单膝跪下来,眼眶灼热,张嘴
轻唤道:“爹……我是,我是少渊啊……”
卓忘颤抖的手指缓缓拂过古朴的剑身,目光却不曾离开七月少渊的眼睛,他动了动唇,额上微见青筋,喃喃道:“少渊
……你是渊儿……我的,儿子!”
涵墨尘也愣住了,卓忘居然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无双堡堡主?!
屋子里的乡亲一下子炸开了锅,这是怎么一回事?
七月少渊被卓忘搀起来,看着兀自说不出话来的“爹”,笑道:“爹,您还是先把萧姨娶回来再说罢。”
“哈哈哈哈哈……”
卓忘双目微红含笑,干咳一声这才转过身来,萧素早就哭的跟只兔子似的,也不知是感动的还是委屈的,他上前拉住红
绸子,为她戴上玉珏。两人退开一步,欠身对拜了一拜。
司仪高喊着“礼成礼成”,拥上新郎新娘互道恭喜,也没人计较礼数不周那些繁文缛节。
卓忘,应该是七月越然,这一生从来未像今日这般欢喜过,新婚的妻子,久别重逢的儿子,平淡的幸福是这么真实又这
么虚幻,他拉着七月少渊喝了很多,双颊隐隐泛红,却依然很精神。
“渊儿,这些年……苦了你……爹不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他顿了顿道,“我……愧对你和你娘。”
七月少渊目光落到他微白的两鬓上,心底轻轻叹气。
“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
“……”七月越然只是摇首,喃喃叹道,“我早已看开了,半生都活在责任里,太累太累,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回,渊儿
,还怨我么?”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这是你的选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和萧姨能搬回无双堡住,如今无双堡已足够强大,过去的
事就让它过去吧。”
七月越然定定地望他一眼,犹豫片刻,叹口气缓缓点头道:“好,我们回去。堡中都还好么?重阳长老呢?”
“他老人家健朗得很,估计见你回去能一蹦三尺高呢,呵呵。”
七月越然欣慰的笑了笑,黑色的瞳仁忽而飘渺起来,他抿了抿唇道:“你说御流云收了你做徒弟?”
“是。”七月少渊从流云那里听过一些当年他们几人的纠葛,但也知道的不多。
“如此甚好,御流云其人可谓惊才绝艳,为父当年与他颇多恩怨,他肯既往不咎倾囊相授,也算是你的福气……”他顿
了一顿,启齿道,“御流霄庄主他……这些年可好?”
七月少渊心中暗暗叹气,道:“他很好,这些年御风山庄也越来越有威信。”
他微微点头,眸中情愫复杂,似是欣慰,似是失落,只是沉默着。
“爹,别让新娘等太久。”七月少渊轻咳一声,笑道。
“嗯……”
月至中天,朦朦胧胧,树枝寒梅零星的落在竹林间,白若霜雪。
一灰一黑两个人影在竹林间并肩而行,七月少渊细细讲着七月越然的传奇,握着涵墨尘的手,轻轻摩挲着虎口的茧,有
种让人安心的厚实感。
“冷不冷?”对于这个问题,涵墨尘显得有点神经质,一天问三遍还嫌不够。
七月少渊无语的望着他,忽然眼珠一转,笑道:“如果冷的话, 你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涵墨尘老脸倏地一红,然后又神色自若道:“今晚月亮挺圆的。”
“……哪里有月亮了?”
“……”
夜风裹着初春的暖意阵阵袭来,积雪在融化,一点点,一点点,迎来新的一年。
一个月后,江南,无双堡。
整个堡内春意融融,一个月前当失踪多时的七月越然父子重回无双堡,几乎震动了整个江南,一把年纪的重阳长老老泪
纵横,拽着一老一小就不是肯撒手。
庭院中,一丛丛青竹苍劲挺拔,偶有雀鸟盘桓,吟唱着清脆的乐曲。
七月越然轻拭着穹渊剑,竹林中翩翩走来一中年美妇,忽然一把夺去了剑扔在一边,掏出帕子为男人擦汗。
帕子上绣着一丛竹,淡淡的飘出素雅的香气。
“堡主!堡主!少主他……”七弦急匆匆跑进来,又“啊”的一声退了出去。
七月越然摆了摆手笑道:“渊儿怎么了?”
萧素掩嘴道:“莫不是把尘儿拐跑私奔了?”
“……呃……”
“真的?!”
此时此刻,江南煦阳郊外,一座崭新的大宅拔地而起,这座府邸与其他宅邸不同的是,它的底下有个巨大的酒窖。
舞怀袖一身惹眼的朱红小裙袄,望着红漆未干的大门转了个圈,食指点在脸颊下面,偏着头道:“这么大个宅子,得想
个气派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秦舒桓抱臂站在一边,想了想道:“不如叫藏酒山庄?”
舞怀袖不高兴道:“老土。”
“那你说叫什么?”
“秦、宅、怀、酒!”
春雨细无声,微有些湿意点缀在柔软的小草上,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没入松润的土壤中。
阔别多年的祥奉小城依然生气勃勃。青石板路铺向城中央,在冰雪融化的河面上,小小的青石拱桥卧在河上,河水极清
,涓涓流淌。
桥边有一排排青石瓦房,其中一间门前是一个小茶铺,两个仆童熟练地煮着茶,清香袅袅,带着独特的江南韵味,在祥
奉这样的北方小城极为少见,是以生意也挺好。
里头是个小四合院,庭院中种着葱葱青竹,墨绿傲节,雅致无双。
一个青衣男子躺在竹下的睡椅上,长长的凤目微合,眼角有一颗浅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指间有茧,
修长,有力。
将所有的包袱放下来之后,他忽然感觉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宁静,简单而充实的小日子,其实也挺不错。
身边一个白衣男子正为他沏茶,丝丝冒着热气,清香四溢。
“白启,”男人忽然睁开眼,黑眸中透着平静和满足,“比起跟着我,你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白启一愣,放下茶杯淡淡道:“对白启来说,跟着公子就是最好的去处。”
他深深望他一眼,坦然道:“你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回应你。”
白启忽而笑了,道:“能一辈子在公子身边,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