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躬身钻进车厢里看看,把卡着的轮子掰开。“我这儿是单身宿舍,怎么住啊?”
“我们不住,公司那边走不开,今天马上去天津,妈一人留在这儿。”
“啊,”我傻眼了,一抬头撞上后盖,捂着额头问:“妈一个人?我,我那里都是男人,妈住不方便。”
兰雅博“彭”地扣下后厢,“这话你跟妈说去吧,跟我说没用。”
不一会儿我妈和我嫂子甜甜抱着两岁小侄儿走上岔道来,看来是去校园里逛了一圈。
我硬着头皮迎上去:“妈,甜嫂,你们来了。”把小侄儿接过来抱:“荷!嘉嘉那么胖了,小叔都快抱不动了。小叔给你留着好东西,走,上去看看。”
我侄儿奶声奶气地说:“小叔,你是博士,是老公,我是美女,是老婆。”
我乐呵呵地在他的红苹果脸上猛亲几口:“我们嘉嘉真有前途啊,想当博士后了!妈,我这可是有媳妇了啊。”
我妈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臭小子,中秋节也不回家,电话也不打,你爸让我收拾你呢。”
“哎,我爸怎么不来呢?”
“家里的母猪快生了,走不开。我说,咱们家的母猪都快生第三胎了,你怎么还不见动静?”
我涎着脸地凑到我妈面前:“要不你认母猪做儿子算了,它比较能生。”
“你找打啊!去,帮你哥搬箱子去。”
我哥俩气喘吁吁地把一大堆东西搬上五楼,亏我哥今天早晨是怎么码进车里去的?
“妈你这是打算在这儿安家呢,连泡菜坛子都搬来了。”
我妈在房间里四处打量,“你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嫌弃。”
我擦了把汗直起腰来:“妈,我这儿真是住不下,要不你跟哥去天津,我找到大点儿的房子再接你过来?”
我妈把我当空气。我求救地望着哥嫂,他二人无奈地摊手。
我哥嫂吃了午饭就带着小家伙走了,顺带掳走了我五个变形金刚,剩下我妈一个人在屋里忙进忙出,唉!
晚上冷蔚和林熠回来,我苦笑解释:“我妈要暂时在这住一段时间,弟兄们多包涵!多包涵!”
我妈纠正:“不是暂住,是住到你娶到媳妇为止!”
他们嘴角抽筋,但也没说什么,这算是答应了。我妈倒是挺喜欢他俩的,直夸他们长得精神。他二人也挺给面子,一口一个阿姨叫得贼甜,我妈一高兴做了一大桌菜,我寻思把那几个天吃星也叫过来,后来想想算了,我这里够乱的了,叫上他们不得鸡飞狗跳?
说起我妈,真是话长。我这短短的二十四年,就是在与我妈的逼婚与反逼婚、镇压与反抗的游击战渡过的。我妈一生的事业就是娶媳妇,在路上逮着个姑娘就要推销她儿子。我哥在她的压力之下,以三十岁的低龄早婚,娶了比他小九岁的甜嫂。但一桩婚姻并不能满足我妈的结婚癖,她罪恶的视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我估计我妈是一夫一妻制的最大仇视者,因为这让她只能娶两个儿媳妇。她最羡慕的人是《红楼梦》里面的史太君,每次看见电视里老祖宗被一大群珠围翠绕的年轻女人们迎奉着伺候着享尽天伦之乐就恨恨地骂我们不孝。
我妈从我一出生就企图给我订娃娃亲,生怕我找不到老婆,遭到我爸的极力反对,她退而求其次,打算让我早早毕业,成家立业。为此她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减短我的学生生涯,小学直接上二年级,五年级升初中,初二参加中考,高二又参加高考,掐头去尾剥夺了我美好的中学时代,更直接导致我堕入大学生活的无边地狱。
年龄太小,与同学永远没有共同话题,当我还在看《乱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看《安妮宝贝》和《玉蒲团》了;当我还在游戏机房留连的时候,他们已经携着女朋友上通宵影院了;当我还在为考八级抓狂的时候,他们已经为谋出路而上下求索了;当我还在河这边懵懂徘徊的时候,他们已经扬帆千里了……这是男同学的情形。女同学,嗯,似乎,稍好,如果她们没有欺负小弟弟的癖好的话。个中辛酸我就不再提及了,惟有一事令我至今怀恨在心,去年同学聚会,一位新近当妈妈的女孩带着她的小宝宝赴宴,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喂母乳,这就罢了,完了她甜蜜地对我招手:“兰儿小乖乖,过来,妈妈也喂你一口!”靠!我差点没被茶水呛死!笑得那帮大叔大婶们跟中了彩票似的,回去还把消息发布到班里的网站上,让没有来的同学“天涯共一笑”——唉,兰雅东的形象啊!!!!
我对我妈的反感可想而知,她还准备让我提前毕业,我实在受不了了,而且已经有了反抗意识,拉着她哭:“妈,我已经比同学小了四岁,再这样下去,我连女朋友都找不到,谁喜欢年龄小的男人啊!”我妈一想觉得有道理,大腿一拍,留级!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留级?开什么玩笑!我的脸还要不要?要知道我虽然年龄小,但长得高,打架也厉害,早已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留级?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号称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小霸王还活不活了?我死活不干,哄她:“留级不如上研究生,在学校等几年,不就有年龄相当的人了吗?”我妈勉强接受了我的主张,眼巴巴地等到现在。
随着年龄渐增,翅膀渐硬,我越来越不把我妈的话当圣旨,等到我妈有所觉察的时候,已经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但妈就是妈,我还能翻上天去不成?虽然她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垒到今天,见面没好话,她一来我就更没好日子过了。
晚上我妈带着一大蒌花生去看我老板,跟我师母两人一见如故,谈到我的终身大事,二老那是拍腿兴叹忧心忡忡恨铁不成钢啊。我真不知道出身大家闺秀贤静淑雅的我师母还有如此八卦的一面,竟然能跟我老妈这种农村家庭妇女找到共同话题,谈得激情万丈。倒是我老板还算镇定,听了几句,礼貌退场。
我观望形势,跟进书房。
“说说吧。”老头坐在沙发上,从烟盒取出一支烟,我狗腿地上去帮他点打火机。
“说什么?”我谄笑,总结了一下近段时间的作为,好象没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啊?
老头示意我抽烟,我受宠若惊的点了一支,嗯,大熊猫,口感就是不一样,质感清雅飘逸,烟气丰润细腻,香味很纯正,还有股淡淡的甘甜。
“好几个老头儿来我这告状,你都干什么好事了?”
我想想,无非也就是冷蔚和蒋飞的公司闹那点事,怎么要我来背黑锅?赶紧撇清:“都是小飞他们闹的,不关我事。”
我老板冷冷的刮了我一眼,我头皮直发麻,讪笑:“其实,其实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参与了,只是一点点,跟他们出了点主意。我发誓,那些炮弹没有一颗是我轰出去的!”
“我知道,”老板点点头,把香烟摁灭,“那些文章我翻了一下,温和得很,不是你的手笔。换了你,牙尖嘴利、逐字雠仇、鞭襞入理、尖酸刻薄、喷玉唾珠、痛打落水狗,那两颗毒牙嗷嗷的,非咬得他们进医院不可,哪还有体力来跟我闹。”
我想笑,又忍住了,落水狗?亏他想得出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老师,‘喷玉唾珠’好象是褒义词吧?”
老头翻了翻白眼:“难道我的学生还当不起一个‘喷玉唾珠’?又不是什么好词!”
汗!这算不算是对我的一种肯定?
“不过学术界壁垒森严,山头林立,你们又是打出革新的口号,光靠这几篇文章还不够。不成体系,没有新的思想和理论支持,隔靴搔痒,有什么用?上次我跟你提过的***理论倒是有点意思,你不防借来用用。另外,别只局限于京城这几所大学,跟外省、特别是南方的大学联系一下,反正已经搞了,不如做大,来一场全国性的文化大声讨。”
我呆呆地望他:“您的意思是,要我插手?”
“我知道你对校方的举动很抵触,打破了你的乌托邦。但你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做对学术界和思想界的触动有多大,你以为学校就只盯着眼前那点小钱?”
我一震,呆呆地望着他。
我老板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学界承平已久,良莠不齐,道德沦丧,派系林立,文人相互攻伐无心学术,学霸学阀横行,学术根本已经腐朽,是该有个混世魔王出来闹一闹了。”
我打了个抖。
“为天地立心,乃是学人的责任。蓟北百年老校,一向敢为天下先,而今学术界严重腐败,固步自封,低水平重复、粗制滥造、泡沫学术、假冒伪劣、抄袭剽窃成风……”
我汗流浃背,好象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建造一个良好的学术气氛是所有学人的梦想。这次的事只是一个信号,我们要向当下的学术界发动一次革命,颠覆原来的腐朽学术共同体。中国的思想解放经历了两次,第一次是五四运动,学生走在了前面;第二次是改革开放,商人走在了前面;现在是该到了第三次思想转变的时候了。我们老了,剩下的事留给你们年轻人来做吧。”
我低估了我的老板,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玩玩离经叛道,搞搞标新立异,原来他才是终极boss大妖怪!
“老梁,又抽烟,医生怎么叮嘱你的?这烟哪来的?”
师母蹦进来抓了个现行,我俩手忙脚乱地毁尸灭迹,老板面不改色的把我供了出去:“小兰带来的烟。”
靠!老头,你是人家嘴里说的那个“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一代鸿儒吗?
校园爱情故事(二十八)
我老板一句话就把我踢进了劳碌的深渊。我拿过他的计划书,开始摇头叹息:看来我这造反派头子的头衔,怕是要带进坟墓里去了——这帮老家伙早有准备,磨剑十年就等一个傻小子上勾。
我老板不怕千夫所指的贡献出了令名,我也不好意思太怠慢。很快以他的名义,组织召开了全国性质的大型青年学人学术交流会,我广发英雄贴,搞得开武林大会似的,而我就是那自封的盟主。各地的青年学人都很积极,也是,现在的年青人被老家伙压得抬不起头来,申请不到课题,没有经费,成果又老是要把别人的名字挂在前面,确实有够郁闷的。既然有人出钱,正好瞌睡遇到枕头,于是一拍即合。会上群情激昂,口水滔滔,就象小白菜遇见了娘,公推了一批代表出来,共商大计——汗,怎么越来越象农民起义了?其实做学术就跟打仗一样,也要讲究策略,或是各各击破,或是集中力量猛攻,或是搞人海战术,或是捧杀或是棒杀,呵呵,其实也蛮好玩的。
为了避免伤害感情——毕竟青年们也是从老头儿手里成长起来,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不好得罪——我们采取了“南征北伐”的策略:北方的骂南方的,南方的攻北方的;换家长来打,然后比较不疼——我是从古人“易子而食”的故事得到的启发,有够血腥吧?然后分组讨论,把任务布置下去,群策群力,磨刀霍霍,准备向万恶的学术堡垒进攻。
这场战争开始酝酿,它会带给学术界和社会来什么样的影响,目前我还不能预测,我被推动着前行,未来的血雨腥风不可避免。思想的革新一向带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搞不好我也会象某些我敬佩的学人那样,被视为“异端”流放国外,终身不能入境。某一天我接到老板的电话:“小兰,你不要害怕,背后有我。”我知道我再也回不了头了。
多年以后,学术界反思这一时期的思想震荡,某些学者还很不客气地批评:梁海涯教授放恶狗咬人。
做这些事需要大量资金,没想到我终于还是要跟冷蔚合作,从前我们是敌人,现在则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放弃国外的金矿回来干煤矿工人——这确实比赚钱刺激得多。我不得不承认,冷蔚很会赚钱,也很会花钱,他提出的财政方案比我高明多了,按照他的建议,我至少可以拿一块钱干三块钱的事。蔚蓝公司刚刚起步,现在根本毫无收益可言,他哪来那么多钱?我不知道,也不想过问,他也不说,我们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维持表面和平。我要钱他从来没有皱过眉头,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冷蔚在赚钱,而我在花钱——哈,感觉真好,以前都是我拼命赚钱给别人花,现在花别人的钱才知道有多爽!
我们把人力资源进行了重新分配,组成两个团队,跟我或是跟冷蔚,管赚或是管花,真是很有趣!蒋飞小朋友不幸被分去赚钱,叫苦连天。季浩然主动选择跟我,我揶揄他:“那边可是肥差,你可是入错行了。”
他推了推眼镜不说话,笑得深沉。
我们齐心协力启动了这架机器,即便自己要停下来也不能了。这场仗打了很久,直至我离开还没有结束。这是后话。
我妈对我忙得不着家非常不满意。由于她占据了我的房间,我只好去又小六那里搭铺——唉,兰雅东越混越回去了,又成了学生宿舍的常驻人口。上次燕妮来只呆了几天,我还好跟小六挤,现在不知道要熬到何时,我索性买了铺盖作长期打算,好在野兽男的床没有搬走,否则我唯有睡地板了。我跟我妈相处的时间也只有一顿晚饭,有时候连晚饭也不能保证,这令她太后千岁大为恼怒。
不知道她怎么的跟蒋飞坏小子搭上了线,认识了好些女研女博女教师女公务员女白领——我很怀疑蒋飞是拉皮条的——以平均三天一个的频率往家里带,好酒好肉招待,顺带把人家夸成一朵花,几乎我每次回家都有幸与年轻女性同桌而食,也有幸见识了环肥燕瘦莺莺燕燕诸般颜色,类型之齐全令人叹为观止,我实在很佩服我妈的外交手腕,那是天生的啊!而且我妈瞧她们的热烈眼光,令每一位女同胞都以为自己已经是她的儿媳妇了——我妈是不是同性恋啊?打住!怀疑自己的母亲是要遭天打雷霹滴!
于是大学城里关于兰帅选妃的流言甚嚣尘上,我又成了公众人物,把那在兄弟们恨得宰了我三顿酒,每次见面都嘲笑得我恨不得耳朵聋掉!
靠,我招谁惹谁了!
我考虑良久,不行,我不能这么被动,于是想借林熠家小姑娘用用,假充媳妇骗骗我妈,林熠死活不答应,怕我以借用之名行抢劫之实,差点跟我拼命。哼,我是那样人吗?真小气!退而求其次,请了个师妹糊弄我妈,但我妈什么人哪,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不久就看出了端倪,要押着我俩上民政局领证,那师妹羞答答地说:“九师兄,为了你,人家不介意牺牲名节的,不要我俩登记去,也好让老人家放心。”一席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这算不算引狼入室啊?权衡利弊,只好勇敢地向我妈承认错误,我妈气得拿扫帚打了我一顿,当着林熠和冷蔚的面——唉!兰雅东的形象啊啊!!!
唉,真头痛,我妈一来,我的生活全乱啦!
校园爱情故事(二十九)
这天晚上我照旧心烦意乱地回到研究生公寓楼,到了911进不去门——我一直没有门卡,每次都是小六在等我。稍一打听他在十八层某师妹处,我上去找他。小六的师妹是个万人迷,头发总是飘飘洒洒的披在左肩,爱穿红色纱衣,行走如弱柳扶风,自有一股魅人的风味,也算是怡红院的一号美人坯子——被周周促狭地起了个外号叫“撒黑夷尼公主”。
门大开着,我走进去,看见万人迷师妹斜斜在倚在床边,姿态慵懒的对着小六,媚眼如丝,我注意到她穿一双镂空的红色高跟皮凉鞋,露出春葱似的十根脚指头,涂着鲜红的丹蔻,香艳得不行。小六云淡风清地坐在书桌边,优雅地架着脚作侧耳倾听状,面容沉静似水,澹然如竹秀于风中,风姿无限佳好。嗯,好一副赏心悦目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