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自然没打击他,因为他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出发,一旦涉及到正事,原来那玩笑心当然也得收起来了。毕竟今日之事
好歹是他亲手策划的,办好了就是一功,办不好嘛,下次再策划好了。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唐启元骑的还是那匹神骏的枣红战马,不但个头大柳无时坐骑一截,连性子都带上了马眼看人低样,鼻息哼哼,马蹄踏
踏,硬是用气势把周围的同行们逼得不敢出头。真的是什么样的马什么样的主人,就见那唐启元整个人已不是平常模样
,威风凛凛中甚至还有点趾高气扬,身穿铁鳞绵甲,腰佩一柄长剑,肩挽一壶箭矢,背挂一张巨弓。
柳无时见他那弓足有六尺之长,只能斜背着,弓身漆黑雕花,必不是一般凡弓,就想起初见时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一箭,
想来就是这张弓射出来的。上次柳无时没问清楚,这回没了顾虑便催马向前跑上几步,好奇道:“你这弓不一般啊,难
怪上次那箭很是凌厉。”
唐启元一听难得露出自豪神色,却又相当谦虚地笑道:“此弓名‘煞月’,据闻造此弓者,可是引‘黑云遮新月,惊煞
万众绝’之意,雕铸弓身,绷定弓弦,一般需三人才能拉开此弓,就连为兄也是练了有些岁月,才渐渐习惯其霸道之力
。不过若说上次那箭,其实还是巧合居多。当时我因初次临命,情绪亢奋,正好还带了支‘穿云箭’于身上,且一路疾
驰,心动之间便有了那次动作,想那‘穿云箭’轻灵又具贯穿之效,若借奔马之势必能于八百步内穿杨,谁想那人竟是
个人物,一刀便将那箭斩断,害得我又丟箭又丟人,实在可气!”
“世兄这会到是挺坦嘛,可是有主意了?”柳无时突然礼貌了起来,很想知道唐启元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呵呵!唐启元无害地对柳无时灿烂一笑,问道:“贤弟真是聪明啊,想知道不?”
不想……柳无时也同样灿烂回眸道:“好戏总是在后头嘛,小弟我还是不打扰世兄的雅兴了。”
柳无时说着,便放慢了速度落在了一队人后面,不再和唐启元并进了,当然,他这也是为胯下的坐骑考虑。毕竟唐启元
的马脾气傲得很,根本就不容许有别的马跑在自己前头,就刚才并行了那么一段路,自己的马就被威压得不好控制了。
唐启元耀眼无比地领队在前,身后的队伍个个是骑马佩刀,俨然成了一骑兵队了。柳无时看着那阵势不自觉得怀疑是不
是要去打仗啊,怎么捉个贼都这么劳师动众的。不过当他想到上次的情况后,也就有些理解了,显然那伙人不一般呢,
虽然只有二十来人,但个个都有马骑就已经不比普通强盗了。
秦阳山并不是只有一座山,而是群山连绵,山势虽不高却地域广泛。从淮阳到京城的那条官道,便是铺修在这一带的丘
陵之间。大约三年前,这条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批专抢富商和官家财物的强盗,且胆大得经常一出动便是作案多起,这
伙人隐迹于秦阳山茂密的山林间,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就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起先这事是由淮阳城管的,可淮阳的太守们又查又抓两年了,除了知道些大致情况外,硬是只抓到五人,就连那抓到的
五人里,也没有能拱出太多情报的。就这样,朝廷见这事一直没多少进展,连撤了十四任太守,最后还是决定由京城官
员主事,淮阳协助,这才有了点起色。之于现在官府手上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这恐怕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了。唐启元
这次动作这么大,恐怕是准备了有些时候了。
柳无时见唐启元那行路速度,虽然不至于慢,却也说不上赶,不禁纳闷起来,走得这么悠哉行吗?柳无时可不会错觉唐
启元是在为他考虑。毕竟,他上次可没见唐启元是和大伙一起赶路的。不过以唐启元的为人来看,估计是不会有差错的
,不然也不会让柳无时跟来了。
就在这缓缓行路中,时间逐渐耗去。等到快要到达秦阳山腹地时,就见一骑从前面飞奔而至。那人见到唐启元后,便拱
礼道:“唐大人,秦阳山贼人这次为抢贡品来了近一百人,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缠住了,还请大人火速增援。”
唐启元一听,脸上闪过一丝笑,看了一眼柳无时,当即对手下命令全速前进。接下来就没什么悬念了,唐启元一马当先
,后面一队火烧屁股般追着。可怜柳无时在唐启元看他时,就已经知道要被抛弃了,所以也没特别死命地赶路,尽自己
能力跑就是了,反正他去了也是看热闹。
等唐启元领兵赶到时,那里已经是一片混战了。刀拼刀,马角马,金器铮铮,撕杀震震,之于那些没马的主,纯粹是躺
下的居多了。
唐启元这次是利用贡品运送,引蛇出动的。西川朝贡可算是一件举国大事,贡品运送必会经过秦阳山官道,不怕那些人
贼心不动。只是这次运送的并非贡品,真正的贡品其实在抵达淮阳时,便没再上路了,先行的都是以李代桃的满车兵卒
。数量差不多是这伙贼人的两倍之多,可如今以双方的死伤来计,却是官府一方占主。
唐启元一看战场,便知道对方人数虽少,却是个个凶猛无比,显然都是从刀口上打滚过来的,反观自己这边,都是一些
没真正战斗过的新兵,根本没法和那些凶狠之人拼杀。好在人数上还是占优势的。唐启元当即一挥手,厉声命令道:“
全部给我围起来,一个也别放过!”
又是百多骑兵的加入,让秦阳山悍贼这方压力更大,本就已经上了大当,现在又来了增援人马,这种被逼至绝境的压迫
,令这些奋力突围的强盗们更加狠烈,并且几人聚成一队,互相配合,誓死拼杀,危亡共抗,那顽强那气势,可以说是
前仆后继,破釜沉舟,竟硬生生地和官兵斗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驻在外围的唐启元这会也不敢怠慢,立即摘弓搭箭飞射起来。由于都是混乱成片,唐启元不敢多箭齐射,只能一箭箭择
一攻击。那个厉害,绝对是列无虚发,瞬息即至,箭箭夺命。一时间那些悍贼们被打乱了节奏。
这时,一黑骑从混战中跃出,直奔而来。唐启元一见,竟是那日砍飞他利箭之人。此刻,两人相距还有三百余步,唐启
元抿嘴一笑,迅速抽出五箭搭弦,心道:看我不把你射成刺猬!
嗖嗖嗖嗖嗖!几乎是弹指间,便是五箭连珠快射,势如闪雷连成一线彪劲而出,一波箭去,又搭五矢,连绵反复,在对
方百步冲刺间,便已滂沱成雨般射出几十支羽箭,动作之娴熟,衔接之连贯,绝对是无有断续,一气呵成!
在如此严密的箭矢攻势下,若是换了其他人,想来不是成马蜂窝就是已中几处了,只是眼前撒蹄催马冲来之人,根本成
了个疯子,许是因为自己兄弟们,伤亡不断又无法突围,令他怒火烧心,气势倍增,竟在如此绝境之中,霍霍大刀,精
化般灵动闪劈,那挥刀速度,不见刀刃,只呈虚影,硬是把射来的一波波羽箭全部挡开了。
唐启元连番珠射,十分爽快之时,突然发现只剩三支箭,这才意识到不妙,正想回避,便听到一声大喝:“纳命来!”
只见对方马蹄声踏如落雷,咆哮而至无可退。唐启元只得勒紧马缰,单手提弓一个硬挡。
噌!两金碰撞,竟是火花激起!可怜唐启元连个冲刺的时间也没,就生生接下了这千斤一击,还差点给撞飞了出去。当
然如果他有时间冲的话,早早就避走一边了,傻瓜才会去顶那下。
两人这会是马搏马,力拼力,谁也没收手。唐启元苦啊,有苦说不出,还很是肉痛。他单手发麻,又撤不了力,而且,
那弓是用来射的,不是用来挡地。当然对方也是郁闷,原以刚才那下猛冲,定能将这厮砍下马,没想竟碰上个怪力。
硬拼不了事,两人似乎都是聪明人,心念一动就同时撤了兵。唐启元一夹马腹,连退出十余步,当即收弓抽剑,匆匆一
闪手上兵器便换了模样。对方压根就没想给他时间,蹬马一追,两彪又凑在了一块。
嘡!呯!喳喳!刀光剑影,快如光影追逐,眨眼之时,便数十招交替。只是当中的优劣,已渐显露。唐启元知是遇到了
对手,本想好好会上一会,奈何手上的兵器实在不利呢。马上拼杀,毫无疑问是大刀克长剑。剑法之利,当以身法配合
方能奥妙无比,马之灵活,自然不如自身之躯使唤方便。何况刀之所长,在于攻势广,力道猛,这也是剑无法攀比之处
。
众多武器中,唐启元最精的是箭术,最烂也是剑术,只是此“剑”非彼“箭”而已。唐启元虽然平常花花肠子颇多,却
也是个有志之人,成为一员沙场武将,是他从小就想做的,剑这玩意在战场上,比不了刀之威力,自然被他排在了末尾
。虽说如此,唐启元却没有轻视剑意,对他来说,剑是身份的象征,是用来佩带的,剑不离身,身不离剑,被他贯彻得
相当尽致,之于用不用,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落到现在这地步,只能怪唐启元自己经验缺缺,又自恃箭术高超,压根没想过还有箭支用尽,以及随之而来的一
番激烈近身战了。这会儿,唐启元是且战且退,以此来化解对方惊涛般劈法,饶是这样还是战得吃力。好在对方的刀法
并非花样百出,一番酣斗下来,唐启元惊人的武学天赋,硬是让他适应了这闪电般的攻击节奏。这节奏一适应,人自然
是活络了起来。
“方昱!你本良民,当年杀你父母的是草莽之贼,为何你却是自己当起了逆贼,看官府不过眼!”唐启元道出对方家底
,并厉声责问之。
那方昱本就是个肝胆之人,见自己身世已被查清,到也没加隐瞒,反而是怒意甚火地质问道:“当年之事,官府可就没
有责任?若非你们这些狗官无用,怎会有人胆敢劫财杀人!若不是那些贪官没用,怎会七年里都抓不到真凶!”方昱越
道越愤,煞气爆发,挥刀更是多了几分狠劲:“我就是看你们当官的不顺眼!我是找你们麻烦找定了!”
唐启元没想这么一刺激,竟然是给对方鼓了气,顿觉十分失败,右手腕此刻已经被震得有些吃不消了。当然,失了利,
也不能失了风度,更何况还指不定谁输呢?唐启元思至此,便道:“方昱,你不如投降吧,看你那些兄弟,好像快不行
了呀?”
唐启元说这话的口气很是担心,可那表情就称不上好心了。方昱这会又是一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更何
况方昱被他这么扰心,就是一个破绽,也幸亏方昱武艺高,没让唐启元给挑破,仅仅转攻为守了而已。
局势的瞬息变化,对方昱来说实在不宜久拖,再这么干下去,恐怕不是束手就擒,就是全军覆没了。心急如焚的他一面
抵御着唐启元灵活的剑招,一面开始思考怎么脱身。就在这紧要关头时,姗姗来迟的某人,出现在了方昱眼中。
这某人不是别人,正是柳无时柳大少爷。就见柳无时高兴啊,没看出场面真实状况,只看到唐启元那颜色红丽的坐骑,
还挥挥手招呼道:“唐兄啊,我终于赶到了!”柳无时这一叫,对唐启元来讲,只能是老天开了个玩笑,真应了那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只见方昱一刀搁开唐启元剑势,拨转马头,向柳无时直冲而去,那反应,如同落难者遇到了救
命人,饥饿者见到了满桌美食般,硬是让唐启元追慢了一步。
唐启元没敢再藏,剩余三箭立即搭弦疾射,只追速度没顾威力,三箭快如闪电划过,被堪堪砍去两箭之后,第三箭终于
钉在了方昱左肩,方昱一个趄趔,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继续催马直驱。见这一幕的柳无时当即便傻了,这一傻的后果
就是没得逃,直当了个乖乖地人质。
“给我停下!不然我便杀了这厮!”看着那明晃晃的大砍刀,擦着自个脖子,柳无时这悔啊,悔当初怎么就昏头了叫屁
啊。就在他自我怨念时,有人说了句直让他想抹脖子的话。
“别激动啊!把刀给拿稳了!要知道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恶劣啊,恶劣!我又不是故意坏你事的,你唐启元怎么就这么喜欢公报私仇啊!就不怕这人一个不稳划了我脖子吗?瞄
着那颤抖异常的刀刃,柳无时真怕出这丑,到时那个冤啊,只能跳忘川去洗了!
好在方昱心智坚定异常,没抖几下就定住身子,除了脸色变得甚紫之外。方昱深吸了口气,化愤怒为声响,呼吼道:“
少来这套!如今之势,我也不怕再杀一个!”
方昱那一声吼,把原来有些玩笑的气氛,变得严肃了。这会,唐启元止住了马步,没再向前。两骑对峙,谁也没有妄动
。
被要胁的柳无时,虽是身处劣势,然失了势,也不能失气节,百无一用是书生,那只是对死读书之人说的,真正的文人
,不畏惧任何不正之风,有道是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柳少爷大概是第一次碰上生死抉择之事,所以,满脑子一片仁义
道德在那做墓碑。于是乎,教化之说,自然也不合时机地插了进来。
“你也知如今之势,无可挽回,又何必这般固执下去。所谓放下屠刀,画地为牢……”
“你给我住口!小心我杀了你!”方昱这衰啊,找了这么个家伙做人质!
“你要杀便杀!少爷我决不姑纵歹人!”
柳无时这义气,到也没失他人品。方昱这会也管不上与他做口舌之争,涨红了眼对唐启元呼喝道:“放了我兄弟!不然
我绝对和你们同归于尽!”
“放了也可以,但你也得放了他。”唐启元没含糊地回应道。
“我自会放人!”
方昱不再多废话,两眼直瞪着唐启元。柳无时还想说什么,却被唐启元一个眼神制止了。唐启元微微一笑,便转身向那
团人奔去。
没多久,便有三十几骑脱了出来,个个满身腥血,衣衫成条,那凄惨模样,不禁让方昱全身颤栗呜咽不已,连柳无时都
心软得忘了自个的人质处境。等到方昱催马与兄弟们一道走人时,才质问道:“你不是说放人吗?真是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真正无信之人是那些当官的,不是我!”方昱冰冷地说道,“我当然会放!但不是现在!”
方昱坐骑也是一匹好马,虽未全力跑开,可就听它这踏蹄声,便知脚劲力足!方昱领着剩下的弟兄们催马奔离,并不时
往后瞧去。追在身后的,只有唐启元一人,而且相距五百余步,一直不见他拉近。
就这样两方追逐了半个时辰之后,方昱一缓马速,落在了队伍之尾,突然对柳无时说道:“今日多谢搭救,望兄弟好自
为之!”他说完,不等柳无时反应,便将之抛下了马。
柳无时从奔跑地马上被推落下来,其后果可想而知。他滚啊滚,一圈又一圈,却是全身金光乍起,直到终于不再滚圈了
为止。
没多久,唐启元追了上来,见坐在地上休息的柳无时安然无恙之后,到是挺有良心地松了口气,然后笑道:“贤弟,你
没摔残真是幸啊……”
扑倒!想从唐启元嘴里听到好话,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柳无时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个,只是哀怨道:“本少爷福大命大,
还真没出什么意外,到是你唐大人就不怕那贼头不放人,或是对我下杀手吗?居然只一个人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