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爷美意,可如冰还是得回宫一次。”止住了哽咽,燕寒镇定下来,心中渐渐清明:既然现在不宜立刻去见牧
仁,他还是回无双宫暂住一宿好了。大单于一向不在那留宿,他有足够的空间让自己冷静。
那珈听闻燕寒这样说,虽然早有预感还是有些丧气,正想提出由自己护送回宫中,庆格尔泰忽然挡到他身面,对著燕
寒道:
“阏氏,请随我来。”
燕寒微愕,庆格尔泰忙接道:“小王爷还有事待办,所以得先行回府,阏氏鸾驾还是由微臣护送吧。”
言毕,悄悄踩了踩那珈的靴子,那珈同他默契甚久,虽然不悦却没有立刻发作,待庆格尔泰拦了马车,扶燕寒上了马
车才问:
“你想干什么?”
“呵,还用问吗?我当然是想成全你们啊。”
“不要胡闹!”
“假正经什么?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做了,”庆格尔泰挤眉弄眼道,“你的心思难道我还不明白吗?”
听罢,那珈露出一脸为难:“可她……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她不一样,她是‘燕如冰’嘛!”庆格尔泰拍拍那珈的肩膀:“只不过现在若是错过了时机,难道你真
能熬得了三年?”
按匈奴宗法,成年的皇族子弟都将得到一块封邑,那珈成人礼那天,单于已将濒临盐泽的属国尼雅分封予他,一个月
内,他必须前往尼雅做三年的领主,期间不得昭令便不能重返迦罗,这是每个皇族男子必经的一项“考验”,任何人
都不能例外。
“如果此刻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你还有借口带她一道去尼雅,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庆格尔泰不再继续了,那珈愣愣地呆在原地,心乱如麻──
长到二十岁,对他而言,什么东西都来得太容易,他还从没有象现在一样那么在乎过一个人。所以当那种懵懂而甜美
的感觉来临之时,他才会变得焦躁不安,辗转难眠。但偏偏,“她”不属于他,“她”的心里装著别人,“她”近在
咫尺,却又伸手不及……
“放心吧兄弟,交给我了。”体察到好友的困扰,庆格尔泰仗义地说,那珈却恍然未闻,直到庆格尔泰也登上马车渐
行渐远,他才缓过神来,口中不自觉地呢喃著伊人的名:
“如冰……”
没有那珈同行,燕寒放松不少,庆格尔泰一路上插科打诨,颇为逗趣,这多少转移了一点燕寒的注意力。
“阏氏,您若是下次布衣出行,一定要带侍从,迦罗城鱼龙混杂,要是被别有居心的人盯上可就不妙了。”
“是么?”燕寒心不在焉道,庆格尔泰煞有其事地点头,顺便在心里加了一句:比如我这样的。
第一次那么近看匈奴的“大阏氏”,虽然只是侧脸,庆格尔泰仍旧有种“惊艳”的感觉:这“燕如冰”尽管年幼了些
,可是楚楚模样却浑然天成,加之肌肤胜雪,整一个粉琢玉砌的美人坯子,再过两年,应会出落地更加动人,也难怪
那珈会按耐不住──毕竟面对这样漂亮的孩子,很少有人能不心动的。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察觉来人近乎无礼的盯视,燕寒转过头问,庆格尔泰立刻收敛心神,适时地递出一条
丝帕,道:
“是您面上的泪痕尚未拭去,请擦一擦吧,莫让宫里仕女见了笑话。”
“嗯。”燕寒听罢,不疑有他,依言接过帕子擦拭。丝帕上淡淡的馨香味儿扑鼻而来,十分好闻,帕角上书秀气的两
排蝇头小楷:“冷红叶叶下塘秋,长与行云共一舟。零落江南不自由。两绸缪,料得吟鸾夜夜愁”(姜夔,《忆王孙
》),想必是哪个多情的中原女子送与庆格尔泰的信物。
不由地联想起长公主馈赠的红豆,燕寒抚上手腕,珠串就系在那里。望著那十几粒娇艳欲滴,燕寒涩涩一笑……心念
这或许是他惶惑不安时,唯一的慰籍了。
庆格尔泰看在眼里,想象著那珈若是看到这一幕,保不准又是一通醋海翻腾,心中正觉好笑,燕寒忽然喃喃自语:
“怎么还未到?”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眉心,不适的模样。
“快了快了。”庆格尔泰殷勤地回道。
今次去到无双宫的路途似乎格外遥远,随著马车颠簸,困意来袭,虽然燕寒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在庆格尔泰睡著,可是
轻风拂面,意识微熏,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悄然而至的梦境温柔地拢上他的眼睛。
“不去王宫了,改道小王爷府邸。”望著昏昏入睡的燕寒,庆格尔泰对著车夫这般命令道。
“那个那个,中原人都怎么说来著的?对了──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好兄弟,今晚你就免客气,好好享受一番吧
。”
那珈虽然势在必得,可盼望了许久的佳人如今横陈榻上,任他鱼肉,他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燕如冰”此时美梦正酣,婴儿般恬静安详的睡容教人心生无限爱怜,那珈咽了咽口水,伸出一指轻戳他的面颊,那
里的肌肤吹弹可破,忍不住又戳了两下,引出不满的嘤咛声,撩拨得人心头起火!
见状,庆格尔泰便识趣地掩门出去,无人在身旁,那珈开始更加放肆地动作。他拨开燕寒的刘海,亲吻他光洁的额头
……眉心、鼻梁……一路向下。樱色的唇瓣微启,那珈探出舌尖轻探齿列,无意识的呻吟便从喉头溢出。
听到这记,血气倒冲脑门,那珈下身一紧,当即就觉得有点把持不住──渴望已久,现在又是一遂心愿的大好时机,
一个多月都未曾与女子亲近过的他早就不想继续忍耐了!这般想,急进地欲解燕寒的领扣,可是才刚解了第一颗,一
声呢喃止住了他的动作:“飞……虹……”
宛如一桶冷水倾盆浇下,教那珈愣在当场!
不是自己,也不是牧仁……燕如冰梦呓著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飞鸿”?那是谁?像中原人的名字,是……男人吗
?
莫非,“她”在嫁到匈奴以前,还有其他的男人?
那珈胸中一窒,回想到“红豆”即为中原男女的定情之物,十有八九并非牧仁所赠,而“燕如冰”口口声声所说“心
有所属”,恐怕是另有其人!
可恶!燕如冰,你到底有几个男人?心中到底装的是谁?!
那珈越想越是恼火,恨不得立刻把榻上之人使劲摇醒问个明白,就在这时,忽然一粒泪珠毫无预警地从燕寒的眼角滑
落,沁进枕巾,瞧得那珈顿时心软。
也没有心思继续动作了,那珈仅是执起燕寒的右手,就著亲吻,一边于心中默念:
我不管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人……从现在开始,会由我来疼惜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第二十章 迷夜(下)
燕寒感觉很温暖,仿佛置身某人怀中,对方的体温熨烫著他的肌肤,让他很安心。
意识渐渐回归,睁开惺忪睡眸的那刻,却有种从云端直直摔落泥沼的恐惧猛得袭上燕寒心头!
那珈……是那珈!他正拥著自己,亲密地躺在同一张塌上,两人近得连呼吸都能交换──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燕
寒在脑中搜索著,忆起了昨晚市井中的邂逅,庆格尔泰送自己回宫,然后……
是那条丝帕!自己闻过之后便不省人事,再度醒来竟是和那珈同塌而眠!那……这期间他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燕寒急忙摸索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完好,身体也没有违和之感──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那珈有没有“
乱来”?有没有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有没有察觉他身体的秘密?瞧眼前之人安睡的神态,并不像洞悉真相之后该有的
反应,可燕寒仍旧放不下心,胸口像揣了一只小兔般狂跳著!
因为怀中不安分的动作,那珈幽幽转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惊愕的眸子。
“听我说……”瞧怀中人哆嗦地就像只饱受惊吓的小动物,那珈努力放柔了声音,想安慰他,谁知才刚开口自己便被
猛地推开,燕寒的身子同时滚落床榻,模样狼狈非常!
“如冰!”见状,那珈急忙跳下床扶他起身,“你有了身孕,不要那么激动。”
燕寒闻言,一怔,当下心定了大半:听那珈所言,浑然不知自己原为男儿身,昨晚果真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可
是依那珈过去恣意妄为的脾性,哪有那么简单就放过自己?燕寒一脸狐疑,那珈瞧见,忙道:
“我说过,不会再做让你讨厌的事情。”
虽然难以释怀,不过这句保证还是让燕寒心绪稍宁,他避开那珈的拥抱,退了半席,整了整衣冠,道:
“叨扰甚久,如冰得回去了……”
“现在就走?”那珈不舍,出言挽留:“时辰还早,等用过午膳,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
“府中的厨子有几个是汉人,他们会做中原的菜式,你尝尝,说不定会喜欢。”
“还是不劳烦殿下费心……”见那珈一边说一边朝自己逼近,燕寒心生惧意,忙福了福身子,刚想逃离,可是才一回
身就被那珈从身后抓住手腕。
燕寒吓了一跳,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被握的手。
“我只想要你再陪我一会儿,没有别的意思。”那珈生平还从未那么好声好气同人言语过,可燕寒并不想买他的帐,
沈默了片刻,方道:
“殿下……难道您不觉得自己许下的承诺太差强人意?”
“什么意思?”那珈蹙了蹙眉,问。
“如果您真想让如冰改变心意,就不要让如冰为难……昨晚的事情,权当作没发生过罢。”
这话说得冷情,听得那珈心中不悦,不过想来自己确实有点操之过急,这样做只会吓坏了对方。
“好吧,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虽然闲适的微笑仍旧挂在牧仁的唇角,可是再度看到他,燕寒却心怀愧疚,不敢面对。
“听说,你私自外出,到早上才回来?”
“是。”
“还是那珈送你回来的?”
“嗯……”
“这样说,你和他独处了整个晚上咯?”
燕寒把头低了下来,牧仁却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的眼睛和自己的目光对上──
“咿呀,真是没想到,我的小寒儿什么时候胆子变得那么大……怎样?与狼共枕的滋味如何?”
燕寒咬著下唇,呐道:“他没有对我怎样。”
“哈。”只有笑声,并无笑意,看得出牧仁在生气,可他并不开口责骂,这反而让燕寒心中更加难受。
“我看那珈对你倒是真心,不如择日向他坦诚一切,说不定他也会体谅你的难处,助你脱困。”
“王爷……”牧仁的冷言冷语教燕寒心怯,他颤颤地唤了一声,想上前拽牧仁的衣袖,谁知牧仁不著痕迹地拂开他,
背过身道:
“不过如今连你自己都不知爱惜性命,那珈助你也是徒劳,还得把自己拖下水……不值啊不值。”
“王爷……”
“说起来单于那么宠爱那珈,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劝服得了单于──怎样,要不要一试?”
“王……呜……”燕寒听罢忍不住啜泣起来,牧仁回过身,一脸讶然:“咿呀,小寒儿怎么哭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
好机会啊,有什么好哭的?”
“燕寒……都是燕寒不好……”燕寒胡乱拭著眼泪,“燕寒不该私自出府,不该不听王爷的劝告,燕寒知错了,请王
爷不要生气了……”
牧仁不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近燕寒把他拨进怀中。
“既然知错了,下回就不许这般莽撞,明白吗?”
燕寒点了点头,牧仁轻抚他的乌丝,道:“你不是见过天朝使者了吗?他们许你几时回中原?这期间可再别出什么纰
漏了……”
一听这,燕寒心头一怵,要他怎样向牧仁说明,使者已经拒绝了自己的求助,甚至还想让自己成为天朝的暗椿……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应接不暇,燕寒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权宜“嫁”到匈奴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心思汹涌的时刻,忽然门外随侍来报,牧仁唤入来人。
“禀王爷,单于有请。”
“知道了。”
“单于还说,要阏氏一同入宫……”
“要阏氏一同入宫?”牧仁重复了一句,望了一眼燕寒,表情忽然凝重起来,“有什么事情非要阏氏亲行?”
“属下不知。”
“王爷,单于会不会已经知道……”察觉牧仁神色有异,燕寒心中打鼓,正想把心中想法说出,牧仁忙按住他的话头
。
“应该不会,”牧仁顿了一下,道:“多想无益,等到了无双宫,你我再见机行事吧。”
第二十一章 对质
再度莅临无双宫,宫廷各处都充斥著一种无声的诡谲气氛。
仕女们看燕寒的神情都是古怪的,暧昧的……时而交头接耳,更让他如坐针毡,心神难宁。
到底是发生何事?为何单于无故传召?难道说是东窗事发,他已经洞悉一切?还是那珈昨晚就已经验明自己的正身…
…今早的殷勤只不过是故作姿态?
燕寒百般测度,仍是不解,直到单于召他进入正殿──
殿堂上跪著一个匈奴女子,想必同样是被单于召唤的。燕寒靠近时,打量了她一眼,认出此女乃是单于的第七位侧妃
,名唤乌日娜,不久前燕寒曾在后宫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人,为何同一天被召
唤?这情势隐隐透露著不祥的讯息,教燕寒更加紧张。
“乌日娜,如果你方才所述句句属实,敢在阏氏面前再说一次吗?”
阿古拉嘶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教燕寒心中一沈!
“是……昨晚陛下大宴天朝使臣,席间臣妾瞧见阏氏退到殿门外,和一个中原男子窃窃私语……”
听到这话,燕寒双目瞠圆,倒吸一口冷气──昨天他与章廷那短短的私会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告诉了单于!这个
乌日娜究竟听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然后呢?”阿古拉接著问,好整以暇的姿态似乎全然不在意乌日娜的话有多骇人听闻!
“然后臣妾就听到阏氏唤那男人的名字,两人似乎是旧识,模样十分亲密……阏氏甚至还问那男人,为何不能带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