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介紹】
他是『百花潭』裡的梅老闆
多少達官貴人一擲千金
只為他戲台上的巧笑倩兮,流轉顧盼
卻為了個不言不語,僅是用一雙清澈灼熱的眼眸看顧著他的『拾兒』
卸下寒梅上的冰霜......
長欲語,欲語又蹉跎。
『拾兒』的眼光一刻都離不開梅旭幽
除了心疼他那一身的淡薄孤寂
就似在暗香浮動間,隨時都會消失了一般
依戀著旭幽的體溫香氣
『拾兒』卻只能依著旭幽放開他的手
守著兩人一生一世長相守的誓言......
楔 子
灰撲撲的大廚房裏,廚娘一邊吆喝著灶邊的僕役們在火灶裏添加著柴薪,一邊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爐上蒸坏幕鸷颉U?
谎Y的食材透出美麗的金黃色,引人食指大動的甜香瀰漫了整個廚房。
「快、快,上甜點了、上甜點了。」一名小廝一手扶著自己頭上的灰帽,一面嚷嚷著衝進大廚房裏來。
「哎唷唷,你這小渾蛋,可小心點,別撞翻了我一缓上銢龈庋健!箯N娘伸手就往那小廝頭上敲了一個老大的爆栗,
怒目道:「做啥跑得這樣喘呀?是有不乾淨的東西在後頭追著了不成?」
「不是那個、不是那個,這回可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兒呀!」灰衣小廝露出神往的眼神一會兒後,回過神來,立刻又向
廚娘伸出手,擺著架子道:「快、快,快把涼糕給我,我可趕著回去看那美人兒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說清楚涼糕就不給你。」扠起腰,廚娘臉上的表情可猙獰了。
頓時感到一陣寒意的灰衣小廝,立刻很沒志氣地縮了縮頭:「就是那個嘛......小少爺房間裏掛著的那個美女捲軸。
今兒個那個仙女當真從裏頭走出來,跑到老夫人壽宴裏請來的戲班台子上頭兒去啦......」
1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盏华丽的宫灯下。
略长过肩的纤细发丝在宫灯的映照下,透出有如月光般柔和的光芒,柔和......却也冷冽。清艳冷然的面容上长睫半掩
,纤细的身影有著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的虚无缭纱,如冬夜冷月,如雪地孤梅......
少年立在屋角阴影处,视线委占落在那清冷的身影上,再也转不开......
他是谁?瞻宫滴仙?
少年双眼紧盯著那人雪白的身影穿过小桥,绕过垂柳,双足却一动也不动一下,不想破坏眼前这美丽的一幕,也下想惊动
面前这闲散人间的滴仙。生怕一惊动他,所有的美丽都将化成幻影。
一直以来,他以为这样美丽的身影只是古人画笔下的意象。
却没想到,成真了。
画里的翩翩,滴仙从画笔的线条里走出来,变成真了。
"梅老板,上戏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世俗的叫唤。
少年看见那白色的滴仙先是鲤了下眉,然后才应了声,跟著举步往前院的方向缓缓步去,一会儿便转过屋角,自少年的视
线中消失。
有些怅然。
然而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少年却缓缓勾起嘴角。
他听到他们叫唤他的名字了。原来......他真的是雪夜里的孤梅所幻化成的精灵呀。
戏台灯亮,著淡粉色楠裙衣裙的女郎倚在楼台水榻的亭园布景前,美丽的春景扑落她双颊娇红、眉眼含艳,轻吟道:"关
关帷坞,在河之洲。窃宛淑女,君子好逑。
吾今年已二人,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瞻宫之客?"莺声昵喔,轻言软语,柳娇眉头轻是肇,随著纤腰细指款摆,小
女儿深闺思春的娇态盈满眉眼。
卷帘后,一身富贵的老太太开心地笑得闽不拢嘴。
"哎呀呀,好一个可怜的杜丽娘啊。又漂亮又可怜啊,连老奶奶我看了都要心疼了呀......"老太太入戏地跟著戏角儿的
落泪迭声直喊,惹得陪著老太太看戏的于贵夫人,贵小姐不住掩嘴直笑。
"拜托,那只是唱戏,只是唱戏。"老太太身后,坐著两名有著一模一样面孔的双胞青年,眯著眼瞪著老太大随著戏的内容
又哭又笑,左边那人忍不住低声咕哝。
右边与他有著相同脸孔的青年嗤地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奶,只要有戏,她是可以翻脸不认人的。不过,说真格的,今
晚这旦角儿可真是少见的美人,戏也好,莫说奶奶,连我都觉得心疼了呢!"
左边那青年望了戏台子上一会儿,忍不住伸肘顶了顶右边的青年,困惑问道:"那真的是男人扮的吗?"
右边的青年痞痞回自个儿兄弟一笑:"你说呢?若是这般柔情艳态,神静音清的模样,我倒不介意他的真正身分究竟是男
是女呢!"
一旁几名以陪老太太看戏为名义而来,却一整晚双眼都放在两名双胞青年身上的千金小姐,听见这话,忙不迭地掩嘴,故
作娇瞠:"哎呀,史少真是讨庆,说这种恶心的话。
左边那青年只是勾起唇,但笑不语。
就在双胞青年对那戏伶品头论足时,坐在老太太身旁那年纪最小的少年却只是二曰不发,只是静静地瞅著那戏台上波湛
横眸、窄步轻的花旦。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苍白瘦弱的身躯肢干、偶有所传的瑞咳,明白地彰显著他不甚康健的事实。但乾瘦
的手指捏紧了戏单,在一个特别放大了的名字旁,留下了清晰的折痕。那个名字是一一梅旭幽。
妆是浓了,掩去那清隽英秀的脸庞,但那柔意横漾的凤眼儿中,戏角儿的喜怒哀乐面具下仍写著初见时的冷然。
果然是他呀......
仿佛看著另一个自己,那周身的冷然写得是对现实屈服的无奈感,少年的胸口直闷得发痛。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蝉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
谁见?"汗柔的嗓音低语若泣,唱罢最后一句,那花旦低下了哀伤的脸庞,纤细的身子慢慢倚上布景的大石。
灯光暗去,台下曦嘘声响起。
"梅老板,这上半出的《惊梦》可真是唱得好极啦!老夫人可是夸得不得了呢!"
灯光微暗,趁著另一名角儿上台,观众目光不在这边端时,班主儿掀开布幕一小角,指著不远处的小阁:"喏,老夫人就坐
在那后头呢!"
台前言了土止著坐著的,多是一般的侍姆奴仆。
顺著班王儿手指的方向看去,精致的小楼上隐约坐了几个人,只是由这头望去,高雅的竹帘后只看到几盆树栽若隐若现
的影产。
老夫人么?
旭幽微微半眯起了媚柔的凤眸,试图在晃动的黑影中,分辨出更多的什么。
自他丸岁上台、十二岁成为百花潭当家旦角儿。至现在,只要他在台上,观众的目光焦点无一不是旋绕著他转。单纯的
赏戏之外,爱慕、欲望等目光更是经历过太多,他已几近麻痹门然而,方才在那小阁中,除了欣赏、爱慕的眼光外,他还
感受到另一股近似怜惜的目光,那眼光......非关戏中杜丽娘,而是......会是谁?
旭幽在心中冷笑,只希望,那目光不是来自于另一个妄想将别人的尊严贱踏在足底,自认是别人救世主的公子哥儿。他
见过太多,已厌倦......
"梅老板,下一幕准备上戏啦!"跑场的跑过来低声提醒。
垂下眼让长长的睫掩住百转的心思,纤指放下身后的布幕。
无论如何,那些都不关他的事。除却今日,下戏后,明儿个他依旧是苏州城内最大戏班"百花潭"的当家花旦,而这些官官
贵贵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那接戏的生角儿正要开口,却听戏台底下忽地一阵乱,几名小厮侍姆嚷道:"快来人啊,小少爷昏倒啦!快喊大夫来。"
旭幽凤眸微眯,不著痕迹地瞥向那帘被打了一半的小阁,就见阁上掌起了几盏宫灯,隐约中看得出一片混乱。而戏台下
众人窃窃私语,不住回头往那楼阁上看去,均已无心看戏。
那饰演杜梦梅的生角儿才登场,顿时呆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下去。班主儿也忙奔出台前打探情况。
楞了一会儿后,就见一个女姆打著灯前来传令:"老夫人说不要坏了大家兴致,戏还是继续吧!"
"是是,那就继续吧!"班主儿哈腰应道。于是,笙竹声响,戏继续唱。
话说"百花潭"可是苏杭这一带首屈一指的戏班子,戏班中有四大台柱,双生双旦;分别是以旭幽为
首的梅、兰的兰衣、菊的菊尹、及竹的竹笙。戏班中尤以两名主要花旦的旭幽及兰衣各领风骚。比身段、比唱腔,各
有支持者。而两人不合的消息,在戏班内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平时两人各有各的场、各有各的时段,倒也没有太大
的冲突。但在这种政商名流指定上场的场合,旭幽清丽娇柔的扮相、婉脆巧甜的噪音,及可柔可艳的戏风却是略胜台场
。
卸下了浓浓的戏妆,一张清艳略胜女子一筹的男子面容上,嵌著一对以男性而言,显得太过柔媚的凤眼儿、太过浓密的
羽睫、过分清甜可人的笑涡,以及以他的年纪及性别而言,自霄得过份无瑕疵的肌肤,组合成一张中性的、难辨雌雄的
面容。
房门"咚咚"地响起两声轻响。
"谁?"
"梅老板,常少爷刚走,他请您等会儿过府喝杯茶。"杏娇儿在门外说道,"黄包车已经在外头儿等啦!"
"才走?"旭幽挑了下眉,扬声回道:"知道啦,一会儿就来。"
换上一袭灰色长衫及兔毛大褂,白色的长巾搭上颈上,又成另一副潇洒风流的迷人模样。
"梅老板,您出去?"在戏班子前头扫地的阿海招呼问道。
旭幽朝他点了个头。
"您辛苦啦,请慢走。"阿海哈腰笑应道,猜测梅老板是上常少爷那儿去。
常少爷是戏班子的常客,更是梅老板的戏迷。他家里做的是茶叶、布匹的生意,虽比不上皇亲国戚、达官显要的显赫,
却也是上海附近有头有脸的富商、书香世家。
梅老板的许多场子就是由他介绍的。梅老板也时常陪他喝茶唱戏,常少爷成了梅老板的后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
对梅老板的兴趣。
旭幽坐上黄包车,吩咐了地点,便不再说话,闭上眼遥自休想著。时间晚了,街上冷冷清清,只剩下打更的梆夫沿著街巷
叫喊巡查。
几条老狗、野猫聚集在路旁边的馒水桶找寻著晚上一餐的温饱。偶尔分赃不均,便毛竖发立,嘶咬、叫嚣。
"喀喀"的黄包车轮滑过石板路面,发出夜晚街头的唯一声响,穿过几条胡同巷弄,黄包车停在一栋大红漆门外。黄包车
车夫先过去在大门上"咚咚"地撞了两下门,这才过来车子旁:"爷,常老板家到啦!"
"恩。"
旭幽才搭著车板子下了车,红色大门"咿呀"地拉开,常秀戴著圆眼镜的斯文脸孔探出门外,竟亲自开门来了。
"梅老板,您可终于到了,我等于好一阵子了呢!"
见是正在等的旭幽,常秀拉开大门迎出来,英俊的脸庞上泛著开心的笑:"快快快,外头凉,赶快进来先喝杯热茶。"
不是第一次到常府了,旭幽熟捻地与常秀并肩走进只点著一盏油灯的大堂。道:"这么晚了,还没歇呀?"
"看了你的戏,才感动呢!一时片刻间怎么可能歇得著呢?你这么说,莫非是嫌我不该这么晚约你?"两人在圆桌边坐下,常
秀殷慰地替他倒了杯茶,茶液才倾出壶嘴,浓冽的清香立刻漫了开来。
"这我怎敢?"旭幽绽开抹谈谈的笑,"好茶,细研片脑梅花粉。新剥珍珠董楚仁。依方修合凤团春。醉魂清爽,如尖香嫩
。这是上等乌爹泥,佐以梅片?"
"识货。"常秀也笑眯了眼,"今晚听了你唱的牡丹亭,娇娇脆脆,欲语还羞,但又绣幕英蓉一笑开,眼波才动被人猜。立刻
就让我想到了勉强可与之相比的孩儿茶,所以散场后立刻到我家茶行,勉勉强强找到这么一味。您觉得如何?"
吸著清冽的茶香,旭幽眯起眼轻笑:"有暗香盈袖,又怎道不消魂呢?"
常秀一笑,一个兴起,手上搬起杯子,起身边喝边唱:"江天云薄,江头雪似杨花落。寒灯不管人离索,照得人来,真个睡不
著。"
旭幽见他唱,亦轻唱接道:"归期己负梅花约,又还春动空飘泊。晓寒谁看伊梳掠?雪满西楼,人坐阑干角。"
娇柔清唱,柔软的腰股舞动开来。一灯如豆,在墙面上映照出袅娜的身影,媚眼如丝,美人如梦,真个是夜月一帘幽梦,春
风十里柔情。
常秀浅笑,将杯子放回桌上,执壶微微倾,唬甜色的茶液在半空中书出一道弧,注满小杯,和著他的漫声低吟:"莺莺燕燕
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双眼迷蒙地注视著旭幽因舞动而红润的双颊,举高杯至
唇边欲饮。
"常少爷是茶不醉人人自醉。"舞自常秀身边,旭幽一旋身,轻笑著夹手夺过常秀手中的青瓷杯,再旋身舞开,倚在窗棋边
,凤眼微眯,凝盼著常秀,唇畔带笑地就著常秀饮过的痕,一饮而尽杯中香茶。
"旭幽......"常秀带笑叹息。
"旭幽今晚来,一是喝茶,二是谢常少爷给我介绍的客人。"缓步走回桌边,旭幽搁下指间的青瓷杯。
"小事。"常秀重新执壶注满瓷杯,摆摆手,微愠道:"如此梅香疏影,邀月成三,梅老板又何必提那些俗死人的琐事呢?"
旭幽眨眨眼。"受常少爷点滴之恩,旭幽能不泉涌以报么?"
常秀挑眉,缓缓摘下眼镜随手放到桌边,踱近旭幽,伸手把玩著他乌黑的发楷,低声道:吾愿宠柳娇花,但求年年雪里,常
插梅花醉。梅老板,您累了吧?就在此歇下可好?"言下暗示意味已是甚浓。
"不,明天一大早还得早起呢。今儿个就多谢常少爷好意了。"旭幽对只离自己不到一个拳头距离的常秀轻笑。不待常
秀出言挽留,一个旋身拉开与他的距离,拿过自己的大褂及围巾,立在大门边,轻轻额首,仍是笑得潇洒:"遥夜沉沉如水,
常少爷,多谢香茶,旭幽先告辞了。"
凝望著旭幽远去的背影,直至不复见,常秀低低地叹了口气。"梅老板呀梅老板,你究竟要何时才愿意敞开胸怀接受我对
你的心意呢?"
缔罗香,云堆臂,断尽金炉小篆香。
旭幽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听得见门外杏娇儿敲门的呼唤声了。长长的眼睫再次颤动了一下,终于缓缓地
睁了开眼来。
"梅老板,快请起来了,您今儿个不是还要上朱员外府儿唱戏去吗?该出发去做准备了。"门头外,杏娇儿扯著嗓子喊。
"唔......"惺怡的眼皮未全醒地挣扎著才要再次落下,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低柔而熟悉的噪音对杏娇儿说起话来。
"杏娇儿,怎么?又唤不起梅老板啦?"低柔的嗓音中饱含著浓浓的讥嘲:"我说杏娇儿呀,你好歹也是咱们戏班子里的宝贝
,不是某个人专属的小厮哪,怎么人家昨儿个晚一夜风流、彻夜不归,还得要你好心来帮忙叫起床呀?万一人家有起床气
,说不定还得惹来一身骚呢!还不如趁著这个时间多练练嗓子。还是某人生怕自己的位置不保,捉著你不让你练习呀?"
是兰衣。
就听门外唇红齿白的少年对著面前语带讽刺的青年陪笑道:"兰老板,没的事,是我自个儿偷懒,捉了个机会来这儿打打
转。"
兰衣高傲的眼腕著杏娇儿,"嗤"地一笑。"打打转怎么不上我那儿去呢?要得空,说不定我还可以教你个窍儿,也省得像
你在这儿熬了这么多年儿,还永远只是个打杂小旦。呀!乾脆待会儿顺便上厨房帮我湖壶热茶来吧!"
语气中的嘲辱太明显,杏娇儿咬住下唇,脸上青红交错,却又不敢回嘴。
"兰老板,您若缺个泡茶小厮,请先提升您的客人数如何?我想,要是您的客人够多,打赏够多,不用您开口,班主自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