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切斯的玫瑰园——E伯爵
E伯爵  发于:2011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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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大大方方地在最尾端坐下来,竟没有向公爵道谢。客人们面面相觑,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

我打量着这个身材健壮,长相英俊的不速之客,一点儿也想不起他是谁,玛丽生前没有告诉我她有这样一位亲戚。
晚餐的气氛变得很诡异;客人们大部分都停止了交谈,只是相邻的偶尔窃窃私语。我有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看公爵,

他却始终对我微笑着。
我猜想这位客人也许与在场的人有极其微妙的关系,“但是这不关我的事。”我冷酷地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只

有明天的葬礼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玛丽才是最重要的。”


两次参加爱人的葬礼是什么滋味呢?我觉得自己仿佛两次被埋进了冰冷的土地。
高大的橡树围绕在墓园周围,阳光穿过树缝投下一地的光斑。穿着丧服的一群人站在这片空地上,像静默的乌鸦。
我突兀地怀抱一大捧百合站在公爵身旁,在我们面前,亚森·加达神甫穿着白色的法衣为玛丽念祷词。他的声音清越

而沉稳,一声声远远传出去:
“上帝,您那里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一代又一代,甚至山未形成,海未形成,您已经创造了大地,创造了世界……

从永恒直到永恒……”
这时我能听到玛丽的笑声在耳边回响,像风铃般清脆:
“你为什么娶我,让?因为我漂亮吗?”
“因为你从里到外都很美!”
“那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吗?”
“因为你怜悯已经为你发疯的我!”
“不,是因为你勇敢地抱着紫罗兰冲到我面前,而不怕我叫警察!”
……
“啊,万能的上帝,我们因此而不惧怕,哪怕山在塌,海在陷……”
……
“医生,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成为你的听诊器,这样你就永远把我带在身边了。”
“那我会是最无心工作的医生。”
……
四个壮汉把棺木慢慢放下到墓坑中,我把怀里的百合撒在棺盖上,黑色的泥土渐渐把它们掩埋,沉重的墓碑竖了起来


“我是复活,我是生命;尽管她死了,她却活在我心里。她会复活;生活在我心中的人是不会死的;我是生者,也是

死者;看哪,我将永生!”
再见了,我亲爱的。
客人们陆陆续续划着十字走出墓园,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蓬洛纳先生,您可以到教堂里继续为夫人祈祷。”神甫走过来劝我;他脸上的微笑真像天使,发丝拂过耳边,美得

纯洁无暇。
我多希望能听从他的建议,可是双脚却仿佛生了根一样。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待在玛丽的身边。
一只大手拍拍神甫的肩,悄悄地把他拉走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我和玛丽,我所有的坚持与自制在静谧中全部崩溃,滚烫的眼泪再也无法隐藏。我吻着冰冷的墓碑,

靠在坚硬的石头上叫着她的名字。我从没有想象过失去她的日子会怎样,我极力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与认识她以前没有

区别,可是原来一切都没有办法回到原点,已经两个月了,我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虚弱的外壳。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竟酸痛得厉害。我必须回去了,再待下去我会死的。
刚刚转过头,邻近的墓碑是有样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块洁白的手帕,叠得方方正正,右角上有几个深色丝线

绣成的字母“J·St·C”。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放进怀里。
等我回到城堡,天已经快黑了。
麦克韦伯先生带我去餐厅,一直盯着我苍白的脸:“您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一定很饿了吧?大人已经吩咐过,如果您

回来就先去用餐。请原谅,我中午就想去请您回来,但是大人说还是不要去打搅您。”
“谢谢你,劳伦斯。”我勉强扶住楼梯,“请你代我感谢公爵大人。我累了,只想睡一会儿。”
“可是,蓬洛纳先生——”
“让——”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麦克韦伯先生抬头看见他的主人正站在二楼楼梯口。
“大人。”
公爵朝他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正想和蓬洛纳先生谈谈。”
他已经换上了轻便的白衬衫,松松地敞开领口,沿着楼梯朝我走下来。我扭过头,想遮掩浮肿的眼睛,他却直直地在

我面前站住了:“让,你的脸色真让我担心。怎么样,还好吧?”
“不,没事……我只是累了。”我的鼻端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儿。
“那就好。”他扶着我的右臂,“不介意和我边吃边谈吧?”
我没法拒绝他的好意,任他拉到餐厅。仆人们为我们端上美食,我注意到公爵面前只有一小杯白兰地;他已经吃过晚

餐了。
“客人们都休息了吧?”我对自己受到的特殊照顾有些不安,“其实我只要睡一会儿就好……”
公爵宽容地一笑:“你太拘束了,让。我不是说过吗?那些先生和夫人也只是认识玛丽而已。有些人已经乘今天下午

的火车回去了,他们可不像你这么客气。不过贝瑞夫人、伯恩斯坦小姐、希埃娜男爵夫人和沃伦先生还愿意多待几天

。”
“那位沃伦先生也是圣·克莱尔家的亲戚吗?”
“不,他是伯恩斯坦小姐的未婚夫,和我在伦敦有一面之缘。”
我很奇怪他怎么会赶到这儿来。难道是为了美丽的未婚妻吗?那他一定很爱伯恩斯坦小姐吧?换了我也是一样的……
“让,你又在想玛丽了吗?”公爵摇晃着酒杯,看着我低下了头,“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爱她。”
他那种淡然的口气让我有些不快:“大人,难道您认为我是在做戏给您看吗?”
“当然不是。你肯娶一个陪嫁只有三千英镑的姑娘,可以想见你有多爱她。而且我猜玛丽在结婚前绝对没有告诉你她

的哥哥是英国公爵。”
“她本身就是无价之宝!我一直相信她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她的钱,我是一个乐意靠自己供养妻

子的男人!”
公爵的蓝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我,大概是我涨红了脸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趣:“请不要激动,让。我并没有侮辱你们

爱情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痴情很让我……恩……感动!”
我发誓他这句话里没有半点儿诚意。这几天的一些小事竟迷惑了我,我差点儿忘了他是一个多么冷血的人,冷血而且

傲慢!
我愤愤地扔下餐巾:“对不起,大人!我不舒服,请允许我先回房间。”
公爵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明天再说吧!”
“我要举行一个舞会,就在明天晚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你不能这么做!玛丽的葬礼才刚刚结束!”
他扬起那两道可恶的挺直的眉毛:“这不能成为理由!明天是希埃娜男爵夫人的生日,我每年都会为她庆祝。死亡总

不能掩盖生命的快乐吧。”
“大人,玛丽是您的亲妹妹啊!难道您就不能为她表示一点悲伤吗?她是那么爱您——”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无动于衷:“我不想谈这些,只是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参加。“
我感到一阵心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冲出了餐厅。满腔的愤怒烧得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我在心底诅咒这个

冷酷的男人,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我不敢担保再说下去我不会揍他!
“啊!”
随着一声惊呼,我在拐角那儿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具娇小的身躯。
“伯恩斯坦小姐!”我赶快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对不起,对不起!您没受伤吧?”
她皱起小脸,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您怎么了,蓬洛纳先生!真是太卤莽了!”
我尴尬极了,却没有办法冲她发脾气,只有一边道歉,一边关切地检查她光洁的手臂上有没有擦伤。她推开我的手,

却慌慌张张地从地板上抓起一包白色的东西。
“以后您可得走慢点儿!”她整整衣服,用手拂过散乱的金红色长发,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阵熟悉的香水味儿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出来,我刚刚在另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那个该死的……混蛋!

我不顾管家和哈丁太太的劝阻,当天晚上便乘马车赶到十几公里外的火车站预定到伦敦的车票,那个戴眼镜的售票员

却告诉我这一段线路是隔天一班车;于是我马不停蹄地来到港口,又得知到比德福德的船刚刚离开,而下一班是在三

天后。
我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心里郁气难平。现在我由衷地讨厌那座冷冰冰的城堡,尽管它那么雄伟、美丽。我一点儿也不

想再回去,吩咐车夫把我带到了阿尔梅特村。
现在天已经大亮了,我打发了车夫,踱着步子走进教堂。村民们都在做礼拜,我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亚

森·加达神甫在前面为他的教民们祈祷。他丝绸般的黑色长发和修长苗条的背影看上去真是美极了,清朗的声音悦耳

、慈爱。我在令人愉悦的圣歌中安抚自己,礼拜结束后,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堂,神甫也看见了我。
“蓬洛纳先生,”他面带微笑地在我身旁坐下,“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哦。”
我勉强坐直酸痛的身子:“我只是有点问题想请教您。”
“十分乐意为您解答。”
“神甫,您在劝导世人互爱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您想过没有,或许有些人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不会的。”神甫的表情显得很宽容,“没有一个人会不明白什么是‘互爱’,只有愿意去做的和不愿意去做的,而

对于后者,我通常都很怜悯他们。”
一个善良的神职人员的回答。我转过头,在自己心里寻找答案。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串娇笑,打破了我们俩之间的沉默。
“神甫,您果然在这里!”是贝瑞夫人,她披着一条紫色的开司米披肩走进来,“啊,蓬洛纳先生也在呀!”
我们连忙站起来:“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摇着折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脸上隐含着一种愤愤不平的神情:“神甫,我想只有在您这儿能让我好受点儿!


“发生什么事了吗,夫人?”
“啊,我真不敢相信加尔斯会那么做!我竟然要在今晚为他的情妇举行生日舞会……”
我的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您说这合适吗?玛丽才刚刚下葬,他作为他的哥哥,竟然表现得这么无情!”
神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一大早就脸色发青地跑到教堂来。
“公爵大人邀请了谁呢?”
“说是一个小型舞会,来宾也不多;除了城堡里的客人,就是附近几个山庄的邻居。哼,谁让他每年都会带那个女人

到别人的林子里猎狐!”她的眉毛拧在了一块儿,手里的扇子也越摇越快,“神甫,难道您就不能劝劝他吗?让他清

醒一点儿,别为那个女人神魂颠倒的……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在伦敦时就缠着加尔斯不放……自称什么男爵夫人,不

过是个过时的交际花罢了……”
还用再说明什么吗?
再美丽的女人此刻都无法保持她的优雅。我看着贝瑞夫人扭曲的脸,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对不起,”我站起来,“请允许我先离开一会儿,我……我不舒服,想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尽管我走得很快,可是还是听到身后贝瑞夫人的叹息:“可怜的蓬洛纳先生,他一定很难过……”
肮脏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心!
我漫无目的地在那片丘陵上闲逛,像个没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城堡的,反正半路上掏出怀表一看才发

现因为忘了上发条,指针早已停在了“十二”的位置。
刚一进门麦克韦伯先生和哈丁太太就对我满是杂草树叶的衣服和沾满泥土的鞋子大惊失色。他们催促我回房间梳洗,

为我换了衣裳。
我看看座钟,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饥饿和疲劳折磨得我全身无力。我洗了澡,靠在窗边吃了点面包,看着外面忙碌的

仆人们。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懒懒地说了声“请进”。
公爵穿着晚礼服走进来:“让,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真是一个迷人的男人,剪裁和体的礼服显现出健美匀称的身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外表、地

位、金钱,什么都不缺,这对女人来说确实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就知道你走不了!”他得意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是上帝太不帮忙了!”我刻薄地说到,懒得再看他一眼。
他没在意,反而很开心似的:“你没有带晚礼服来吧,我叫劳伦斯找一套合身的给你。”他放肆地打量沐浴后只穿着

衬衫和长裤的我,然后发出啧啧的声音,“真没想到啊,让,你竟然这么瘦!”
“这无损于我成为一个忠诚可靠的丈夫!”
他并不想跟我起正面冲突,扭过头笑了笑。
“咦?”
一个佝偻的身影穿过庭院,我发出小声的惊呼;他雪白的头发和沾着泥土的制服让我想起刚来的那个晚上。
“怎么了?”
我迟疑地指了指那个老头:“他……是谁?”
公爵顺着方向望过去:“啊,是老雷欧切斯,城堡的花匠。你认识他?”
“不、不……只是觉得他的样子……有点怪!”
“他为圣·克莱尔家族服务了一辈子,特别擅长种玫瑰呢!”
我没有答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他。
“好了,让。”公爵拍拍我的肩,“休息一会儿就下来吧……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能参加舞会。”
大厅里的水晶吊灯点亮了,乐队奏起了优美的舞曲,临时布置的舞池虽然很简单,却挺温馨的,鲜花摆在各个角落里

,不是纯洁的百合,而一束束的红玫瑰。
爱情,是吗?
我换上礼服来到大厅里,客人们正三三两两地在聊天。
正在和希埃娜男爵夫人交谈的公爵发现了孤零零的我,一脸欣喜地走过来:“你终于来了!”他满意地扶住我的双肘

上下打量,“真好看,我就知道你穿上会很漂亮!来,让我为你介绍威尔逊先生。”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到客人中间,虽然我对他刚才用称赞女人的口气来称赞我还是有些不满,但是在客人面前却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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