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甚?”
“赶了这几日路,你难道便不累么?自然是要在这里歇息上几日啦!”谢重华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才是理所当
然的道理一般。
莫瑾文还有些讷讷,这时沈明月浅笑着走上来,眼神中有些逗弄的看着莫瑾文,娇声道:“这个小兄弟看着可年
轻得很哪,我让他们带你去歇息,要不要我找两个美貌姑娘给你唱个曲儿解解闷?”
面对着沈明月倾过来的如花笑靥,莫瑾文一下面红过耳,连连退后了几步,忙不迭摇头,“不……不必费心了。
”
娇笑声中,沈明月挽着谢重华的手缓步上楼。
来到楼上沈明月的房中,桌上的佳肴美酒已然铺排齐全。沈明月拉着谢重华在桌边坐下,她自己则在对面款款坐
定。素手执起了酒壶,沈明月一面为谢重华斟酒,一面曼声道:“下面那只小鬼,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怎把他带
到这里来了?”
谢重华笑道:“半路上拣来的,他无处可去,我便让他跟着了。”
沈明月眸中波光流动,柔声道:“小谢,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么?”谢重华伸筷夹了一只鲜菇放进口中咀嚼,有些漫不经心道,“也没去哪里,只是到京城晃了一圈,尝
了尝忘归酒楼的美酒而已。”
“忘归?”沈明月柳眉微微一蹙,嗔道,“真是好名字,难怪你都不记得回来了。”
谢重华朗朗一笑,“明月啊明月,在这个世上,无论哪里,对我都谈不上‘回来’二字。明月楼是你的家,不是
我的。哪里都不是。”
这番言语本有几分孤凉意味,但谢重华却说得神情自若,仿佛压根便是事不关己一般。沈明月听着,眼神却幽幽
一黯。
几日后,谢重华又教莫瑾文跟随他去北方。莫瑾文在明月楼这几日着实是尴尬不已,听说要走,当真是惊喜交加
,忙不迭的跟着谢重华上路了。
路上,莫瑾文总是忍不住好奇,出言询问谢重华此行究竟何往。谢重华总是眨眨眼,故作不解道:“咦?起初非
要跟着我不可的难道不是你么?现下若是我告诉你去哪里,你便会从此不跟么?”
面对谢重华的挤兑,莫瑾文只有张张嘴巴,无言以对,垂头丧气的继续跟在谢重华身边。如此这般的对话重复了
几遍之后,两人来到了北方的一个小城,烈城。
烈城是北方的边境小城。烈城之所以得名,在于其位于烈山脚下。烈山是一条横亘东西得山峦,烈山以南是南殷
,以北便是北离。
烈城风物迥异中原,莫瑾文从未来过此地,见谢重华带自己来此,心中不免有几分诧异,忍不住开口询问:“我
们来烈城作甚么?”
谢重华转头望着他,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和煦。“我带你来见一个人。”
莫瑾文听了,心中更是好奇,但他见谢重华不再言语,便也忍住不问,只跟着谢重华穿过古拙的街道和屋宇,来
到一扇门前。这扇门虽然不高,但黑漆漆的颜色很是打眼,仿佛是新近才刷过的一般。谢重华上前扣门,半晌,
门扇吱呀打开,一个老仆人躬着腰,出现在门口。
“烦请通报一声,我姓谢。”谢重华含笑道。
那老仆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回身入内去了。
不大工夫,院中快步走来两人,这两人看上去都是三十上下年纪,一个身形高瘦,神色间颇有威仪,另一个却有
几分书卷气,仪容温煦。这两人看到站在门口微笑的谢重华,面上俱是一喜,这高瘦的便呵呵笑道:“老三来得
好快!”
谢重华笑道:“大哥本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忽然在烈城安了家,我吓了一跳,赶快过来瞧瞧是出了甚么大事
。”说着,谢重华又转向那斯文男子,“不想二哥到得更早,看来消息确实是比我灵通许多。”
这二人正是谢重华的两位义兄,蓬莱阁的另两位杀手。这个高瘦的便是骆弈,这斯文男子便是苏玄卿。
苏玄卿听谢重华说到自己身上,当下笑着揶揄道:“你哪里是消息不够灵通?我看你是放不下你明月楼里那位红
粉知己。”
三人笑了一阵,谢重华便把身后站着的莫瑾文拉了过来,与骆弈、苏玄卿相见。莫瑾文听说这二人便是蓬莱阁另
两位名满江湖的人物,不由肃然起敬,目光从骆、苏身上转到谢重华身上,又从谢重华身上转到骆、苏身上,一
时间兴奋莫名。
四人来到内堂,坐定之后,谢重华便对骆弈道:“大哥,这姓莫的小鬼跟我跑了这许久,总不好让他白费了力气
,呵呵,你那位贵客呢?这便请出来让他见一见罢!”
莫瑾文一怔,尚有几分不明所以,骆弈却笑着点点头,向谢重华道:“难得你也如此古道热肠一回,冲你这番心
意,说甚么也要成全这位小兄弟啊。”说着,骆弈招手将那老仆叫到近前,吩咐道:“去后面请老爷子出来,就
说有故人来访。”
那老仆领命去了。莫瑾文看着眼前含笑的骆、苏、谢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正怔忡之间,穿堂中响起了一阵熟
悉的脚步声和两声低低的咳嗽,莫瑾文身子一震,有如电亟一般霍然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拳,脸色也涨的通红
,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门口。
门帘挑开,一位老者出现在门口。
“罗老爷子!”莫瑾文高呼了一声,声音中有惊喜,也有伤痛,仿佛有各种情绪复杂的交织在了一起。莫瑾文抢
上几步,扶住了这老者的双臂,一时竟至激动落泪。
这位老者正是“千里草”的首领罗奉罗老爷子,不意在此见到莫瑾文,罗老爷子也是十分惊讶激动,用力握住了
莫瑾文的手,“瑾文,你……你怎会到此的?”
莫瑾文听他这样一问,方从激动之中平复下来,一指谢重华,答道:“是谢重华谢大哥带我来的。”说着,莫瑾
文来到谢重华面前,敛容深深一揖,“谢大哥,多谢你带我找到罗老爷子,我……我当真是感激不尽。”
谢重华连忙扶起莫瑾文,笑道:“谢我作甚?你总是跟着我,我是被你缠得怕了,这才赶快把你送来这里。”
莫瑾文听他取笑,也忍不住笑了一笑,但转身面对罗老爷子时,却又止不住落泪。“罗老爷子,我们‘千里草’
的兄弟们……都已经……”想起当日情势之惨酷,莫瑾文心下着实哀恸,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罗老爷子点点头,拍拍他的肩,长叹道:“瑾文,这些我亦已知晓。不必难过了,自古以来,要成就大事,又岂
有无牺牲之理。若是我们如此轻易便能除掉董贼,那董贼也早就不会是今日的董贼了。”
感慨过后,莫瑾文与罗老爷子又诉起别后情由,原来当日“千里草”事败之后,罗奉重伤出逃,幸得骆弈相救才
逃得性命。为了躲避官兵搜捕,骆弈带罗老爷子远来烈城,而罗老爷子也有意借烈城地处偏远之便,重整旗鼓,
再组“千里草”,以图重新与董宪相抗衡。
当日骆弈安排了宴席,宾主尽欢。
次日过午,谢重华在宅中无事,便要到城外去游玩。骆弈便陪他一同出城,留苏玄卿在家陪着罗老爷子与莫瑾文
二人。
谢重华与骆弈出城之后,便信步来到烈山脚下。烈山风景颇为壮丽,山中林木葱茏,一片浓浓的绿,耀人眼目。
谢重华仰头见到山腰上突兀的横生一石,于是起了几分玩兴,当下与骆弈两人纵身掠上,来到这块巨石之上。果
然,此石方圆丈许,石面光洁如镜,仿佛是专门打磨过的一般。谢重华站在此处只觉视野甚好,一阵山风吹来,
不由意兴遄飞。
骆弈仰头望着眼前起伏的山峦,抬手向北方一指,“翻过这座山去,便是北离了。山北三十余里,便是北离的第
一个城镇乌集。”
谢重华颔首,正欲说话间,忽听得一阵阵哭声和叱骂声遥遥的传来。谢重华眉头一皱,仔细看时,有一队人正从
山下慢慢的走来。
谢重华微觉诧异,转头向骆弈询问道:“大哥,那是怎么回事?”
骆弈看看山下情形,沉声道:“多半是北离的兵士又来劫掠百姓了。下去瞧瞧罢!”
于是两人飘然而下,掠至那一行人近前。谢重华这才看清,原来是一队军士押着一群男女老少走了过来。这些军
士果然都是北离装束,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押着几十个人往北行进。被押的人大多是年轻男子,也有几个女人
和老者,俱用绳子缚住了双手,从前到后拴在了一处。这些人身上则是南殷服色,显然是烈城的百姓了。这几十
人一面走一面号哭不已,但押守的北离军士丝毫不为所动,见到脚下稍慢些的,便会举起马鞭呼啸着兜头击下。
年老力衰的走不动,旁边的北离兵士不由分说便上前一阵踢打,人群于是哭声更响。
谢重华见眼前情形,不由惊怒交加,未及多想便纵身过去,双掌劲力吐处,两名北离兵士登时头骨碎裂。骆弈此
时也已跟了上来。这些北离军士虽然悍猛,却均不是真正习武之人,谢重华与骆弈左拍右点,顷刻便让这一队北
离兵士纷纷丧命。两人又忙着为被擒的百姓解开了束缚,众百姓皆涌过来拜谢救命之恩。
“大家快回去罢!”骆弈沉声道。
百姓们散了之后,骆弈转头对谢重华道:“三弟,随我到山顶上瞧瞧罢。”
谢重华情知骆弈定然有话要说,当下点了点头。
比起中原的诸多名山大川,烈山其实并不能算得甚高,骆弈与谢重华两人脚下又快,不消一个时辰,便双双来到
了山顶。一路上两人均默默无言,空气也仿佛有些凝滞了。
站在山顶上,骆弈向北而立,抬手向山下一指,缓缓道:“老三,看到了么?那里便是乌集。”
谢重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目望去,果然山下有一个小小的村镇,居高临下看起来,便如同鸟巢一般。“今日这
些北离兵士,难道便是从乌集过来的么?”
骆弈颔首道:“不错。北离的兵士已经开始频繁越过烈山,劫掠烈城周围百姓。今日之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到了。倘若长此以往,整个烈城,恐怕都要成为北离的囊中之物了。”说着,骆弈冷然哼了一声,续道,“朝廷
却一味的粉饰太平,全然不顾北离这几年来的虎视眈眈。最终受苦的,也只有这些无辜百姓了。”
谢重华轻叹一声,“大哥,你有甚么话,便直说罢。”
骆弈转身直视着谢重华,目光灼灼,现出少见的激昂之色。“三弟,如今世道纷乱,我们兄弟三人大好男儿,难
道便真的要终老江湖么?”
谢重华看着骆弈,忽然微微的笑了。缓缓移开目光,谢重华瞧着山下那个看上去有些缥缈的乌集,悠悠的开口:
“大哥,其实我明白,我们兄弟三人之中,真正的江湖人,不过只有我一个而已。”顿了一顿,谢重华的微笑有
些萧索。“大哥你是热血男儿,心中想的,其实是家国天下。二哥本是名门之后,他永远不能忘怀的,是重振他
们苏家的声望。流落江湖,皆非你们本心,而是不得以而为之。而我呢?”谢重华的声音中掺上了几分淡淡的自
嘲,“我不知何来,不知何往。飘零江湖,大概就是我惟一的路了。我会被说成是甚么蓬莱阁第一杀手,说穿了
,也无非就是这个原因了。”
说到这里,谢重华重又转过头来,凝视着骆弈,缓缓道:“大哥,从听说你救了罗奉之时,我便已明白,你和二
哥,自此怕是便要离开这个江湖的了。”
“那么三弟你呢?”骆弈紧接着问道,“我听说李至洪曾经去找过你,而你并不曾应承他。那么如今呢?三弟是
否愿意与我们一起?”
听他这样问,谢重华不禁苦笑,半晌之后,转为了一声长叹。此时已然是黄昏时分,残阳将天际染的一片血红,
那种浓窒的颜色缓缓的刺痛了谢重华的双眼。谢重华闭上了双眼,感觉有甚么东西沉沉的压在了心上,再也挥之
不去。
“我总想着这世上诸事自然有其根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几个人就能够左右的。人们总说知其不可为而
为之,但我总觉得知其不可为,不如索性就安之若命。”谢重华淡淡道,张开双眼,有几分沉静的望着骆弈,一
缕说不出甚么意味的笑容浮上唇角。“然而以今日之事观之,或许大哥你们也是有道理的。你和二哥既然已经决
定,我做兄弟的自然跟着。”
(三)此地一为别
董太尉虽说年纪已然很大了,但他的头脑还是十分清楚的,更何况有从前“千里草”一次次的刺杀,也让他清楚
自己虽然身居显位,却也是相当凶险,因此太尉府虽不比皇宫内苑那般森严,却也是高墙深院护卫重重。
谢重华此刻便站在太尉府的高墙之下。仰头望望那足足有几丈高的围墙,谢重华失笑的摇摇头,眼中却闪过几分
犹豫。徘徊了一刻,谢重华倚着墙坐了下来。石板地有些冰凉,不过谢重华此刻无暇感受这些。
此刻已近亥时,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浓黑寂静的夜色之中,除了远远传来的几声打更的梆子声,再也听不到甚么。
谢重华倚墙坐着,有几分自嘲的笑了。自烈城离开之后,他直接便来到了京城,仿佛有甚么要紧事在牵系着他。
想到这里,谢重华便自觉有些好笑。其实实在没有甚么打紧事,大半夜的赶来这里,或许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不过,既然来了。
谢重华轻轻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灰尘。再次抬头仰望了一下面前高高的围墙,谢重华提气,双足
一点,纵上了墙头。
院内有家丁在巡夜,也是一片静悄悄。一个家丁似乎有些打盹,正靠在树下歇息。
谢重华微笑,无声无息的飘掠而下,欺身到他近前,手掌印上了他的头顶。那家丁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
“想活命的就别作声。”谢重华低低道,“我只问你,肖白尘住在甚么地方?”
那家丁吓得有些呆了,懵懂了一刻,方哆哆嗦嗦道:“后院东边角落里的便是。”
谢重华点头,一指戳上他昏睡穴。
后院东南的角落上果然有几间房子,中间的一间此刻还亮着灯光。谢重华一路掠去,轻轻纵上了屋檐,双足勾住
了檐瓦,身子却作了个“珍珠倒卷帘”之势倒垂下来,透过窗纱向内观看。房中之人果然便是肖白尘。他静静坐
在灯前,也不知在想些甚么。谢重华见此情形,便抬手在窗棂上轻轻叩了两声。
肖白尘一惊,霍然起身,低低喝道:“甚么人?”
谢重华身子一翻,已然轻飘飘落在了地上,笑道:“深夜来访,当真冒昧得很了。”
“谢重华?”肖白尘又是一惊,声音中隐隐多了几分欣悦,快步来到了窗边,与谢重华隔窗相对。
谢重华点头,“有几句话想对你说,随我来罢。”说着,谢重华转过身,如前一般轻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