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令其将我‘千里草’弟兄剿灭殆尽。眼下连小谢这样的人也是不愿出手,世情如此,看来董贼要愈加猖狂了,
只可怜了这无辜百姓。”
谢重华仍是漠无表情的站着,半晌后忽然挑眉问道:“我听说‘千里草’门下能人甚多,却如何至于惨败若此?
”
李至洪摇摇头,想起那日看着众兄弟惨死于自己面前的情状,仍是禁不住又流露出几分哀恸愤恨。“董贼身边有
一人名叫肖白尘,听说是董贼之侄。此人武功卓绝,心狠手辣,我们都不是他敌手,连黄泉、碧落也死在了他手
里。如此人物,阁下竟没听说过么?”
谢重华不置可否,只笑了一笑,反问道:“那肖白尘,当真便有这般厉害么?”
李至洪目光忽然一动,不疾不徐道:“阁下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瞧瞧。”
谢重华一怔,继而笑道:“李先生果然是‘千里草’的智囊,这样说是想利用我的好奇心么?呵呵,就算我心里
好奇,那也只是我自家的事。而且,”谢重华顿了一顿,眼望着李至洪,淡淡补充道,“肖白尘武功再高,他也
不算是个江湖人。”
(二)寂寞的人
等谢重华又回到楼上房中之时,沈明月倚在绣榻上,仿佛已经睡着了。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她白玉般的
脸颊上投下一道淡淡阴影。
谢重华一笑,来到桌边。桌上的酒菜仍在,只是俱已冷了许久。谢重华也不理会,执起酒壶斟了一杯。触手之际
,琉璃杯冰冰凉凉的,里面的液体倒映着烛火的红影,摇摇曳曳的,却也并未带来多少热度。谢重华又笑了一笑
,一饮而尽,果然是有些凉的,顺着喉咙滑下。
沈明月这时却已醒来了,云鬓半蓬松着,一双翦水双眸似张非张的,在暖暖的烛光之下,透出些娇慵的意味。沈
明月靠着床头坐起,怔忡的看了谢重华一忽儿,软软的开口:“酒怕是已经凉了,你要喝,让人去热一热罢。”
谢重华却放下了酒杯,缓步走了过来。“不必了。今日已晚了,我也不喝了。”
沈明月似乎尚有些睡意朦胧,星眸半饧的浅笑着,“是谁来找你了?是不是又有生意上门了?”
谢重华摇摇头,笑道:“要见我自然容易,但说到接生意就难了。今天我没兴致,不想理会那些事,两句话打发
他走了。”
“两句话?”沈明月听了吃吃笑着,脸颊上也飘上了两朵红云,“真要两句话,怎会去了这么久?我等你等得也
要睡着了。”
谢重华瞧着沈明月分外娇媚的笑颜,忍不住也失笑,眼珠骨碌碌一转,染上了几分促狭。“你这话是嫌我来得迟
了么?不必着恼,我这不就来了么!”说着,谢重华状甚无意的一拂衣袖,红烛上的火苗跳了几跳,倏然熄灭,
窗外皓月的银辉霎时间洒了一地。
次日清晨,沈明月一张开眼睛,便见装束齐整的谢重华正坐在床头,笑嘻嘻的瞧着自己。这场景倒让沈明月吓了
一跳,谢重华往日里从来没有这样早起,今日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沈明月从锦被中慢慢抬起手来,掠了掠压到脸颊上的青丝,仍是有些慵慵的道:“怎么了?起的这样早。”
“我要出门去了,等你醒来好告诉你一声。”说着,谢重华潇洒站起,拍了拍身上崭新的湖蓝色长衫,霎了霎眼
,“我这就走了。”一面说,他真个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沈明月刚刚醒来,还有些昏昏然,等到她终于想清楚他说了些甚么,不禁倏然张大了眼,忙忙唤道:“小谢!你
等等,你要去哪里?”
谢重华已然走到了门口,听她这一句呼唤,忽地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端详了沈明月一晌,谢重华悠悠折回到床
头,伸手抚上沈明月明艳的芙蓉脸颊,笑道:“明月,往常我出门,你从不问我一句的,今日是怎么了?怎地关
心起我的行踪来了?”
“你……”沈明月一时语塞,脸上一红,现出几分愠恼神色来,抬手打落了谢重华有些微凉的手,恨恨道:“你
是去寻花问柳,还是杀人越货,谁来管你!去去,死到外面去好了!”
谢重华笑道:“放心,我既非寻花问柳,也不是杀人越货,而且,我便是死也要死回到明月楼来的!”说着,谢
重华抬手在沈明月如瀑的青丝上浅浅一拂,朗笑声中,已然出门去了。
沈明月双颊酡红,轻轻咬着唇,眼睛盯着谢重华离去的方向,不言不语,看不出是喜是忧。
京城的正午,熙熙攘攘,甚是繁华。
京城与别处不同,每日里出入的多得是王侯将相,豪门巨室,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中,说不得随意挑出一个来都
会多多少少有些身份。便是京城的平头百姓,在天子脚下待的久了,也油然沾染上了几分王气,言谈举止也似与
别处不同,王气教化之下,这气派和规矩到底是会多些的。
谢重华此刻便已晓得了京城的气派和规矩是如何的多法。晌午时分总要寻个地方吃饭,而谢重华这人有时候还喜
欢冒充几分风雅,此时不愿去那些寻常酒肆,在大街上徜徉许久之后,终于瞧见一间甚是气派的所在,令谢重华
精神一振。
这间酒楼上下三层,琉璃明瓦,白玉雕栏,白玉门阶,门檐上悬着一块鎏金牌匾,上书三个淋漓磅礴的大字:金
谷楼。阶前站着四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仆役,却也俱是装束不俗。
谢重华一见这间宏丽堂皇的酒楼,顿赶甚合心意,抬脚便欲入内。谁知刚刚走上门阶,那四个仆役便过来伸手将
谢重华拦住了。谢重华一怔,只见这四个人半斜着眼睛,将自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足足四五遍,最后歪了
歪嘴角,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仿佛颇有不屑之意。谢重华倒也不恼,索性便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他们打量
。
好不容易,其中一个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位公子,干甚么去啊?”声音却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也似,听在耳中
平白的让人不舒服。
谢重华倒也不以为意,仍是笑笑,向着大门之中的热闹景象一扬下巴,“进门啊。”
“进门?”那人又斜着眼睛在谢重华脸上转了几圈,仿佛谢重华的回答令他觉得十分新鲜一般,半晌才懒洋洋道
,“进门可以,您的名帖呢?先拿出来让小的们看看罢!”
“名帖?”谢重华一听倒来了几分兴致,一挑眉,问道:“怎么你们这里不是酒楼么?进门还要名帖?”
那人笑了,笑容中有几分自得之意,向着身后一挑大拇指,“是酒楼没错,只不过咱们这金谷楼可不是那寻常的
酒楼,先递名帖,主人家看了,愿意招呼您的话您才能进去。至于这闲客么,呵呵,恕我们不招待。”
谢重华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不可抑,“好大的架子,莫非你们这里是西王母的瑶池会么?我没甚么名帖,不过听
你这样一说,今日却更要进去瞧瞧不可。”
那四人听谢重华如此说,不禁齐齐变了颜色。看谢重华脚步已动,四人对视一眼,一起横在了谢重华身前。谢重
华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身形只微微一晃,便已来到了金谷楼门口。那四人却未曾料到谢重华身法如此之迅灵,
一回头见到谢重华已然举步欲入,不由均有些气急败坏了。当下四人“啪啪”一击掌,从里面霎时涌出十几条大
汉来,一个个面目狰狞,齐齐扑向了谢重华。
眼见一场打斗在所难免,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住手。让人家上来,莫再纠缠。”
这个声音透着几许清冷的淡漠,似乎也没用几分力气,却让门前诸人俱听得清清楚楚。谢重华一怔,听这声音仿
佛是从楼上传来,但他此时已来到檐下,望不到二楼的情景了。
那几个仆役只得住了,似有些不甘,但又似不敢不听从这人的吩咐,怏怏的走上前来,对谢重华道:“既然如此
,那便请进去罢!”
谢重华笑笑,缓步入内。一进门便有人过来招呼,引他径上二楼。
二楼上甚是清静,地方虽然空旷得很,却只寥寥的坐了三两桌。临街靠着栏杆的桌边,坐了一个白衣人,独自一
人有几分闲散的坐在那里,神色间有些淡漠。但见到谢重华上来,他倒端起酒杯,向谢重华极淡的一笑。
谢重华瞧着他,也是微微一笑,随即在一个离他较远的位子上坐下了。靠在雕花大椅上,谢重华望着前面那个白
色的背影。这个背影很直,略显几分清瘦。谢重华瞧着,唇角轻轻勾起。
堂倌很快把酒端了上来,将杯盘摆放好,躬身行了一礼,便欲告退。谢重华连忙伸手拦住了他,“你且少待。”
堂倌依言站住。谢重华斟了一杯酒,递到了他手中,一指那白衣人的背影,笑道:“劳烦你,将这杯酒给他,便
说我请他喝一杯酒。”
堂倌有些愕然,但还是依言去了,走到那白衣人身边,将这杯酒放在了他桌上。白衣人抬起头来,两人说了几句
甚么,这堂倌不断躬身点头,状甚恭敬。说完话,这堂倌又折回到了谢重华这边,陪笑道:“这位公子,肖公子
请您过去一叙。”
谢重华了然,站起身来,施施然来到那白衣人桌边,也不待招呼,径直在他对面落座,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面对面的打量之下,谢重华才发觉这白衣人不止是形容俊逸,更有一身清贵之气,令人几乎不敢逼视。然而谢重
华却没有那么多忌讳,仍是盯着他瞧了半天,浑然不以为意。那白衣人也在看着他,目光中是甚么意味也说不出
,但总归有些疏离。两人便这样对视了一刻,最后倒是这白衣人先开口了。
“你为何要请我喝这杯酒?”他的声音也是极淡的,如同方才一般。“是为了我方才给你解围?”
“不是。”谢重华否认,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这个位置很好,正可以看到酒楼开阔的门庭。
“因为……”谢重华喃喃着,仿佛要寻找一个说的过的理由,回过头来,谢重华凝视着这白衣人阗黑的眼眸,忽
然莞尔一笑,“因为你看起来很寂寞。”
白衣人一霎愕然,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些出乎意料,半晌才失笑道:“我寂寞?”
“是啊。”谢重华看向从方才起就放在桌上未动的那杯酒,伸手拿过,一扬头,喝得涓滴不剩。金谷楼如此大排
场,这酒倒也真是甘冽异常。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谢重华瞥向坐在对面的人,目光中带着些理所当然。“难道
你竟然不寂寞么?”
这白衣人盯着谢重华,片刻后缓缓吐出三个字来:“未觉得。”
“呵呵,怎么可能?”谢重华轻笑,向后舒舒服服的靠在了椅背上,悠悠道,“你是肖白尘啊,肖白尘怎么可能
不寂寞。”
这白衣人果然便是肖白尘。见到谢重华认出了自己,肖白尘脸上并无多少讶异之色,仿佛被谢重华认出来是再自
然不过的事情一般。肖白尘似笑非笑,也悠悠道:“那么你呢?蓬莱阁第一杀手小谢,你寂寞不寂寞?”
谢重华闻言朗朗一笑,双眼闪动着熠熠的光辉,望向肖白尘。“阁下的消息果然灵通!难怪‘千里草’也要全军
覆没了。不错,我就是谢重华。”
肖白尘淡淡道:“你来京城,是要刺杀太尉么?”
谢重华不语,执起了桌上的酒壶,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又自顾自的喝了下去,这才抬头对上了肖白尘带着几分
审视的清冷目光,有些漫不经心一般答道:“我是个杀手而已,又不是刺客。”
肖白尘挑眉,“有何不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刺客么,自然远远要比杀手崇高得多了。”谢重华说着,忽有几分自嘲
意味的一笑,“我却只是个杀手,杀手为的不过是钱,至于‘不复还’的事情么,终归还是不太有兴趣。”
“那你为何要来京城?”
“不错,‘千里草’的人确是找过我,不过我没想应承他。我来京城,只是想来找你的。”谢重华瞧着肖白尘,
笑道,“听说你剑法不错,很想见识一下,所以来找你比剑。”
肖白尘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之色,愕然道:“比剑?”
谢重华颔首,“今夜子时,城外西山,你来不来?”
肖白尘淡漠的脸上仿佛流露出一丝笑意,“来,自然要来。”
“好。”谢重华站起身,一拱手,“既然如此,我等你。”
说完,谢重华转身向楼梯走去。方欲举步下楼,肖白尘却叫住了他。谢重华一怔,回头看时,肖白尘正悠悠然斟
了一杯酒,悠悠然饮下,而后似笑非笑的向谢重华瞥来。
“谢重华,”肖白尘悠悠然开口,声音竟温煦如春风,“方才你说错一件事。去找你的仅仅是李至洪而已,至于
‘千里草’,它早已不复存在了。”
夜里,等到谢重华来到西山的时候,肖白尘已然等在那里了。
从傍晚时起天色便有些薄阴,入了夜天上也没有月亮。昏昧的夜色中,看不清肖白尘的面容与神情,谢重华只看
到他的侧脸。他倚着一棵树站着,微低着头,身上的白衣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清寂。低矮的山丘上,四周静悄悄一
片,更无半点声息,谢重华不禁微微一笑。
肖白尘发觉了谢重华的到来,站直了身体。“你来了。”
谢重华点点头,走到他的面前,笑道:“肖白尘,你倒真是信得过我。”
肖白尘极淡的一笑,“你也很信得过我。”随即,肖白尘敛起笑容,退后了一步,缓缓拔出了长剑。剑光冷冷一
闪,宛如一泓寒水。
谢重华笑了,“如此直接么?”虽如此说,然而谢重华心中并无半分嘻笑之意,也随之退后一步,拔剑在手。
山林中顿时一片萧然。谢重华与肖白尘同时动了。一时间只见到一团剑影,一团寒气,不时的几声金石之声,两
道飘忽的人影,已全然分判不出哪是肖白尘,哪是谢重华。
两人交手一百余招,始终未分胜负。肖白尘忽地飘然向后纵出几尺,停住了手。谢重华一怔,手中长剑倒拖下来
,静静的站在原处,望着肖白尘。
“你我堪堪平手,不分胜负。”肖白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甚么情绪。
谢重华朗朗一笑,“肖白尘,你又何须客气?我内力不及你,倘若再久持下去,我实在是必败无疑,这又何必讳
言?”
肖白尘不语,转过身去,扬起头来望着北方微茫的天空。半晌,谢重华听到他的声音悠悠的传来,带着几分缥缈
的真实。
“谢重华,你我究竟谁高谁下,我希望,这一生都不要知道。”
三、一鹤高飞华表上
(一)援手
金谷楼的酒虽然好,但架子着实也太大了些,谢重华是不想再去了的。不过好在京城这么大,好的酒楼自然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