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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百里骐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将手中的剑缓缓收好。
夕阳将树影拉得长长的,崔参慢慢地从班驳的光影中走了出来,停在三丈外静静看着背对夕阳站在晚霞中的少年
。
百里骐也在淡淡地看着眼前已长成青年的“故人”--个子长高了不少,但相貌变化却不大,依然是面似冠玉眉目
如画,清澈的眼眸中还带着未褪净的天真,乍看之下还像个大孩子一般。然而,与他短暂相处的交情是一回事,
与崔家的旧帐又是另一回事了。百里骐与他对视须臾,冷静地开口道:“阁下找我有何见教么?”
崔参一愣,心中不禁又有些犹豫怀疑了,良久才试探着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当然认识。”
崔参刚露出笑容,下一秒又听少年继续说道:“崔三公子,你在此等候是为何事?”
“你......”笑容僵在脸上,崔参不肯死心地追问道:“你忘了当年的事情吗?我们两个一起被关着,后来又一
起从‘浮云’逃出来,再后来你就不见了!我还见过你娘......你竟然编故事骗我!你姓百里对不对?”
百里骐漠然地盯着他的眼睛,严肃而清晰地说:“崔公子,你们崔家和我南宫家相隔千里素无深交,既然无旧何
来‘当年’一说?”见他怔怔地哑口无言,百里骐又道:“如果崔公子拦住在下就是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么恕在下杂务繁忙少陪了。”
崔参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连最后一点把握似乎也没有了。眼见着白衣胜雪的少年翩然转身,崔参突然下意识
地喊道:“韩冬!”
名字只是个符号,太久不用就会变得陌生。
百里骐仿佛听着别人的名字,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有很多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崔参看着少年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低低的自语,似叹息亦似疑问:
“是我错了么......”
88 情愫暗生
看到少年完好无损地回来,何商的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其他的也都不在意了;严云虽
然有些好奇那设阵之人是何方神圣,但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她小丫头还没那个胆量开口问他
;翟忻深谙做下属的规矩,不该问的他绝对不会多嘴,况且见少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越是这样他越是小心谨
慎,生怕点燃了导火线惹家主有机会赶他回老家。
于是,百里骐不必解释什么,一行人就自动认同了他的漠然。仿佛根本没有这段插曲般,大家该怎么走还怎么走
,无非是耽搁了一点时间而已。
回到轻絮园,百里骐摆手挥退众人直接进了凉阁,一路穿过前厅正堂,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将严云远远甩在了身
后。
端着点心的严湘正往屋里走,忽然一阵疾风从身边掠过,几乎把她手中的托盘掀翻。勉强稳住平衡,少女为自己
的点心逃过一劫而大大舒了口气。回神想想又发觉不对,刚才那个似乎是......
百里骐进到内室,见百里骥正闭目斜倚在床上,右手撑着脑袋,拿着书的左手搁在腰间。仿佛是听见响动,那双
眼睛突然睁开,带着些许迷蒙看过来,继而少年微微一笑,用略带沙哑地声音招呼道:“你回来啦。”
你回来啦--除去无实际意义的语气助词就只有三个字,但百里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安静了下来。
百里骥见他站在地中央望着自己,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其妙,赶紧起身放下书问:“怎么了?”
“没怎么。”百里骐别开视线伸手解了衣带,把外衣脱下来撂在一旁,从桌台上找出药水擦掉脸上易容的部分,
又在架上的水盆中洗了几把。
听了他的话百里骥更加觉得有问题,见他在找替换的衣服,便顺手将家常的衣服递过去,一面锲而不舍地问:“
没怎么?那你刚才怎么不高兴?”
百里骐接过衣服的手略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他后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没有不高兴。”
“别骗人了”,百里骥语气笃定地说:“我能感觉得出来。跟我说说,看到那个伪君子让你不舒服吧?抑或是坐
了一天不动很无聊?”
“你很烦。”百里骐换好了衣服在床沿坐下,身子倚在刚刚百里骥靠着的地方,口气虽淡却也听不出丝毫的不悦
。
见他合上眼睛,百里骥便坐过去碰碰他的胳膊唤道:“别睡,就算累了也该先吃饭。”
百里骐模糊地“嗯”了一声,眼睛却仍是闭着,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崔参失望的眼神。正烦闷间,感觉到身
边的人站起身走开,再来是一阵轻微的水声。片刻后,他回到床边坐下,被水浸得温凉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的额头
,在几处要穴上轻轻按着。
舒服的感觉仿佛熨贴在心上,将心中的郁闷烦愁细细安抚住。百里骐蹙起的眉头慢慢放松,半张开眼睛看着近在
咫尺处那认真的面容。
百里骥头天只坐了一个时辰就彻底坐怕了,好不容易百里骐答应代替他,他因此才得以逃脱出来。推己及人,发
觉百里骐心情欠佳,百里骥便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劳累无聊的结果,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罢工不干了,又哪能
不尽心尽力讨好服软呢?
这么按摩了快一柱香的时间,当百里骥以为百里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故
人。”
“哦?谁呀?”百里骥顺着他的话问。
“崔参。”
百里骥前一天才听百里骐说起过当年的经历,对这个崔家少爷印象深刻,当即惊讶道:“他认出你了?崔长河也
知道么?”
“看他的样子应该还只是怀疑而已。今天他独自一人等在路上,并不像是受人指使。”
“那你......”
“我没承认。”
“你是因为他的缘故心情不好?”百里骥的手停了下来。
百里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也不是,只是可惜。”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少倾,百里骥继续开始按着,同时向合上眼睛的少年低声说道:“下午的时候梦若溪离开了。”等了等他又继续
说:“是他自己坚持要走的。”
百里骐半晌才用陈述地语气问:“你问过他了。”
“嗯。怪不得总弄不清楚涵音阁的真实样子,原来它本来就是个‘四不象’!”
睁开眼睛,百里骐的目光中露出微微的不解。
“怎么说呢......”百里骥想了想后解释道:“涵音阁是个特别的存在,它的老板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应该
说性质有点像贩卖情报的合伙企业吧......他们将各自的势力提供出来共用,遵守共同约定的规矩,以不损害共
同的利益为前提可以有相对的自由。几个合伙人出身不同,三国的都有,但合作多年相互比较信任,搜集的情报
几乎涉及各个方面,生意也好得很,赚得盆满钵满的。”
“只为了赚钱?”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如果他们的行动有明显的目的性,那查起来反而会容易。”
“梦若溪也是?”
“他最早是为了打发无聊,后来......是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吧。”
又是一阵沉默。
百里骐抬手轻轻按住正从自己神庭穴滑向曲鬓穴的手,懒懒地说:“你若再按下去我真要睡着了。”
“很舒服吧?”百里骥面有得色地笑道:“我先拿你练练手,若是将来混不下去了还可以靠这个吃饭呢!”
抑郁的气氛一扫而空,看着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百里骐也自然地笑了起来,挑眉问道:“你知道你多大了么
?”
“知道啊!今年满十六嘛......”坐在床沿上的少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复又作痛心疾首状反问:“哥哥你这都
算不出来吗?”
百里骐邪邪一笑也不答话,按在他手上的手指瞬间上移至腕处。
一丝微凉的真气倏的从脉门蹿进体内,似乎专门在他怕痒的地方转悠。百里骥全身又痒又麻,想要挣脱却使不出
力气来。他一个不稳伏在百里骐身上,哭笑不得地抗议道:“这......这是什么?哪有你这样的......哎
呦......好了好了,我......我怕了你了,快住手......喂......认输还不行么......”
轻手轻脚走进来请两人用膳的严云从一进来就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床上状甚亲密的两个人,乖巧温和的小脸上
一片绯红。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想要说话却找不到声音,连眼睛也忘了要移开。
突然,一道视线凉凉扫过来,如一瓢冷水兜头浇下。严云一个激灵立刻清醒,浑身微颤着悄悄倒退出门外。
89 盟主之战
之后的几天里,百里骥除了偷懒在家以外还做了三件事:一是溜出园子以总部“特派员”的身份“视察”了一下
百日香的生意,并通过这个设在云阳城中的联络点将给严谨的信传出;二是将各处递上来的资料分析整理了一遍
,对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予以特殊标注;三是抓紧时间把何商派出去。
前两件事自然好办,但支走何商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九年前被南宫独行带回山谷,何商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虽说算不得寸步不离,但也绝对是常伴左右。百里骥明
白,自己的武功达到了什么水平何商心里肯定有数,若是不能在八月十五那天前调走他事情就铁定会穿帮。
其实百里骥并没有把百里骐的存在当成是绝密机要,至少并不担心自己身边的亲信知道。可是不知怎么的百里骐
支走何商的意思出奇的坚决,他也只好顺从当事人的意愿远远将人打发到南宫独行那里送“家书”。
可问题也就在这里了。对于百里骥此行的目的何商也大略知晓,这样关键的时候哪里肯轻易离开。为此百里骥特
意腾出两个时辰,摆事实讲道理地磨着他,一直忽悠的何商认识到这封家书在这个时候送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等摆平了何商,他的下颌已经又僵又麻,嗓子也要冒烟了。
比大学那阵子参加社团的辩论会还累人--当百里骥倒在躺椅上猛灌茶水的时候,脑子里唯一只剩这个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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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天色隐约的有些蒙蒙亮了。
百里骐睁开眼睛,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它们的主人正把脑袋拱在两个枕头间的凹处,散开的
长发有几绺还落在自己的肩头颈侧,呼吸间略有些痒痒的。伸手替他把蹬开的被子重新拉过来盖好,百里骐复又
合上眼继续躺着。
安静了还不到一刻钟,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却是再次蹬掉了被子。
那么热么?
思绪变换间体内真气流转,体温迅速变得微凉。没过多久,身边的人果然如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缠了上来,似乎是
嫌衣物阻隔了他寻凉快,还不悦地轻哼一声磨蹭了几下。
百里骐刚弯起的唇角陡然一僵,咬着牙深吸了口气,维持着现下的姿势久久不敢挪动半分。无奈罪魁祸首还无知
无觉睡得香甜,百里骐只好专心再练练功了......
等到他可以平静下来时,远处的鸡鸣已经隐约可闻。
身边的呼吸依旧悠长平缓,百里骐靠过去在那唇上轻轻一啄,低声笑道:“好好睡,以后我会加倍找回来的。”
睡梦中的百里骥蓦然打了个冷颤。
卯时三刻,天色完全放亮。
严湘在门上轻轻叩了叩,如往常一样扬声说道:“主人,起床了。”
百里骥反射性地“嗯”了声,想要翻个身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偷偷睁眼瞄了一下,确定自己果真又第N次变身为缠
人的“八爪鱼”,百里骥已经彻底无语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搞的,自从和百里骐重逢后,这个古怪的
毛病就如影随形。若是喝了酒还可以推说是酒后无德,可是这种没喝酒的时候呢?以前他明明是睡得很老实的啊
!
好在这既然已经是第N次了,百里骥的心理建设早就很过硬了。如果被抱的人没有发火的迹象,那他也不会傻到主
动自我批斗。自然地把手脚收回,面上堆起无辜的笑容,百里骥坐起身来,朝着正乜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人打招
呼道:“早啊......今天天气真好,你要加油哦!”
百里骐暗里笑了笑,径自起身披上衣服,一挥袖掌风带起虚搭的门闩,同时吩咐候在门外的严云严湘进来。
看着两个小丫头忙不迭地端着洗漱用物跑进跑出,神色举止完全是谨慎恭敬规规矩矩,乖巧能干的让人奇怪。百
里骥心中纳罕,严湘自然是不敢再撒娇偷眼了,可为何连性情稳重的严云都不怎么抬头了呢?转头看看端坐在桌
边专心喝着水的百里骐,明明就是头不抬眼不睁的,怎么就能吓得这两个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呢?
郁闷地摸了摸鼻子,百里骥长叹一口气--自己奋斗了好几年都没达到的效果,为什么那家伙几天就搞掂了呢?同
样的父母,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再说这两个小丫头也忒欺软怕硬了吧?若是换了自己......
正腹诽间,一杯水递到眼前。百里骥立刻回过神,笑容满面地赶紧接了,也不管想不想喝就全部灌了下去。
洗漱完毕两人就在屋子里草草用罢早膳,百里骥轻车熟路几下就将百里骐改扮好,然后照例藏在门后,眼看着他
带着翟忻严云等人离开。待他们走后,百里骥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戴了那顶纱笠,同严湘一起大摇大摆出
了园子。
一路上,严湘如出笼的小鸟,抱着百里骥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红扑扑的苹果脸上神采奕奕,兴奋之情溢于
言表。百里骥对她被“恶势力”压迫的“遭遇”感同身受,自然也不愿再束缚了她,由着她大倒了一番苦水。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百日香,这个时候街上的店铺大都还没开张,两人也不是来买东西的,便直接绕到后面按特
殊的节奏敲开后门。掌柜的见又是他们两人赶忙亲自接待,听明白两人的意图后将他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并很
快的把两人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其利落程度让百里骥大为赞赏。
换了身普通的青布衫,将惹眼的容貌略作修饰,百里骥带着穿上男装的严湘出了百日香,坐上马车往千梓湖的方
向缓缓而行。
等到了会场外,时间已经是巳时初了。百里骥跳下车一看,整个湖区早被潮水般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以他现
下的身高,只能勉强望见擂台上飞起蹿下的人影。这也怨不得别人,在今天来迟的结果本来就是这样。
八月十五,云阳大会的最后一天。如果说前几天还是切磋交流之战,那么这最后一天就是名副其实的盟主之战了
,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今天就会在这里摘得玄罡剑。此等十年才得一见的盛事,试问身为江湖中人有几个不想亲眼
见证?
虽然来晚了,但百里骥可不愿就这么远远站在外面。他拉着严湘的手,两个人仗着灵活左钻右突,发扬“钉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