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想......”
86 另有隐情
在那个让两人多年后仍是记忆犹新的尴尬夜晚,百里骥还真奇迹般睡着了,睡得连百里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
知道。
然而,有句话叫做“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百里骥悲哀地发现,自己再一次手脚并用地
缠上了他此刻最怕见到的人,尤其是那人也睁着眼睛,且目光深邃清明,显然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百里骥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开口,就听身边百里骐的声音响起:“醒了还要继续躺着么?今天的比试好像是从辰时
正就要开始了吧?”
“嗯,是啊......”听他语气之中似乎并没有不悦,百里骥暗中松了口气赶紧翻身坐起来。这一起身他才觉得不
对劲,往身上一瞧,原来他穿着的睡衣不是平时习惯的那件。
百里骐已下床喝了杯水,回头见他还扯着衣服发懵,便也倒了杯递给他道:“你昨天怎么穿着湿衣服睡着了?连
床褥都被浸湿了大片。我叫不醒你,所以替你换了衣服,连带着也换了被褥。似乎你喝了酒睡相就格外......特
别,那酒有些后劲,下次别再喝得那么急了。”
百里骥听着他的语气竟大不同于从前,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佯装喝水偷眼一瞄,正撞上那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
睛。
一口水呛进来,脸上蓦得烧热了,百里骥忙抬袖掩住脸半真半假的咳着,却在百里骐帮他拍背时呛得更厉害了。
是时,门外响起了严湘略带拘谨的声音:“主人起身了么?”
“进来吧。”
“先等会儿!”
两人同时出声,声线又十分相近,这六个字混在一起传出去,门外的严湘登时就傻了--这是让她进去还是不让她
进去啊?
百里骐的眼睛始终停留在他脸上,微微挑眉问道:“为什么不让她进来?”
此时百里骥突然莫名地害怕起来,他低着头胡乱笑道:“还没起身,她们小姑娘家的不方便。”
“不方便......”百里骐语调平板地重复了一遍:“那之前怎么就方便了?还是说......因为我的缘故?”
百里骥惊讶地抬起头,刚碰触到那探究的目光复又躲闪开来;想要说些解释的话,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时间
仿佛被冻结住,一分一秒都熬得艰难。
门外的严湘等不到动静,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而入。只见两个少年一站一坐:站着的微微倾身神情专注,坐着的手
攥着茶盅仓皇失措。听见开门的声音,站着的少年恍若未闻纹丝不动;坐在床上的少年蓦然抬头看向严湘,那表
情好像看到救星一般。
严湘睁大眼睛,不知道这演得到底是哪一出儿。随后进来的严云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端着水盆站住不前。
百里骐终于站直身子,转头扫了两人一眼,看得两个少女绷紧了神经。他一指严云手中端着的水盆道:“放下,
时间不早了。”
“对对对,时间不早了!”百里骥接着他的话说:“小云,快抓紧时间伺候公子梳洗;小湘,去把预备好的衣饰
拿过来。”
两个少女立刻行动开,百里骥也赶紧下床准备易容用具。时间有限加上刻意忙碌让这个早晨显得异常紧张,直到
一切收拾妥当,远远看着百里骐带着严云和前来接应的几人离开,百里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倒回床上,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终于觉悟到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只好召唤严湘替他梳洗更衣,
打算回自己的院子看看梦若溪的情况。严云昨天守到亥时末,见人还未醒就点了安魂香索性让他继续睡着。安魂
香药效最多四个时辰,算算时间这也该是时候了。
既然“家主”已经离开了,百里骥自然不敢素面乱逛。但要他在自己的地盘上费心易容又不太甘心,因此他翻出
顶纱笠戴着,让严湘装作引路的样子走在自己前面,借以瞒过暗处的守卫。
一路顺利无阻,院子周围的暗卫认得严湘,都原地待命并不出来查问。百里骥让严湘去准备热水和粥菜,自己轻
手轻脚进到内室,果见梦若溪已醒了,正站在床边将外衣披到身上。
百里骥微笑着走过去,替他将折到的衣角拉平。
梦若溪转过身来,面上尽是暖意,伸手拧向少年的脸颊道:“轻功不错嘛,难得有人都走到近前了我才发觉。”
“那是当然!”百里骥捂着脸闪到一旁,不满地抗议道:“拜托,又不是小时侯,干吗还掐我的脸啊!”
“小时侯每次掐你你都要问为什么,现在还是没变!”梦若溪感慨着笑道:“不喜欢让人抱,不喜欢被人逗,你
们兄弟两个简直就不像是小孩子。我常常跟阿捷说......说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现在看来,其
实你还是像你娘多一点。”
“嗯,”见他望着自己的脸,眼中怀念之意渐盛,百里骥不着痕迹地转过头指着自己的床铺问道:“睡得好么?
心口可还觉得发闷?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再躺就要僵掉了。刚才运功时并没有遇到预想的阻滞,已经不妨事了,你们放心吧。”梦若溪忽然想起一事:
“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这里?大会早就开始了吧?”
百里骥舒服地伸伸腰道:“我哥替我去了。”
“那你就在家偷懒?不去看看么?”
“这几天没什么可看的......况且天气太热了!”
梦若溪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说:“难道你哥就不热了?真是好弟弟!”
“他那个人冷着呢”百里骥抿抿嘴,继而笑道:“让他去接受‘万人瞩目’也挺有趣的啊!”
“唉......真替骏卿不值!”梦若溪往少年的头顶轻敲一下:“他没日没夜地赶过来竟是为了替你受累......”
百里骥笑容一僵,讪讪地问道:“他赶得很急么?”
“那当然,他虽不言语,但那架势倒恨不得能飞呢!”
见少年不说话只低着头出神,梦若溪拍拍他的肩笑着说:“怎么?良心发现了?”
百里骥看了他一眼,老实地点点头,惹得梦若溪大笑起来。
一时严湘送进热水和早饭,百里骥亲自动手伺候梦若溪梳洗,恭敬亲密如同父子一般,看得旁边的严湘目瞪口呆
。
吃过饭,两人又闲聊起来,互相询问了这几年的情况。百里骥知道梦若溪年轻时虽有些玩世不恭,但却一直是个
重情重义的人,因此他将负面的经历简单几句带过,生怕引出对方的自责之心;梦若溪也明知其中曲直之处,因
顾及他的体贴之意并不说破,只暗自感叹人生际遇之奇妙。
说话间百里骥借着话头旁敲侧击地问起涵音阁的情况,梦若溪默然半晌才道:“我离开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
样了。”
听不出他的态度,犹豫再三百里骥还是问道:“你知道温文的真实身份吗?”
“你知道?”梦若溪惊讶地抬起头,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南宫家主知道这些也没
什么好奇怪的。”
“他的真实身份在你们内部是公开的么?当年涵音阁中是否出过内奸?后来查出是谁没有?”打墙也是动土,百
里骥索性一鼓作气全问了出来。
“你问这些绝不是因为好奇吧?”梦若溪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事已至此,百里骥再不遮掩,亦正色答道:“是,我怀疑爹娘的死没那么简单。其中因果关联诸多巧合,现今想
来恐怕大有缘故。从表面上来看,一切祸端的起点便是列慕秦。他明为黎阳太师,暗为‘浮云’之首,又与沈雨
雁谋划夺取东渝皇权,权势无边所向无敌。可这样一个人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便是他心中扭曲的执念。列慕
秦太自信太偏激,浑然不知他已成了捕蝉的螳螂,被人抓住弱点牵着鼻子走,最后害人害己终究不得善终。”
见梦若溪面露不解,百里骥微微点头道:“不错,我这么说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你不觉得一切太巧了么?首先
,我爹被奸臣诟病见黜于君,他离开没多久我娘的行踪就暴露了,形势在瞬间就变得如此紧迫。依你对我爹的了
解,若非妻儿命在旦夕,他会答应从前线偷跑回来,让那些诬陷他的罪名坐实么?其次,我们南下时一路顺风,
但为什么有两次明明可以遇到他们却总是迟到半步?第三,列慕秦明明封锁了消息,为何沈雨雁那么快就赶来放
走了我娘?我娘的逃走让列慕秦完全疯狂,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一家团聚的我们,这个死局究竟是无心而成
还是有意为之?抛开这些不提,最后列慕秦身死,黎阳和东渝立刻陷入战乱,最后谁从中得利最大?”
听了这一席话,梦若溪深受震动,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你怀疑是谁?”
百里骥回望着他,半天也没回答。
“你怀疑是涵音阁的人?”
少年眸光一闪,慢慢地分析道:“能够这样做的人,必须洞察三国的局势,掌握‘浮云’内部的机密,了解东渝
和黎阳的权利争斗内幕,清楚我们的行动计划。”
梦若溪脸上的血色渐褪,眼神也变得晦暗深沉,他再次问道:“你怀疑是谁?”
百里骥突然站起来单膝触地,朝着梦若溪深深一拜,郑重说道:“梦叔叔是家父的挚友,希望你能助我为父母报
仇......”
梦若溪一把拉起他道:“不必多说了,你想知道就什么尽管问吧!”
87 再见崔参
申时正,擂台上的两人相互抱拳行礼,一天的比赛到此告以段落。
慕容司陆离座而起,接过仆从递上的玉牌向得胜的那名男子掷出。那青年男子衣袖一动将玉牌接在手中,向慕容
司陆拱手道:“谢前辈!”
微微点点头,慕容司陆环顾场内朗声宣布:“今日时辰已到,明日由这位高少侠开始。”一语毕了,围绕湖边的
人群开始涌动喧哗起来,继而往四面八方慢慢疏散。
转回身,目光淡淡扫过座上众人,慕容司陆拱手为礼道:“诸位请便,老夫先行一步。”说着又看了合目正坐的
少年一眼,然后在其他人的客套声中举步离开了。
有了带头的,雅座上的众人也纷纷起身离开。
百里骐睁开深邃的黑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人。
崔长河见少年竟仍然端坐着不动,丝毫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心中十分恼怒不快。但他面上没有半分愠色,反倒
是温和宽厚地问道:“贤侄累了么?也对!如此无趣的赛事想必闷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吧?”
“还好。”少年无所谓地答道。
崔长河呵呵一笑,捋着美髯点头道:“贤侄年纪轻轻就挑起家主大任,确实气度不凡。可江湖上讲究辈分名望,
贤侄就任至今却连名讳都不为人所知......这个......呵呵。若是上场必当技惊四座名动天下,贤侄难道不想试
试么?”
“不敢当。”百里骐的语气和表情一样淡漠,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身侧小几上的茶碗。
连续碰壁的崔长河笑容一敛,转而语重心长地叹道:“贤侄少言寡语,行动又多有不合常理之处。知道的说是性
格使然,不知道的还只当贤侄是年少轻狂,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呢!我劝贤侄一句:若是慕容家主那等辈分资历的
人同你说话,贤侄最好还是忍耐性情与之寒暄片刻......不然,惟恐不利!”
“多谢赐教。”少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
“哪里哪里,何足挂齿!”崔长河的好脾气几欲告罄,他暗自咬牙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却在对上那双深邃幽黑的
眼睛时没来由得心头一颤,连忙别开视线勉强笑道:“贤侄保重,咱们明日再叙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下
台去。崔迩带着等在那里的侍从迎上前,向他低语了几句。崔长河也没再说什么,一跃上马率着家人往南而行。
百里骐一直看着那群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起身从另一边阶梯走下高台。
待到所有的贵宾都离开了雅座,慕容家的小厮侍女这才上来收拾杯盘、抹桌擦地。一个才留了头发的小丫头刚把
一个茶碗拿起来,厚实的梨木雕花茶几突然毫无预兆地垮塌,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烧柴。那小丫头惊得坐到地上不
知所措,剩下几个下人也都慌乱起来。还是年长的管事走过来安抚住众人,熟练地指挥小厮换了张茶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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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絮园在千梓湖东六里的云阳城四季巷,说起来离得真是不算远,不过严云却觉得今天这段路仿佛总也走不完似
的。翟忻与何商也感到气氛有些怪异,因此心中早暗暗提起十二分的戒备。
“停下。”轿中的人蓦然发话。八个侍从立刻停下,还没等严云上前,轿帘就被从里面掀了起来。
百里骐走出轿,迅速扫了一眼四围的情况,继而又仔细看了看道路两旁的林木草丛,最后紧盯着几丛杂草抽出身
上的佩剑。
何商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几丛杂草,突然“啊”地一声恍然,低声说道:“原来是迷
阵。”
百里骐剑气一扫将杂草除去,转身向几人说:“你们先回去。”
几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却都不动。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冽气势压得严云不禁发抖,连翟忻也忽觉日落风起温度降低。倒是何商不为所动,
走近几步坚定地说:“我留下来陪你。”
百里骐重新打量了他一阵子,略为收敛了气势答道:“不必。”见青年的眼中毫不掩饰地写满担心,才又加了句
:“无妨。”
何商的心全然在少年身上,此刻便是软硬不吃死活不愿离开,那种坚决的劲头架势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百里骐皱了皱眉,即便不耐烦还是解释道:“对方身上没有杀气,他摆出此阵是暗示我单独一见。你们不离开,
他便不会露面。”
何商仔细一想,知他所言不差,但却仍是不能放心。还想再争取留下,一直缄口不语的严云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
袖不让他说下去。
翟忻也看出少年的不悦,作为属下他对这个少年家主是既服又惧。一方面信服他的能力,一方面又被他震慑,因
此连忙低头答道:“谨遵家主之令。”随后向八个侍卫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依令离开。何商虽是百般不情愿,
也被两人硬拖着带走了。
见何商频频回头,翟忻劝慰道:“放心吧,家主的智谋修为皆是上乘,且那周围确实没有什么杀气,咱们远远等
着应该不会出事的。”
“可是师弟他的武功......”
一旁的严云急忙打断他道:“何公子别担心,我跟了主人这么久,听他的话从来都是不会错的。况且你若不信他
,主人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会不高兴的。”
这话还真起了作用,何商虽然面上焦急,倒也乖乖地跟着他们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