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 第二部————宁江尘
宁江尘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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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灿若的手,握到剑柄上。 【Cissy】

      (90)
      人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句话在江湖中更被奉为不变的道理。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一共是三十九个人。面生,无一认识。然眼中戾气,剑底寒光,皆是咄咄逼人之态。
      尉迟青一拱手道:“各位朋友请了……”
      “不必废话,交出东西我等自会留你个全尸。”阴惨惨的声音,从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口中发出,与其容颜极不相符,更显得出奇的诡异。
      话音示落,这群人便首先发难了。各种兵器出手,刀光剑影,直朝同一个方向而来。
      “公子!”尉迟青失声大喊,那女子手轻扬,薄薄衣袖化作坚兵利器,他慌忙应战,自顾不暇。
      沈灿若自是听得他的呼喊,但他眼中仿佛未见那重重叠叠的杀招,如常闲站,手握剑柄,引而未发。
      几可见那血影如雾,几可听那骨碎如泥,几可闻那腥腥殷红。然,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尉迟青没有看到,他正背向与那女人缠斗。那群人也没有看到,他们只觉一股无比强烈的白亮闪过眼际。
      唯一的观众是天地。
      那是属于天与地的一剑,不快,亦不重。没有杀戮之气,没有喋血之光。
      只是一剑。
      那群人仿佛被定住一般,手握不住东西,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仍是之前的动作,而剑,仿佛从未出鞘。
      这就是狂花剑的真正面目吗?或者,只要当它遇到了新的主人,就能脱胎换骨,成为另一把正义之剑?
      没有人能回答。除了,未来的事实。
      这个时候,与尉迟青相斗的女子怒容满面,“一群无用的废物!”她从头脑拔下一件物什砸在地上,顿时一股紫黑色的烟雾弥漫开来。
      尉青与她站得最近,还没反应不定期来,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进来,顿时头脑混沌难以辨物。他心急大喊:“公子,快走!”气体又趁机大量窜入,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雾所到之处,人纷纷倒下。沈灿若纵气屏住了呼吸,也感到视线模糊,身体摇摇欲坠。
      那女子桀桀笑着,声音在他听来若隐若现。
      沈灿若知她在逼近,剑鞘划空,以气驱散些许,纵身一跃而去。
      那女子意欲提气追赶,一个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
      “了了,你好像又不乖了哦……”
      她停下,身体微微发抖。这是一种从心底升上来的恐惧。是的,恐惧。在十年前,谁也不敢想世界上还有让这个以毒纵横西域的人害怕的人。但现在,只要听到那个声音,不,只要十里之内感受到他的气息,她就会发抖。而之前她没察觉到他的到来,一方面是凝神对敌,另一方面也是他蓄意隐藏。这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很生气。

      坐在树杈上悠闲地单手托着下巴的人,一边满脸笑容地想着怎么玩,呃,是处罚不听话的手下,一边开始担心起刚才逃掉的小鱼。“沈灿若啊沈灿若,你可要好好地把剑送到,别把小命丢了啊。好歹你也救过我一次,这次就当我还你这个人情了。啊……我果然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啊……”

      他喃喃念叨着,飞身降落到地上,笑容可掬地一步步走向女子,“可爱的小猫,这次让我们玩一点什么呢?”
      “不……请饶了我……不……不要——!!!”
      凄厉的惨叫像石子落入水中,只荡起圈圈涟漪,很快就恢复原态了。
      沈灿若用剑撑地,勉强向前走,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这种毒用内力好像完全压制不了,而自行由很少的一部分扩散到全部。他只觉得身体麻痹的部分增多,已经快不听使唤了。

      前方的路在摇晃,地面突出的石头让他绊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再无力支撑,仆倒在地。
      如果这样完结,这个世界再没有他这个人了,会有什么痕迹是无法磨灭永恒存在的吗?
      最后闪过眼前的,终究那是那两个字的牵绊,他嘴唇微动,已无法发出声音。
      车轮辗过石子,酒液淌在路面,没有车夫,马儿慢慢吞吞地向前走着。
      这是一匹比普通稍微特别一点的马,买它的人在它面前放了一盆水和一坛酒,它把头凑到酒那里去闻,由此得到了不用每天像它的兄弟们一样辛苦奔跑的美好生活。但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它也会想回归本性纵情驰骋一回,只不过它的现任主人天天醉生梦死地在车上躺着,它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颠簸到车外去。

      在马儿想着心事的时候,车的主人正躺着,看着车外的天空。
      “好蓝啊……现在是什么季节了……过了多久了……”他伸出手,衣袖掉下来,嶙峋的手臂上用刀划得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两年多了啊……”他用手盖住脸,“为什么……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突然,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车外大喊:“司马绪,你为什么不来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喊了一阵,他缓缓滑坐下来,眼神空洞,喃声道:“绪哥,我好想见你……凌星好想你……”
      这时,不远处一道亮光闪了闪,他腾地直起身体,剑一般地纵身跃出马车。
      已行出一段距离的路上躺着个人,发出光的……是他手中的一把剑。那把剑,纵是化成了灰,他也不会忘记,那是——
      “狂花剑!”他惊呼出声,再望着地上的人,愣了半天。
      他缓缓地蹲下来,迟疑地伸出手,“绪……绪哥……”他将人翻过来,脸很陌生,“绪哥,是你吗?你又用了易容是吗?……一定是的,一定是你!绪哥!”他抱着他,泪流满面,“绪哥,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老天爷,感谢你,我终于找到绪哥了!”

      沈灿若好像感受到什么,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办不到。
      “绪哥,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难道你都不想念我吗?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好吗?”
      语无伦次的话,传不到听者的耳朵。
      但是那种被抛弃的悲伤与害怕,沈灿若却莫名地感受到了。
      为什么哭,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想我,我知道你会痛苦,可我还是离开了你。时间能冲淡一切,世间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不可变不可取代。只要你能不抗拒,去接受它。
      今生无缘,来世再见吧。 (91)
      “你不是——?!”
      剑尖抵在胸口,只消向前一递,就可断送其人的性命。
      沈灿若搜索着以往的记忆,对于这个看来有几分面熟的人,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呢。
      相较于他的平静,对方显然难以接受这种情形,握着剑的手在发抖,眼睛里种种的情绪复杂地转换,有慌乱,有疑惑,有害怕,有痛苦,有失望,有悲伤。
      这个手持狂花剑的人,并不是他所找寻的,什么都可以改变,眼神变不了。即使是伪装,也没办法如许清静明朗。
      沈灿若此时终于想到了久远记忆里的一个片断,“你是……南宫凌星?”那个在东方堡痴恋司马绪,不惜背叛家族的少年。容颜憔悴了,身形单薄了,那份执着却深深地刻在身体里,如烙印一般。

      “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双目一瞪,“你是谁?为什么会拿着狂花剑?”
      沈灿若道:“这是由司马绪亲手交付于我我送去杭州的。”
      “绪哥!”南宫凌星急问道,“他在哪儿?”
      “我与他在天锦阁相见。”沈灿若想起司马绪曾经命流峰杀南宫凌星,遂道,“现在他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南宫凌星喃喃念着,剑由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手,遮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不再见我……”
      沈灿若看着,道:“既然他不见你,你又何必再去想。”
      “我做不到……睁开眼睛是他,闭上眼睛还是他,我想他,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沈灿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与他相见你就会失去性命,你还会想见他吗?”
      “当然!”南宫凌星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见不到他,生命对我都是多余的!”
      沈灿若望着他,缓缓开口:“你——是为什么而活着的?仅仅只是一个司马绪吗?”
      “你懂什么?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南宫凌星怒吼道。
      “但是,我明白一点,如果你生命的价值只有这份感情,真是太可悲了。”
      “你——!”南宫凌星气得发抖,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这一掌凝聚着他的十分功力与怒火,沈灿若身体虚软,避无可避,只能受了,立时唇角溢血,与苍白的脸色相比,更显得触目。
      “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杀了你!”南宫凌星丢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沈灿若垂下眼,漂渺的声音轻不可闻,“……都是这般执迷不悟……”
      这是家小客栈,占着地利,迎来送往的,生意倒也兴隆。
      伙计端来饭菜放在门口,待得脚步声远了,南京凌星方开门拿起。
      “你的仇家到底是谁?需要如此躲藏。”
      沈灿若用“不染簪”试完无事,“我也不知道。”
      “说谎。”南宫凌星端起酒壶往嘴里倒。
      沈灿若微皱眉,“我没说谎,因为可能性太多,一时不能确定。”
      南宫凌星道:“再多不过是拼着条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沈灿若望过去,他改变了很多。虽然之前只是匆匆一面,但那种热烈与希望完全被颓然取代,只有骨子里的执着不变。“你……何时离开此地?”
      “问你自己。”
      沈灿若顿感不妙,不会吧……
      南宫凌星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我和你一起去杭州。那时,他应该会出现。”他将酒壶随手一扔,摇摇晃晃地向外走,“伙计,再送两坛酒上来!刚送的还不够爷漱口呢!”

      沈灿若出声道:“酒多伤身,少喝点吧。”
      南宫凌星挥挥手,“若不是醉了,我到哪里去寻他……到哪里去寻啊……”
      沈灿若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道,虽然这是一淌混水,沾上的人都不可避免的会有危险。但是,对于南宫凌星来说,哪会看到哪里去。与其让他这样醉生梦死,不如让他去见司马绪一面。

      他盘膝坐到床上,开始运功逼毒。
      千里之外,皇城深宫。
      巍峨宫殿上,端坐着九五之尊。
      陆虹城悄悄看一眼,便低下了头。
      “陆爱卿,关于梅妃私下向我辞行离开宫中的事,希望你不用介意。这是朕亏欠她的,而且她向朕保证过,过段时日便会与你联系。”
      陆虹城道:“但凭皇上做主。”
      李鉴点头,“至于你上次奏请的边关屯田的事情,朕与刘爱卿商议,可以先在较近的地区先行试用,视效果再决定。”
      陆虹城应声,李鉴道:“你先退下吧。”他眼睛的落处是摞起的奏折。
      陆虹城行罢礼,退后几步,停住,“请皇上保重龙体。”
      李鉴坐得那么远,高高在上的位置,龙椅显得那样宽敞。
      宫殿之外,天没有变,地也没有变。
      帝王本就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个人感情越少越能公正处事。然,看着从小视若子侄的李鉴这般模样,陆虹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陆老将军。”
      陆虹城回头,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苏恩。
      “奴才斗胆,陆将军能否……令娘娘回头……”他眼神黯淡下去,“皇上这样一天天下去,一定支撑不了……”
      陆虹城问道:“皇上最近……很不好吗?”
      苏恩道:“自从娘娘走后,皇上何曾好过。”
      陆虹城沉吟片刻,“我会想办法的。”他提步前行,心头沉重如负巨石,纵在茫茫人海中寻着了,又有什么办法能令那个人回心转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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