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走吧!"允浩收回眼神,走回在中的面前蹲下。
"干嘛?"
"上来啊!"
"不要!"
"快,少啰嗦!"
"难看死了,我自己能走!"
"你想我抱你是吧?"
"......"
"上来!"
在中板着脸,嘟囔了一会,蹭地跳上了允浩的后背。
允浩提了提在中,在中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允浩的脖子,允浩拉了拉在中的胳膊,在中舒服地在允浩的颈窝附
近蹭了蹭。
"在中啊,累了就先睡会吧,到了叫你。"
"恩。"
"在中啊......"
"......恩......"
"早。"
冰雪堆砌的世界里,一双人影,相扶相拥,渐行渐远。
潇湘雪幕,相守难忘。
褪尽繁华的爱情,不过如此。
虽然守纯和庞贵妃的羽翼不容小觑,但是毕竟完颜守绪是正牌的太子殿下,深获皇帝的信任,再加上庞贵妃年老
色衰,又工于心机,老皇帝虽已病入膏肓,但是脑袋并不糊涂,知道承麟是守绪的人,要带着新娶的宋国女子前
来冲喜,硬是强撑起自己老迈不堪的身子,坐在了自己的养心殿上。
作为"雅清"的义兄身份,允浩在承麟的帮助下,顺利陪着在中进入了大金的宫墙。
迎亲一行队列,如同蒙蒙烟水,自白玉桥上稳秀地掠过,沿着雕龙画凤的玉栏,金水河幽幽一脉,隐隐环入了宫
城深处。
御林侍卫见了承麟,纷纷恭敬行礼。允浩打量了一会,金国的御林军,怕是宋人不敢轻看,明枪剑冷,甲胄森严
,总觉比宋军多了些叫人说不出的肃穆来。
果不其然,整个队伍尚未进入皇帝的居所,庞贵妃带着守纯已经赶来,允浩站在喜轿的外面,凝视这个在中嘴里
云淡风轻,可事实上却时时刻刻想置在中于死地的女人。
宫屏迤逦彩裳云动,面前正是庞贵妃銮驾。承麟往旁轻轻一避,纵身下马,敛襟施礼下去:"见过贵妃娘娘。"
庞贵妃优雅站定,春光下五凤朝阳宫装华美耀目,眼波微动,深静里堪堪隐去了丝怒意,盈盈凤目一抬,风姿秀
稳,有些傲气地回道:"免了吧。"
"宋国的人,都是这样没有规矩吗?"庞贵妃的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喜轿,冷冷的讽刺着,只是喜轿里的人置若罔
闻。
允浩跟着队伍,垂手站在喜轿的侧面,微微抬头,却看见了一个冰玉般的容颜却笑容恣意的男子,可是黄衫衬托
下的细长眼角流出的波光却让他感觉一丝冷冷的寒意。
允浩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
那人开口,却和他的母亲一种语气。
"怎么,大宋女子经不起人看?又或是,惨不忍睹?"
"......"
承麟硬是忍下了喉中郁结的闷气,毕竟现在的守纯仗着母亲的身份,在宫中张扬跋扈惯了,现在的自己又是孤军
奋战。只可惜,忍字头上一把刀,硬生生地吞下去,叫谁都不痛快。
"皇上有旨,宣上行将军完颜承麟觐见!"
僵持的局面被面前有些臃肿的太监爷爷打破,那个笑容满面,一脸慈祥的老太监朝着承麟眨了眨眼,承麟会意地
一笑,轻蔑地扫过庞贵妃一干人等,领着喜轿,准备进殿。
庞贵妃不甘被冷落,作势要跟着进去,却被那个老太监拦了下来。
"皇上交代了,只让完颜承麟将军和他的人进去,贵妃和守纯殿下不能进去啊,得罪了!"
"你--"
"皇上的决定,贵妃娘娘不要让老奴为难啊!"
"哼!"
五凤朝阳宫装华美耀目的女人有些愤恨地盯着承麟离去的方向,拂袖离开。
允浩不能跟着进去,只是站在外面静静等候着在中的出来,不过他总算放下心了,虽然刚才剑拔弩张,但是看在
中的神情,十分淡定自若,看似这种场面早已历经多次,不以为意了。
允浩看着宫墙中的一切,突然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原来我的在中,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
"你是......"迎面来的一位老妪见到他的瞬间,有些颤抖。
允浩心里暗叫不好,但旋即想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破绽,疑惑地看向面前的老妪。
云英浅紫轻罗衣,下配长褶裙,典型的宫中贵妇装束,虽垂垂老矣,却显得富贵大气。
"等等,她说的是,汉语?"
允浩猛地抬头,那老妇的身子已经有些颤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碰允浩的脸颊,允浩慌忙一避,躲了过去。
"资明太妃?"出来以后的在中已经换了自己在宫中的装束,想必已经和皇帝沟通好了。
允浩忍不住看了在中一眼,却见他站在承麟身边,白色龙朝服落了一层耀目阳光,让那身影更显几分清拔,他静
立远望着自己这边,一袭飘逸的白衫随风拂动,模样甚是清傲,然而偏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定,似乎那潜静
从容的气度已深到了骨子里,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能动其分毫。只是,那双深邃明澈的双眸如今淡笼着一丝忧色,
大局未定,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太妃娘娘怎么过来了?"
"好像,真是好像......"那个太妃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过身,宠溺地揉揉在中的脑袋,用女真语言喃喃着。
"什么像?"在中看向允浩,允浩的脸上也写满里疑惑。
"像......唉,不说了,几百年的旧事了......"
"在中?她是?"允浩拉住在中的衣袖,自己实在是听不懂女真语言,只能在旁边大眼瞪小眼地干着急。
"哦,对了,说不定,你和太妃娘娘八百年前是一家呢,她也姓郑哦,听父皇说,是你们宋朝迁都的时候,流落
到金国的,被我的祖父看上了,就娶进宫来......"
允浩愣了。
"娘娘听说过开封人郑克吗?"允浩稳了稳自己的气息,不做声色地说道,"《折狱龟鉴》的作者,宣和六年的进
士--郑克?他是我的曾祖父!"
突然,原本已经镇定的老妇,顿时泪眼婆娑,一把把允浩搂入怀中。
"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太像了!"
在中一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允浩是寻着了自己家里失踪已久的姑婆了,笑着说道:"看吧,太妃娘娘,您疼
爱守绪是没错的,我都帮你带来亲人了!"
"好孩子......好孩子......"
郑氏资明夫人不堪激动,紧紧地搂住允浩不肯松手。
郑氏告诉在中,自从皇帝病倒以后,不再信任贵妃一帮人,所以皇帝的日常生活,都是由自己打理。她镇定地嘱
咐在中,因为在中是顶着承麟妻子的名号进来的,所以今晚还是得出去,明早再光明正大地进宫,反正皇帝这边
已经安排妥善,如果一旦皇帝不好,承麟的部队,在中的属下肯定会做好一切防范,防止守纯那边的任何动静。
在中点点头,放心地离开。郑氏给了允浩一个安心的眼神,允浩笑笑,跟着在中出去了。
身后的江山,一片广阔。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
拾旧山河,朝天阙。
元光二年(1223年)12月,宣宗病故。他临终的前一天晚上,近臣都已经出宫了,只有一位年老的前朝资明夫人
郑氏陪伴着这位行将就木的皇帝。宣宗知道郑氏可靠,便将后事托付给她,让她"速召皇太子主后事",言罢气绝
身亡。郑氏果然不负重托,沉着机智地应付了前来看望宣宗的庞贵妃,金哀宗完颜守绪才得以顺利继位。
元光二年十二月庚寅,宣宗崩。辛卯,奉遗诏即皇帝位于柩前。壬辰,诏大赦,略曰:"朕述先帝之遗意,有便
于时欲行而未及者,悉奉而行之。国家已有定制,有司往往以情破法,使人罔遭刑宪,今后有本条而不遵者,以
故入人罪罪之。草泽士庶,许令直言军国利害,虽涉讥讽无可采取者,并不坐罪。"
正大元年春正月戊戌朔,诏改元正大。庚子,上居庐,百官始奏事。
--《金史本纪第十八哀宗上》
(十八)一生一代一双人上
枕函香,花径漏
约相逢,黄昏后
红酥酒,东风瘦
却与关外听西风
红蜡泪,青绫被
水沉浓,冷溶溶
携君清晓画眉同
小楼东,寒砧风
芳草连绵匀长空
画春意,斜阳红
箫剑琴马谁与共
山一程,水一程
夜阑人静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一生一代一双人
公元1223年1月15日,金历元光三年十二月,金国第八位皇帝完颜珣因病驾崩,翌日,养子完颜守绪登基继位,
成为金国建国百年之后的第九个皇帝,改年号,正大。
忙完了登基的各种重大的事情,把金宣宗葬于德陵,宣布自己早已拟好的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的时候,已经到了正
大元年的三月。
三月,寥烟疏淡,春花繁秀,垂杨绿柳,渐渐飘絮。
去年今日,人面桃花,相映成红。
只是,允浩拒绝了在中的加官进爵,只是安守着偌大的金国的"翰林院"。在中对于允浩的拒绝,没说什么,只是
和允浩讨论了不少关于"兴汉学,倡孔说,广言路,课农桑"的事宜。
只是有一点,在中怎么也不同意,就是允浩要搬出宫居住,虽然在中继位之后一向节俭,但是还是在翰林院和自
己的内宫中间的地方建了一个小别苑,权当自己和允浩的小窝。
虽然这个居所不大,但是在在中的精心布置之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前院后庭都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竹林,有点彤云漫居的味道,允浩也知道在中的意思,所以再也没提过出宫居住的
事情了。
日子虽然忙碌,却也相乐融融,在中忙于国事的时候,允浩就整理这翰林院的浩瀚经纶,不知道在中是不是受自
己的影响,他对于汉人的学识以及劳技,都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
允浩也知道在中想的是重振金国,现在的金王朝立国已百有余年,太祖、太宗时"天下莫强"的盛世早已无影无踪
,世宗时"上下相安,家给人足"的小康局面也已成为不可复返的历史陈迹。在中他现在所面对的,只是一个千疮
百孔、衰败不堪的王朝。
宣宗时期严重内部政治腐败,经济残破,红袄军大起义绵延不绝;外遭强大的蒙古不断从北方进攻,黄河以北已
尽为蒙古所占,金与西方的西夏、南方的南宋也时有战争,不断地消耗着濒临衰竭的国力。
本以为他安全继承地位以后,日子就会太平无事,但是允浩现在方知自己的幼稚,虽然在中在自己的面前从未表
现过什么争强好胜的意思,但是允浩了解他绝对不愿意自己去做一个亡国之君,但是自己从未涉及过政事,不能
站在朝堂上为他分担治国的重担,也未曾带兵上过战场,不能像承麟那样力争抗蒙,可能他只能做的就是把自己
毕生所学的知识整理出来。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如果,你都不要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因为在中的国事繁忙,所以常常一连好多天,允浩都见不到在中一眼,但是在中并没有忘记允浩,总是时不时地
派他最信任的胖公公过来问问允浩,饭菜有没有不合胃口,气候是不是很习惯,三月的关外晚上要多加点衣
服......
允浩想到这,脸上似乎浮现起在中那个倔强却又放心不下的脸,满足地笑了。
不过这样的时间也没有持续多久,允浩便拿到一块皇帝御用腰牌,可以横行宫殿的黄金腰牌,所以常常在中忙地
没有时间看他的时候,允浩便跑到在中的御书房,这样的生活虽不能时时解相思之苦,倒也亲密无间。
"允浩......"
"嗯。"
"允浩,允浩,允浩......"
允浩叹了口气,从书桌前转过头去。
"又怎么了?"
床上卷在被子里的人露出乌黑的两只眼睛,委屈地,"我头好痛。"
"已经煮了醒酒茶给你喝了呀。午饭、晚饭也吃了,天都黑了,你还想在床上赖到什么时候?你都一天没碰你那
些奏章了!"
允浩第一次看见这般喝醉撒娇的在中,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可还是痛。"
"谁让你昨晚喝那么多的酒!"
"大赦宴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和承麟一喝起了就忘了,"见允浩不再搭理他,在中又吵闹起来,"允浩你都不疼
我。"
"你跑到我这里来睡,吵得我一晚上没闭眼,今天再害我再弄不好这《论语》和《尚书》,我可要揍你了。"
在中嘴巴一嘟,但是立刻乖乖的,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允呐,我想喝水......"
允浩只得放下笔,亲自到了杯水,端到床边看他喝下去。允浩不懂女真语,也不喜欢陌生人的服侍,虽然在中挑
了几个宋国丫头过来,但允浩还是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偌大的宫殿,被在中的人这么伺候着,他就是
觉得别扭。
他看着在中一口一口地喝着,眼底流泻出宠溺的光芒。
一轮清月,交光皎洁。
幽室昏黄,偏染一地。
在中放下杯子,抱住允浩的腰,"允呐,你知道吗?照这样下去,搞不好再过两年,我们大金国就可以回复强盛
了哦。"
允浩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是啊,不过别太得意,你要继续加油,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现在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
们。"
不知道为什么,允浩突然觉得这样子没有任何设防的在中有中玻璃娃娃的脆弱,他用尽所有,倾己一切,为了一
个目的,如果,只是如果,一旦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最终的效果,不知道到时候的在中,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
。
允浩不懂治国,但是他读过太多的历史,知道什么是死而不僵,什么是回光返照。
只是,看到如此努力的在中,他想相信意外。
是的,意料之外。
允浩这一生短短25年,却经历过太多的意外。
一个被迫离家的金国太子,经历九死一生地逃亡,没有任何征兆地闯入自己的生命,这是个意外......
放下所有设防,结交他这个同样设防的朋友,这个,是个意外......
当自己知道自己父亲是个断袖之后,第一次因为别人说自己是断袖,而狠狠打了在中,这个,也是个意外......
或许允浩的生命中,最大的意外就是,他爱上了在中......
不过如果不是爱上在中,允浩自己怕是会一直怨恨自己的父亲,这个,又是一个意外......
既然有这么多的意外,不妨就相信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只是不要在每次感到幸福的时候,突然有了意外......
在中猛地把头埋在允浩怀里乱蹭,带着醉酒似醒未醒的红晕,"允浩,你不要走哦,要看我重匡大金江山......"
在中今年已经是二十四岁的人了,想不到喝醉了以后,却还是跟小孩子一样爱在他身上磨蹭,在人前都是带着冷
漠气度的成熟男人,现在对着他却喜欢撒娇。
"允浩,明天我做那个八宝鱼羹给你吃,好不好?你看看,你脸上的鼓鼓的肉都没了......"
"好。"允浩轻轻应了一声,继续伏案写着自己的东西。
"等下要帮我看看那个‘益政院'的奏折,我想着手安排礼部尚书杨云翼他们当说书官,给那群只知道固守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