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疏月何曾教星替上
临水照花,花容易谢
此恨绵绵谁能解
云飞雾散,琼碎玉裂
望不尽殊途奈何嗟
莫非梦里迷蝴蝶
春雨小楼望一夜
竹林偶遇梨树下
初逢竟是三生结
千山冥冥恨离别
青裳渺渺人去也
他年再续前世今生
今生来世因缘劫
哪怕一生寂寞换劫灰
一春一春一春去不回......
金元光一年宋嘉定十三年
河南开封金都
初秋的开封大街上少了以往的热闹,枯萎的枝干上露出空空的枝桠,雪白的墙壁在连绵不绝的雨水的侵蚀下日渐
斑驳,有了沧桑的味道。如同某日发生过的故事,剥开一层还清晰可见。
终究,烟花的绚丽逃不过寂寥夜空的吞噬,镜中花、水中月,幻化成一道缥缈的彩虹,偶尔掠过心房,折射出一
地空旷。
"承麟,最近守忠哥那里还有没有侍卫看着?"
"回太子,有!"
"刚刚去了他的陵,还是很冷清的......"
"太子殿下节哀,天上的庄献太子若知道殿下您的一番心意,一定会高兴的!"
"承麟......我几年没出宫了?"在中幽黑的双眸望向马车外有些冷清的大街。
青檐乌瓦,楼台深深,日光拖着长长的影子,如临水而立的长篙,横斜于清浅的波光之上。迎风振翼的孤雁,如
一枚石子,一枚高过云天的响箭,遁入辽远的苍茫。
"四年零5个月,回殿下!"
"呵,四年多了!"在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真没觉得啊,这么快都四年了......"
在中微微低首,用着承麟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喃喃:
"四年......思念......思念......四年......"
你好吗......
"殿下,天气转凉了,让属下吧帘子放下吧?"
"好......"在中抬眼,看向外面清冷的地方,眼帘落下复又抬起,"等等!"
车外,一个男子,斜眉星眼,花样面庞,柳线似的腰杆子,黑缎似的青幽发,束之头顶,甚是潇洒。他的身后,
"秦氏瓷器行",熠熠生辉。
"秦冶?秦冶!"在中迅速叫停马车,从里面冲出来,瘦削的脸上闪过兴奋的惊喜,"秦冶,是你吗?"
那个男子脸色一僵,转过头去,冷冷地回道:"少爷,您认错人了!"
"秦裕天!"在中提高了声音,有些生气。
那个男子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在中站着,冷风中,在中恍惚地看见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浅蓝色的外衣罩住
了挺拔的身材,他的目光落在远方,似有似无。
在中有些好笑地走上前去,拍拍那个男子的肩膀,"你小子,还和我金大爷装!"
当在中的"金大爷"一语一出,那个男子的颤抖便再也掩饰不住,他转过头,睫毛投在眼底的淡影微微一动,两泓
深湖般的眸光幽凉而冷漠地望向在中。
"金大爷?在下并不认识什么金大爷,在下也并非少爷口中说的秦某人,少爷请回,在下这里地小物薄,禁不起
大人物的折腾!"
在中疑惑地看向门口的牌匾,"秦氏瓷器行",回头看看自己的阵势,太子随从一共一百八十人,都在这个店铺门
口候着,在中微微含笑,手一挥,随从便跟随承麟全部闪到路口去了。
"现在好了,秦冶!可以认我了吧?"在中凑到秦冶的身边,放下身段,毕竟和他们隔开的时间太长了,思念已经
绵延不绝。
"太子殿下!"那个男子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甩开在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跪倒在地,
"恐怕在下与太子殿下的差距甚远,在下唯恐逾矩,惹太子殿下不快!"
在中眉毛一挑,斜眯地双眼,一个拳头把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身体打翻在地,"这样就记得了吗?"
流景阁的夏天,六月流火,曾经的回忆慢慢浮现。
秦冶突然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了在中身上,"在中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真好闻,若不是得到重鸾已经回到
凤鸾殿的消息的话,我还真以......"
"秦冶?你要和我谈这些?"
"痛,有你这么对大哥的吗?"
"我讨厌别人把我当女人!没事的话,我还有工作!"
"呵呵......哈哈......"翻到在地的人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却比这初秋的寒风更加凄凉,更加萧瑟。
"你是在怪我,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吗?"在中怜惜地伸出手,心疼地揉着他脸上刚刚被揍出的红肿。
他却不识好意地头一偏,狠狠地看向在中,"真想不到,大金国的太子殿下还能认出小民!"
在中被他的冷言冷语来了火,出口就道:"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见到美女就不能自已,那个外表散漫内心细腻
,那个笑容迷人谈判一流,那个为了兄弟两肋插刀,那个为了流景放弃家业,那个故作风流只为了默默待在雅清
身后......"
"够了!金在中,我说够了!"秦冶终于不再隐瞒,腾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
在中任其揪住自己的衣襟,尽管有些呼吸困难,但是还是微笑着说;"你,终于肯认我了?"
"我恨你!"揪住在中的秦冶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恨?"在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的流光,微蹙的眉头紧锁。
"是!"秦冶斩钉截铁。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秦冶,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在中有些慌了,抓住秦冶的肩膀,"是不是杭州那边出
事了?"
"哼,当初一声不响地把我们所有人丢在身后,现在我们不敢劳烦太子殿下过问!"
"肯定出事了!"在中犀利的眼光扫过秦冶怨恨的面容,秦冶眼波微动,深静里堪堪隐去了丝怒意,"是允浩,还
是雅清......"
"啪--"秦冶从未对在中动过手,但是这一次的出手异常凶狠,在中的肩头仿佛骨头要碎了一般,疼得厉害。
"别跟我,提雅清!"秦冶咬着牙,扑到在中面前,捏起在中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混蛋!我恨你!特妈的,金
在中,你毁了我们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一瞬间,在中的心好乱,乱得像麻一样缠住自己的呼吸,吞噬他自以为是的伶仃的坚强。
斜阳微暝,光影处,秦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很消瘦。在中凝神,看向秦冶眼底的凌乱。
凌厉的眼神,愤恨的面容,和记忆中温柔的微笑,不羁的容颜渐渐重合,在中有了些许陌生,喉头微微动了动,
挣扎着问:"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冶没有说话,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湮湿了水磨石的地面,一滩水迹,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秦冶?"在中愣了,心更加地慌了。
秦冶却拎起在中,使命地推向门外,而后紧紧地阖上了大门,狠狠地吸着鼻子朝门外大吼道:"要知道的话,亲
自去问允浩!那个笨蛋,为了你,赔上了所有!"
烟笼浮云,日移清风,影凝繁华。
暮霭沉沉,柔光似水,在中孤单地伫立在门口,停滞不动。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了往日的透明而晶亮,黯淡消光,
精致的容颜上残留着恍惚的迷茫。
唇口微动。
"那个笨蛋,为了你,赔上了所有!"
"那个笨蛋,为了你,赔上了所有!"
"那个笨蛋,为了你,赔上了所有!"
................................................
"那个笨蛋,他,好吗?我,好想他......"
紫绡烟罗帐,羊脂白玉枕,在中自榻上撑坐起来,身子却十分无力,复又一晃。抬眼看见帐间悬着一双镂空雕银
薰香球,缭绕传来安神的药物淡香,无怪睡了这么久。
"真是难为承麟了......"
他勉强扶着床榻下地。
在中的宫殿中并无繁复装饰,却处处别致。长案之上放着玉竹笔架,几方雪色笺纸,一如流景阁那个人的书房摆
设。窗台上琉璃阔口的平盏盛以清水,其中插着几枝竹枝,干净里透着些许贵气,衬得一室清雅。
"承麟,进来!"尽管无力,但是在中仍朝外面固执站着的人影喊道。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承麟刚进门,在中就劈头盖脸地问道。
"属下不敢!"
"那我问你,杭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中的气息有些紊乱。
"回太子殿下,郑公子身体安康,并无大恙!"
承麟有些犹豫,但仍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差。
"安康?呵......安康!那流景呢,雅清呢,秦冶呢?一句安康,想瞒天过海吗,完颜承麟?"
"......"
"回答我,"在中猛地提高声音,高亮的嗓音震慑苍穹,"回答我!"
"属下受皇后娘娘的吩咐......"
"回答我!"在中的口气冷凝成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原本清癯柔和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星子碎寒
,仿佛什么东西丝丝碎裂,不复再现。
夜阑人静,更深露重,烛火明灭,长灯暗影。
月上中天,在宫殿间投下一片幽深,映上在中的脸庞有种不真实的苍白,而他立在风中的身影仿佛原本便是一抹
月华,并不应属于这噬人的深宫,此时看来杳然而轻暗。
金朝马厩,白驹黄骢、紫骝青骥、赤骅黑骊,一应俱全。在中着云白武士窄衣,银纹紧腕收袖,足蹬乌皮长靴,
选中他最常骑的那匹黑骊,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夜空如幕,钟鼓迟迟,偌大的禁宫深深几许,无声地被在中飞速地甩在身后。
"皇后娘娘为了保全皇室安定,担心您与守纯殿下再起冲突,所以让属下一直隐瞒太子殿下您......"
"那边的情况是......守纯殿下上次谋害殿下您不成,反害死了流景阁的丫鬟把您劝回了金都,所以守纯殿下记
恨在心,派人交了一封匿名信给钱知州大人的对头,龙图阁大学士王十朋,说钱大人的密友钱塘郑氏一家曾经藏
匿金国太子......"
"大宋皇帝虽然不智,但也懂得为人处世,安抚民心,以雪前耻,所以在王十朋的告发下,钱家,郑家,还有秦
家一并被抄,财产充公,一概人等,贬为庶民,永不入仕!"
"本来郑公子知情不报,理应流放,但是上次殿下与郑公子一起参加的钱知州的寿宴上,老迈的皇帝看上了钱知
州的女儿,那位小姐自愿入宫服侍老皇帝,所以,郑公子的流放之罪被赦免了......"
"其实当时凭这三家的势力,逃脱处罚并不是一筹莫展,只要郑四公子承认殿下......"
"承认殿下您是......凤鸾殿的与他相好的相公......一切便可以绝处逢生......可是,郑四公子在公堂上朗声
陈词,说......在中就是在中,不是金国太子,更不是凤鸾殿的相公,是我郑允浩的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金在中
!"
"允浩公子在那次周埔山营救殿下时就知道殿下的身份了,那时殿下的马刚刚赶回流景阁,允浩公子意识到殿下
您出事了,准备前去的时候,被属下拦住了,太子殿下恕罪,承麟是想,若是真的是守纯殿下扣住了殿下您,就
凭守纯殿下心狠手辣,想要置殿下之死地的心念,允浩公子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救不回殿下您......"
"所以商定的结果正如殿下所遇到的那样,允浩公子先去,我等在后应援,殿下恕罪,因承麟不懂汉语,所以才
会耽搁到晚上......"
在中一路奔驰,不经意在马上放眼一望,城外连绵的山脉已经尽收眼底,金朝宫殿远远地落在后方,偌大的城池
,琉璃金瓦,高墙重重都变得只剩下点点星火的光芒。
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自开封都城中穿插而过,四支河流,合二为一,奔腾进宽阔的黄河,滔滔滚滚奔向
远方。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还想他能不能看懂我玉佩上的女真名字呢,是啊,他那么聪明......但是怎
么会那么笨呢,承认我是其他人,哪怕就是重鸾的身份,又有何关系,我又听不到......"
"为什么......笨蛋......为什么......"
(十三)疏月何曾教星替下
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自开封都城中穿插而过,四支河流,合二为一,奔腾进宽阔的黄河,滔滔滚滚奔向
远方。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还想他能不能看懂我玉佩上的女真名字呢,是啊,他那么聪明......但是怎
么会那么笨呢,承认我是其他人,哪怕就是重鸾的身份,又有何关系,我又听不到......"
"为什么......笨蛋......为什么......"
秋天的龙坞山,有着成熟的风味。
山花清秀质朴,散开来看似毫不起眼,凑在一起却似携来满山的风光,十分烂漫可人。
彤云漫居。
朱扉兽环,雕木红毯,金钩玉帘,香炉烟袅。
"河山永寂百代千年清风随逝流岚去云烟"
"寥落意气飘零书剑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
"相忘无言"
允浩就站在那里,穿了身普通布衫,白皙脸上静雅如玉,粗布掩饰不了他举手投足的高贵气质,自有一种叫人不
能冒犯的平静和远离尘世的洒脱。
他笑意盈盈摆弄着花朵,手指挑来挑去,金丝般的阳光便随花枝灵巧的串织于一处,一个花环慢慢成形。听见附
近细细簌簌的声音,诧异地抬头,将目光投向前方。
韶光明媚中,清响走了过来,好久不见的她卸去钗环,素面朝天,简单挽了坠云髻,青布衣裙,一副小家碧玉模
样。
"芷儿,你找的那个爹在那边呢!"
"爹--"
一声清脆的叫声,打碎了许久以来的梦境。
西窗风,声渐紧,明月故在,彩云已散。
好梦不留人好睡。
"呶,你早就想要的花环!"
"谢谢爹!"
在中静静地待在树林里,凝视着思念已久的他,锋锐的唇角向上扬起,不似往常那般淡淡的无声无息,这时的他
带着十分明显的笑。原来经历过如此起伏的他,笑起来依然会如此动人心肠,便如冰封万里的雪域中忽然显出一
点绽放的绿意,在一瞬间可令天地失色,便如高绝孤独的险峰金光普照,云破天开后山碧水秀,云淡风轻。
"芷儿,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好一句离骚,好一个芷儿......"在中喃喃,"有清响,我......放
心了......"
在中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风尘,衣衫早已起了褶皱,长靴上沾了许多痕迹,有青草,有泥土,一身的狼狈只为
了连夜从开封快马加鞭来到这里,以为他过得不好,以为他受尽折磨,以为他......
"现在,我真的是多余的了......"
"真的该,相忘无言了......"
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忍住自己不稳的气息,转身。
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四周充斥了某种奇异的气氛,似乎是他的身上清冷的气息,温暖的呼吸,包容的体
温,臂膀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无比,在中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紧贴着自己微微跳动,血脉在缓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