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开蓝的房间，亚诺向大厅走去，不意外的看到在城堡大厅的石柱下一道纤细的少年身影。
微微的在心里叹气，亚诺走了过去，看着在阴影中抬头看他的少年。
“法赛少爷，现在应该是您上床休息的时间。”他冷静的说道，而对面的少年则在黑暗中讪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来问您一个问题……问完了我就去睡觉。”法赛在黑暗中仰起了脸，俊秀的容颜上带着一种优雅的笑容。“您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您不说我是没有办法知道的。”亚诺和蔼的回答，顺手调整一下石柱上灯笼的方向，让法赛稍微露出来一点。
“好吧好吧……”法赛呢喃着说道，朝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想知道为什么叔叔在看到那个叫蓝的男人的时候会忽然脸色突变——他们是以前的旧相识吗？我觉得不象呢。”
“……我该夸奖少爷您敏锐的观察力吗？”亚诺不动声色的说道“如果是我所了解的部分的话，候爵大人和这个叫蓝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并不认识。”
“哦……是‘你所知道的部分’么？”法赛狡猾的笑了起来，他微微眯起黑色的眼睛，灯笼里的火焰为他的容貌涂抹上了一层暗淡的红色“那么亚诺，我想知道为什么叔叔看到他之后脸色会变的这么奇怪，是因为他的容貌吗？除了因为蓝的容貌特别的象某个对叔叔而言很特殊的人这样的理由之外，我实在不能理解我的叔叔为什么会忽然变的这么奇怪。”
褐发的青年温和的微笑“这样的问题您去问候爵大人不是更快？毕竟坎特瑞拉阁下才是当事人。”
“我不认为叔叔会告诉我。”
“那您认为候爵不会告诉您的事情我会告诉您吗？何况我可能并不知道。”
“……”没有说话，身材已经比同龄人来得高挑的少年仰头看着亚诺带着笑容的脸，极为缓慢的扯出一个面具一般僵硬的笑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肯定的、一字一句的说，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亚诺。
“……无论我知不知道，我都不会告诉您。”年轻的管家柔和的回答，然后显然不想将这场谈话延续下去的鞠躬，离开。
而黑发的少年只是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挑眉，然后若有所思的离开。
这样的一个夜晚，就以各种奇妙的形式烙印在了每个当事人的心中——多年之后他们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发现，今天，是一切命运脱轨的开始……
拖着不断颤抖的身体，坎特瑞拉疲惫的回到书房，凝视着房间里昏暗的一切，他微微的苦笑起来，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按上了不断跳动的眼皮，感觉着冰凉的手指下面一片滚烫的触感。
端起冰凉的茶喝了一口，感觉苦涩而没有温度的茶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坎特瑞拉勉强把茶咽了下去，瘫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连指尖都在颤抖。
那种清晰的颤抖感觉让坎特瑞拉有想要哭泣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欲哭无泪的无声呢喃着一个名字，破碎的声音在坎特瑞拉的咽喉之间哽咽着，却无法形成具体的语言表达出来，坎特瑞拉觉得浑身冰冷，他用力的裹紧外套，从自己的衣领里拉出一条纤细的银链，在链子的另一端，是一个小小的可以打开的坠子——没有任何打开的意思，坎特瑞拉只是把坠子合在掌心，感觉着上面银制的花纹烙印在掌心——深深的吸气，把额头顶在了手指上，坎特瑞拉象是哭泣的小孩一样抖动着肩膀，把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在了臂弯之中——
脑海深处回荡起了久远之前那在春日之中震荡着空气的笑声，微妙的、仿佛是就回响在耳朵旁边。
那人甜美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坎特瑞拉……坎特瑞拉……”
猛的一拳砸到了桌子上，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银发的青年颤抖着伸开手指，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想哭……可是发现自己流不出眼泪……
无法形容的情感在内心里奔涌着，疼到骨子里的伤却混合着“坎特瑞拉”一般的微妙甜美——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本以为此生就此断绝……
没想到这样的雷雨夜里居然还能看到……
坎特瑞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因为感情上经历着仿佛暴风雨一般的冲刷，让他的感官迟钝到了一定程度，当门被打开又被重新关上之后，他才察觉到有人进来，知道进来的人是谁，坎特瑞拉没有抬头的丝毫意思。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刺客看到了他们大概会高兴的要死吧？”亚诺带着深厚无奈的声音在潮湿冰冷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接着，一件还带着人体温度的披风覆盖上了他的身体。
“你打算怎么办？要让这个老师留下来吗？”褐发的青年问到。
“……你也看到了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坎特瑞拉沙哑着声音没头没脑的问道，而褐发的青年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一模一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坎特瑞拉象是小孩子似的呜咽着，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抓住披风厚实的边缘用力的扭曲着。
沉痛的哀伤从坎特瑞拉身上蔓延开去，仿佛是月光似的在房间里荡漾开来，最后将一切的一切席卷而走——
无法形容的哀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坎特瑞拉才开口“……让他留下吧……”
话没有说完，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留了一半在口中。
而亚诺知道剩下的那一半话的含义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雷雨终于在夜半时分停止了咆哮，经历了雨水的滋润，万物都在阳光里舒展开了身体，仿佛昨晚那狂暴的雷雨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外面的空气带着春天特有的清澈感觉，呼吸之间带着草香而微微潮湿的空气流动在人的身体里，一向有早起习惯的蓝缓慢的走在城堡里撒满清晨露水的小径上，在全然陌生的城堡里悠然的漫步着。
坎特瑞拉的住宅是这个城堡里的堡中堡，在建筑的时候不仅考虑了美观实用，还把军事上的用途也包含了进去，就蓝的眼光看来也是花费了相当精力来设计的建筑——这个建筑本身就是一个精美的艺术。
踩在相当结实的石板地面上，蓝看着庭院里修剪整齐的树木，美观大方之余还非常适合作为防守时候的屏障，但是却又容易从内部突破，想必是为了不给进攻的士兵方便而特意设计的吧。
看样子他真的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呢……计划的一些部分要修正——想要成为这样一个人的亲信，几个月的时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正当蓝一边慢悠悠的想着一边走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里安先生。”
他抬头，看着亚诺正站在自己面前。
名义上是管家的青年没有穿着管家的号衣，而是一身朴素的白亚麻衬衫，褐眼的青年客气的看着蓝“真没想到里安先生还有早起的习惯。”
看着他有意无意的挡住自己的去路，蓝在心里挑了下眉毛，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防备自己，蓝对他微笑了起来，苍白的容颜上黑色的眼睛象是深邃的湖水一般“亚诺先生，我想知道候爵大人是不是接纳我做他侄子的老师，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我打算现在就离开费迪那斯。”
“……”亚诺看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会，然后侧身做了个引导的姿态“候爵大人昨天已经吩咐过了，波拉司神甫看中的人一定有不凡的造诣，他希望您可以留下来试教一段时间，如果您觉得我们的法赛少爷实在是不堪造就的话，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身为权倾一方的大贵族可以把话说的如此婉转，足以证明坎特瑞拉此人心胸气度不凡，真是在难缠上又加上了一点。
蓝默默的点头，跟着亚诺到了坎特瑞拉的房间，和从里面退下来的侍女低声说了几句，亚诺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出来对他一笑“候爵大人召唤您进去。”
点头，蓝走了进去，来到卧房外的书房，穿着家居服装的坎特瑞拉正站在推开玻璃的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听到有人进来，坎特瑞拉回头，看着面前黑发的男人——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再度看到那样和故人相似容颜的时候，坎特瑞拉还是觉得心头一震！
勉强自己笑了出来，坎特瑞拉伸出手“里安先生，请坐。”
礼貌的坐下，蓝看着面前的银发青年“候爵大人，我可以留下么？”
“……啊……当然可以，因为您是波拉司神甫介绍来的人。”
“那么，候爵大人，我想今天就开始为法赛少爷上课，您觉得如何？”
提到自己心爱的侄子，坎特瑞拉轻轻走过来，坐到桌子后面“这样啊……我倒是觉得您先不妨用一天的时间熟悉一下法赛也熟悉一下我的城堡如何？不如这样吧，我让法赛做您的导游，就在费迪那斯城堡游赏游赏也不错不是吗？”
“您说的对。”蓝点头，他看看坎特瑞拉桌子上的沙漏，起身朝年轻的候爵鞠躬致意“在下现在就告退了。”
“……啊……好啊……”看着蓝在起身的时候微微垂下了黑色的眼睛，坎特瑞拉只觉得咽喉里什么东西梗了一下，发声都几乎有些困难，掩饰似的，他转过身去，而蓝虽然发觉了坎特瑞拉的异常，却假装没有发现。
他礼貌的鞠躬，然后离开。
到了门外，他看到亚诺已经领着黑发的少年站在门外等候了，蓝看着俊秀的少年，微微躬身“您好，法赛少爷，麻烦您来做我的向导了。”
法赛凝视了他片刻，微微的笑了起来，黑色的眼睛沉静的没有一点光泽“……不，这是我应该做的……里安先生。”
法赛是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孩子，拜自己的叔叔严格教育所赐，这个孩子和现在大都被娇纵惯了的贵族子弟不一样，具有一种稳重而矜持，但是又不缺乏亲和力的特质——，虽然他对任何人都很有礼貌，不过骨子里却是一种随时准备亮出毒牙让伤害自己的人遭到反噬的阴毒。
——虽然就一个生在如此时代权贵之家的青年而言，以这样的性格作为人生开端不算什么坏事。
带着蓝漫游在费迪那斯城堡里，一一向他详细的介绍城堡里的建筑以及一些风情，法赛对自己未来的老师不乏礼貌，但是明显有着相当谨慎的距离。
参观了就是一个城市大小的费迪那斯城堡里几个重要建筑，在快要到中午的时候，蓝和法赛到了他们最后的目的地，城堡里的教堂——
春日正午的阳光相当的剧烈，蓝骑在马上，小心的用手掌搭在眼睛上方，看着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芒的教堂。
这个教堂不大，但是相当简约精致而充满女性柔和的审美趣味，小小的圣堂在城堡后方的森林里坐落着，象是仙女安静柔雅的坐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中一样。
教堂的彩绘玻璃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光泽，那五彩的玻璃所代表的神圣意义都被灿烂的光芒支解成破碎的痕迹。
在教堂门前下马，法赛转头看着蓝，蓝身后的阳光刺眼的让黑发少年不得不微微闭上眼睛“里安先生，这里是教堂，我要去接我妹妹出来，您是要和我一起进去还是在外面等我？”
沉默了一下，蓝微笑了起来“……您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也就是了。”
听着他的回答思索了下，法赛点头，向教堂走去。
穿过教堂的院子，从正门无声的走了进去，感觉着随着自己推开教堂大门的瞬间，身后的光明潮水似的流淌向里面，法赛稍微眯起了黑色的眼睛，等双眼适应教堂中的暗淡之后，看着跪在十字架前面的白衣少女——他的妹妹卡米拉。
卡米拉掌心里是一串玫瑰念珠，她黑色的头发披散在长长的白衣上，流动丝绸似的长发上被阳光镀上黄金的光彩，仿佛是混杂金丝织成的锦缎一般华丽。
卡米拉虔诚的祈祷着，珊瑚色的嘴唇不断无声的呢喃着圣经里的词句，她一双黑色水晶似的眼睛凝视着基督赤裸着被绑缚在十字架上的身体，流淌着类似于爱恋的神色。
法赛知道妹妹没有发现自己进来，他也不打算立刻打扰她，黑发的少年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只有在救世主的尸体前才能找到安慰的妹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空气里微微漂浮起正午阳光的热度时，象是终于察觉到什么似的，黑发的少女轻轻的向门口转头，看到了倚在门框上凝视她的兄长——在这样一个瞬间，仿佛圣女造像一般的少女微笑了起来，白皙的容颜上浮起了生动的笑容，她向法赛伸出了手，从白色丝绸下伸出的白皙手腕几乎和衣服分辨不出“哥哥！”甜美如同百灵鸟似的声音震动着昏黄的光线，让圣台周围的昼夜不熄的蜡烛光焰微微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