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这一切,欧迪尼斯的军队只在费迪那斯城堡外停留到下午,在黄昏之前的三个小时,他们离开了城堡,向罗马而去,站在城楼上目送着大军离开,亚诺沉重的叹气。褐色的头颅低垂了下来——
担任了投降者的耻辱角色,亚诺在整支大军离开了视线之外,转身萧瑟的离开了城楼,而在他身后,远方红色的、为大地带来光热的球体落到了地平线下,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徐徐展开了橘红色的壮丽画卷——
回到坎特瑞拉的房间,询问二十四小时随时侍奉的医师一些关于坎特瑞拉的消息,亚诺在门外站了一会,走到坎特瑞拉的房间,跪在了他的床边。
看着陷在丝绸被褥中的坎特瑞拉,看着他被床上方帷幔那金红色的眼睛微微染上薄红色泽的容颜,亚诺把手臂支在了床沿,以一个类似于祈祷的姿势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手掌的阴影中——
坎特瑞拉的容颜相当的苍白,只在颧骨附近有病态的微微红色,问过医生了,知道现在的坎特瑞拉虽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但是情况总算是安稳了下来,亚诺在手掌后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你一定不会原谅我吧……”他几乎是枯涩的说着,阴影里的褐色眼睛带着沉痛的感情。“责怪我吧……你不原谅我好了……如果我能稍微警觉一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所以,等你醒过来之后千万不要责怪自己,而要责怪我哦……”
这么说着,象是一个最虔诚的祈祷者似的,亚诺把额头支在了合握的手掌上——
费迪那斯城堡的总管就保持这这个姿势直到月亮羞怯的出现在天边——
蓝是在离开大军费迪那斯城堡的第二天早上,行军路上苏醒过来的。
从受伤和疲惫双重的睡眠之中挣扎着苏醒过来,蓝在刚刚醒来的时候因为低血压的缘故有些呆呆的,在头接二连三的碰到马车摇晃的墙壁上之后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把垂到眼前的刘海拨到耳后,蓝一双迷蒙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银发男子,在过了片刻之后才轻轻的拧起眉毛“……朱里亚诺阁下?”
“是的。”坐在马车舒适的椅子上,被红色的法衣所包裹的男人非常优雅的微笑起来,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种介乎于礼貌和温柔之间的奇妙表情,看着他似乎想要坐起来,朱里亚诺温柔的开口阻止“我想现在您最后不要起来,不然伤口容易迸裂开来呢。”
“……”蓝没有说话,他自顾自的坐起来,查看了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发现箭伤被非常妥善的料理好了,蓝才看向朱里亚诺,好笑似的向他扬起一边的眉毛。“我还以为您会吩咐手下不用管我,直接让我就怎么死了算了呢。”他实在是很了解美第奇家的这些权力者们,现在新娘到手了,没有利用价值而且还对他们心怀仇恨的自己应该及早除掉才对不是吗?不过现在他可以安然的坐在马车里,那就代表他一定还有利用的价值吧?
这么想着,蓝忽然觉得一种烦躁的情绪从胸膛之中蔓延了起来,他动了一下身子,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眉毛立刻一紧,蓝冷笑了一下“……说吧,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
朱里亚诺没着急回答,只是仰头看着车棚上精致的绘画图案,过了一会才微笑着看向蓝。“……想要在以后继续获得您的帮助而已。”
“不可能。”蓝断然拒绝;这种事情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做了!
很清楚他的回答会是这样,朱里亚诺却笑了起来,美丽的青色眼睛闪动着阴谋的光泽“……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确信您和我们美第奇家族会有长久的缘分呢。”
“……您真自信……但是我不清楚您自信的根源是从哪里来的……我亲爱的阁下,还是说您们想要违反自己的诺言,继续扣留我的妹妹?”蓝在这么说着的时候冷笑了起来,秀丽端正的容颜上却第一次浮现起了阴毒的表情!
靠在软垫上,蓝修长的十指交叉,从那双黑色眼睛里渗透出来的冷酷让朱里亚诺也有稍微的心惊,但是立刻,朱里亚诺笑了起来,他温柔的看着蓝,优雅的挥手“我亲爱的蓝……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要告诉你一个小小的或许会令你觉得有趣的消息……刚才从城里送过来情报,坎特瑞拉虽然在短时间之内还不能摆脱生命危险,但是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安定下来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短时间之内他不会遂你们的愿望死掉不是吗?”蓝继续冷笑。
朱里亚诺的表情非常的柔和,他微笑着“坎特瑞拉死不死和现在的美第奇家族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和您的关系倒是很大呢。”
“……”蓝继续冷笑。
坎特瑞拉活着的话,等他复员了,第一个找麻烦的肯定是美第奇家,这个狐狸却慢条斯理的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来——真是好笑!
不过,坎特瑞拉没事就好……
“因为,依照年轻费迪那斯候爵的性格……如果他活着的话,那么第一个要报复的对象,恐怕是您吧?他似乎已经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了不是吗?那么他如果下手的话……您认为波鲁吉亚家族的人在报复这方面会挑谁先动手?”
“——!”蓝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朱里亚诺说的是实话,而想到这里,他就不禁轻轻抚摩上锁骨的伤口——
那么决绝的人啊……如果那个人执意想要伤害自己的话,他第一个折磨的人肯定是自己的妹妹……因为坎特瑞拉非常明白如果想要彻底的伤害他,要用什么样的手段——
蓝凝视着他“……那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很简单,我们美第奇家族会为您和您的妹妹提供任何您想要的庇护,而相对的,我希望您可以一如既往的帮助我们。”
让他在伤害坎特瑞拉的路上越走越远么,但是朱里亚诺提出的却是事实,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凝视着对面男子仿佛是湖水一般清澈美丽的眼睛,蓝无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
他笑的非常厉害,整个身体都付在了枕头上,他狂笑着,被丝绸包裹的躯体微微的颤抖,肩膀支了起来,两块突起的肩胛骨象是什么鸟残缺的翅膀一样高高耸起。
朱里亚诺沉浸在他疯狂笑声的波纹里,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一直带着无比柔和的微笑。
片刻之后,蓝的笑声就象来的时候那么突然的消失了,黑发的青年抬头,俊美的容颜上是一片空白的表情。
他清澈的黑色眼珠凝视着朱里亚诺,然后缓慢的缓慢的勾起嘴唇。
“……我答应你。”他非常非常冷静的说。
如果伤害已经造成,那就让这个痕迹不断的扩大吧……
坎特瑞拉,我给你伤害我的理由……
对不起呢……坎特瑞拉……你对我而言……始终不是最重要的人……
虽然……你在我的心中比我自己要重要……
这么在心里默默念着,蓝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四天后、也就是美第奇的军队离开费迪那斯领地的同一天,法赛率领着军队回来了!
但是,当黑发的少年绝望的回到城堡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象是尸体一样苍白,被丝绸的被单所覆盖的、正在昏迷中的叔叔,以及一句话不说,只是对他深深低着头颅的亚诺。
找不到!找不到!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卡米拉!
当法赛疯狂一般搜寻完整个城堡之后,他确定自己是真的看不到卡米拉了,黑发的少年当场跪在了城堡冰冷的大厅里,用力的捂住嘴巴小声的呜咽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喜欢的老师会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为什么……
站在法赛的身后,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安慰他,亚诺只能默默的看着哭泣的象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法赛……
哭了相当长的时间,当法赛终于从地板上站起来之后,他深深的吸气,转身面对亚诺,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少年的稚气,只有一种超乎他年龄之上的成熟。
法赛开腔,带着浓重哭音的声音震动这城堡里潮湿的空气“……亚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知道面前的少年已经完全恢复了,亚诺无声的向他鞠躬——那是对自己未来君主的无上敬礼——
接下来第一件要事就是和拉蒙德谈判,以巩固自己因为仓促回师而显得有些虚假的胜利果实,以法赛为君主的谈判在战争过后三星期正式展开——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谈判中,依靠亚诺的外交手腕以及随时处于备战状态的士兵,拉蒙德伯爵被迫割让五分之一的领土给费迪那斯领,再加上15万金币的战争赔偿金,在欧迪尼斯方面失去的财物如今在拉蒙德伯爵这里找平了,但是却丝毫不能弥补法赛和亚诺的痛苦。
谈判结束的第二个星期,也是1512年的第十个月份的第一个礼拜,从罗马传来了佛迪诺公爵欧迪尼斯正式迎娶卡米拉的消息,而通过这个婚姻,欧迪尼斯获得了卡米拉的父亲瓦诺迪诺伊斯公爵的封号以及财产和领土——
就在消息传来的同一天,在将近四个月里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坎特瑞拉终于彻底的脱离了昏睡,离开了他的床榻——
第一个看到他彻底清醒的是法赛,除了和亚诺一起处理城堡事务之外,黑发的少年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照顾自己的叔叔了。
一旦有时间就趴在叔叔的枕头旁边,法赛不放过任何一个坎特瑞拉在昏迷的间歇极为短暂的复苏,他尽可能的不放过这样的瞬间。
平均算下来,一天里差不多能有一个半个小时苏醒的时间,每当这个时候,坎特瑞拉几乎总是能看到自己身旁一直守着自己的侄子。
为了不让黑发少年担心,伤势严重的坎特瑞拉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手段,他努力的在清醒时和自己的管家以及侄子沟通,慢慢的、他满布伤痕的身体逐渐的、逐渐的好了起来。
这天,在晚饭过后,法赛按照一般的规矩到了坎特瑞拉的床边,一边用刀子削着一只苹果,黑发的少年一边独自说着话。
“叔叔,今天有一个坏消息……卡米拉和欧迪尼斯结婚了……但是还有一个不错的消息,那就是今天和拉蒙德谈判所约定的东西送到了。”低头看着苹果,法赛没有看床上的坎特瑞拉,兀自说着话“我和亚诺决定好了,先派遣一些人到当地去,让少量的军队去做常规性部署,然后派去一个能力十足的执政官,再委任当地人做执政官辅佐,这样的安排很好吧?我们打算第一年不收任何赋税,反正因为拉蒙德投降的有缘故,我们的宫廷里到处都是钱,不在乎这点收入。”习惯把一天发生的重要事情念叨着给坎特瑞拉说,法赛说着,而就在这时,本来应该还在昏迷中的坎特瑞拉忽然开了口“……法赛,这个决定不错,我很高兴……这代表你已经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的成年人了……”
吓了一跳,法赛手里的苹果骨碌到了地上,根本不在意苹果,他抬头看着安静的在被子里睁开眼睛的坎特瑞拉。
眼神清澈而不同于往常暂时清醒的迷蒙,坎特瑞拉对自己的侄子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味道的微笑。
“难道我彻底清醒过来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不!不!”听着坎特瑞拉带着调侃意味的反驳,法赛有些激烈的反驳,随即他微微垂下了头“……我只是太高兴而已,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我清楚……”有些困难的伸出虚弱的手腕摸摸法赛的头,坎特瑞拉微微在被子里翻了一下身,他让自己紫色的眼睛直接凝视着侄子黑色的眸子,忽然温柔的笑了起来,他叫着法赛的昵称“法……卡米拉已经正式和欧迪尼斯结婚了吧?”
对于他能知道并不感到惊奇,法赛微微的点头,黑色的发稍在空气中带起哀伤的光彩——他没有能力在事情发生前阻止,也没有能力在事情发生后弥补……
“……哦……那么,法,我现在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坎特瑞拉温和的开口。“去帮我把亚诺叫来好吗?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要和他说。”这么冷静的说完,银发的青年微微闭合上了眼睛。
看着刚苏醒过来的叔叔,法赛的第一反应就是劝他再好好睡睡,但是看着闭目养神的坎特瑞拉,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望着自己的叔叔,他只是鞠躬,离开。
片刻之后,亚诺进来了,坎特瑞拉睁开了眼睛,沉静的看着亚诺“亚诺,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要好好谈谈。”费迪那斯公爵这么说。
让亚诺坐到自己床边,坎特瑞拉有些虚弱的靠在软垫上,被子拉到了胸口的高度,他看着亚诺,微微点了下头“……我想我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
“……是吗?”亚诺模糊的问了一句,他微微的垂下头,褐色的头发反射着润泽的光芒。“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凝视着他发梢的微弱光芒,坎特瑞拉抿起了嘴唇。
“你不需要露出这种表情……这些事情都是我自找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吗?那怎么可能是你的错?信任蓝和喜欢蓝都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带着些落寞的感觉,坎特瑞拉忽然苦笑了起来,他拧起眉毛,修长的手指抚摩上自己的额角“亚诺,我想拜托你做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