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宙电子科技公司

宏祺在欧洲公干半个月，今天刚刚回来。

秘书偷偷观察。只见他容貌有点憔悴，但脸色铁青，眉宇间隐隐带着煞气。

「拿来。」宏祺靠着皮椅椅背，揉着眉心。

「什、什么？」

宏祺瞪眼，目光如电。

「这、这些是你公干期间的剪报。」秘书说着，递上厚厚的文件。上司一向温和可亲，从来不是这样子的。她看

着不禁有点心惊。

宏祺默默地翻阅。

一些模糊的照片，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和内容。什么被富商包养，什么断背，什么拍同志片变成了同志，什么只

顾恋爱无心工作惹导演不满，什么突然被换角，什么电影停拍。

这阵子，小颖的新闻铺天盖地，席卷全城，足足当了两星期头条人物。

「是真的吗？」宏祺问，声音说不出的疲倦。

「呃？」这种问题，秘书不知该怎么回答。娱乐圈那些破事，谁知是真是假呢？

宏祺也发觉自己问了笨问题，于是说：「替我联络小颖的经理人。」

「他的电话都转驳到留言信箱了。」

「公司呢？」

「职员对王颖的问题一律不回应。」

宏祺紧紧拧着眉，半晌，说道：「替我订机票，我要去上海。」

「这……我看不用了。」秘书轻轻说。

宏祺抬眼。她递上今天的报纸。

『王颖昨日偕神秘富商离开上海，电影全面停拍。』鲜红的标题配上绘影绘声的内文。

照片上，骨瘦伶仃的男子穿着长风衣，戴着帽子，架上大墨镜，根本看不见脸。但宏祺认得那双鲜艳的手套。

在波多贝罗市场买的廉价手套。

◇◆◇　◇◆◇　◇◆◇

深夜

宏祺整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唱机播放着王颖的英语唱片，最爱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终于，他忍不住拿起电话。

王颖的私人手机接通，但没人接听。

宏祺留言：「小颖，是我。……你还好吧？你在哪里？我想见你……回覆我。」

挂线后，他疲倦地跌坐在沙发上，手却紧紧握着电话。

头好疼，胸口好像被什么压着，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他的心。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宏祺叹息，思潮起伏，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一晚，是他喜欢的人的结婚前夕。而他，是明天的伴郎。

他很早就喜欢他，也很早就知道这份感情没有希望。

因为血缘、因为家庭、因为其他种种理由，这份感情连说出口都会为别人带来困扰。他不能为身边的人带来困扰

，他不能伤害他们。所以他很早就决定什么都不说，一辈子都不说。

他抑压着自己的心情，他隐忍，他独自伤神。那天晚上……

想到这里，门铃忽然响起。

宏祺看看手表，时间过了四十五分钟，己经是凌晨了。

什么人会在这时间到访呢？

他爬起来，打开门。

「哥哥。」悦耳的声音如梦如幻般响起。

「你……你来了？」宏祺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颖眨眨眼。一阵子不见，他更瘦了，眼睛显得特别大。

「我听到你的口讯，你说想见我。」

◇◆◇　◇◆◇　◇◆◇

宏祺让王颖进来。

「你先坐一会。」他下意识地走进厨房，倒了一大杯牛奶，「喝掉。」

王颖一怔，微笑接过，慢慢地喝。

「你为什么瘦成这样子？！」宏祺简直急痛攻心，完全忘了见面的理由。

「拍戏需要。」王颖照例轻描淡写。

听见『拍戏』，宏祺回神，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王颖看看他，发现他眼睛微红。

「你已经睡了？我吵醒你？」

「不，没有。」宏祺回答，忽然觉得怪怪的。

王颖垂下眼皮，「抱歉，我不该那么晚还突然跑上来。」

「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你喜欢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啊，一向都这样。对了，你怎么按铃？门锁失灵了吗？」这是

小颖第一次按门铃，难怪感觉怪怪的。

「我以后上来都会预约，不会再不请自来。」

「小颖！」

「你要结婚了，以后有很多不方便，我明白的。」王颖轻声说。

宏祺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王颖喝光牛奶，问：「你要见我，有事吗？」

宏祺『哦』一声，想起来了。

「报章写的……是真的吗？」他犹豫地问。

「三分真七分假。」

宏祺听了忽然生气，跳起来。

「哪三分是真哪七分是假啊？那个秘密富商……是什么人？」

「哦，王磊。」王颖侧着头，淡淡地说：「欧洲什么集团的主席，应该是很低调的商人吧，好像连记者也不清楚

他的底蕴。」

「报上说他天天去片场看你？」

「这是真的。」

「记者拍到你们一起吃饭？」

「这也是真的。」

「记者还拍到你们一起从上海回来。」

「嗯，我乘他的私人飞机。」

「你们……在一起？」宏祺的声音彷佛微微发抖。

王颖抬头，凝视他，一字一字问：「这个嘛，你希望是真是假？」

「小颖！」宏祺心头一颤，忽然失控，叫道：「他是男人！你们不能在一起！」

王颖反应飞快，「那时你有没有跟圣祺大哥这样说？」

宏祺语塞，胸口一窒，转身，托着额，大口大口地喘气。分不楚自己是急是气是怒是痛还是怎样。

王颖看着，眼中泛起一点泪光。他缓缓走到宏祺身后，轻轻靠着宏祺宽阔的背。

「你为了跟那人一起，戏也不拍了？」宏祺哑声问。

「电影停拍是真的。那是因为超支，大老板不肯再给钱，所以拍不下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王颖说。

宏祺一怔，转身，关心地问：「那你的努力岂不是白废了。」

王颖耸耸肩，「我不在乎，经理人比较沮丧。因为电影没了，主题曲也没了，进军欧洲的机会也落空。」一顿，

补充道：「他为这个努力了很久，付出很多心血。」

宏祺想了想，问道：「如果要把电影拍完，还欠多少钱？」

王颖一惊。那是动辄过亿的事，而且投资艺术电影，跟把钱扔进大海没什么分别。以宏祺的情况，他有钱也该留

着来发展公司。

「我不知道，电影拍不拍根本不重要，我一点都不在乎。」

宏祺轻叹：「那你在乎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王颖抿着唇。

宏祺忽然说不出话。

王颖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半晌，轻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宏祺觉得口干。

「……你希望是真是假？」

「我的希望对事情有影响吗？」宏祺反问。

「宏祺……」王颖踏前一步，想伸手拥抱他。

但这时案上的电话响了。

二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分开一些。

电话继续响，但二人看着彼此，眼神彷佛胶着，谁都没有意识去接听。

『宏祺，你不在家吗？』电话转驳至留言，是文雅的声音，『我在你的手机留言，你没回覆，所以我再打来提醒

你：下星期日是我们的订婚派对。还有，前一天要去试礼服，你不要忘了啊。』

电话挂断了。

「订婚派对？」王颖轻问。

「是文雅的意思，她希望……」

「早点定下名份。我明白她的意思。」王颖冷冷一笑。

「小颖……」

王颖退后了几步，淡淡地说：「你的订婚派对不打算邀请我吗？」

「小颖……」宏祺很心疼。

「你怕我搞砸你的派对？」

「我不想你难过！」宏祺大声说。

王颖勾起一抹浅浅的冷笑，「我为什么要难过？」

宏祺答不出来。

沉默了片刻，王颖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我想参加。我还想陪你试礼服。因为，我希望在你重要的日子陪在你身边，我想看到你穿礼服的样子。」

第七章：

周末，中午

宏祺在办公室忙碌。最近在赶一宗重要的生意，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秘书敲门进来，道：「文小姐打电话来，提醒你下午五时到婚纱店试礼服。」

「是，我知道了。」宏祺挥挥手，忙得喘不过气。

秘书没有退出去，她迟疑地说：「我记得是三时的，还是你让我打电话约的时间。要不要再确认一下，通知给文

小姐——」

「不！」宏祺霍地抬头，一脸紧张，「你告诉文雅了吗？」

「没有。」秘书连忙说。

宏祺暗暗松了口气。三时约的是小颖，五时约的是文雅。同一家店、同一套礼服，要试两次。

他觉得自己像个脚踏两船的男人。

「通知文小姐，我五时在婚纱店隔壁的咖啡室等她。如果她再找我，说我在开会。」

「明白了。」秘书点头，忍不住奇怪地看看上司。

宏祺被看得心虚，尴尬地干咳两声。

「对了，那件事办得怎么了？」

「投资电影的事吗？我跟电影公司的联络过了，他们拒绝我们注资。」

「什么？为什么？」宏祺很意外。他为了筹备资金，费了好大的劲。

「也许他们已经另外找到投资者。」秘书愉快地说。公司尚在发展阶段，动用那么多的储备，会捉襟见肘的。

宏祺却若有所失。他很希望能为小颖做点什么，什么也好，一点点也好。

「还有什么事吗？」秘书问。

「没事了。」宏祺摇摇头，继续工作。

要快点做完才行，小颖在等着。

◇◆◇　◇◆◇　◇◆◇

宏祺赶到婚纱店时，王颖正在贵宾室试穿一套白色的燕尾礼服。

他站在巨大的连身镜前，整理衣领，扣上袖钮。忽然抬头，在倒影中看见宏祺。

「哥哥，你来了。」他笑，却不回身，对着镜子摆了个姿势，「好不好看？」

宏祺点头，没有说话。

在店里的法式宫廷装潢衬托之下，小颖完全像个王子，童话里的小王子。

「好像太大了，像小孩穿大人的衣服。」王颖折起袖子。

宏祺上前帮他整理，「咦？这礼服……？」好眼熟。

王颖抬眼，笑说：「认出来了吗？这是你的结婚礼服，我拜托店员让我穿穿看。」

擅自拿客人订购的礼服给别人试穿，是不合规矩的，店员大概是抵挡不住大明星王颖的魅力。

宏祺苦笑一下。但，小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为什么要故意穿这套礼服？

「沈先生，这是你明天要穿礼服，请你试试看，不合身的话我们马上改。」女店主进来招呼，手拿着牵牵绊绊的

衣物，「这裙子是文小姐的，已经改好了，要看看吗？」

「让我看。」王颖抢先答，兴致勃勃的样子，「是婚纱吗？」

「是订婚派对用的礼服，今季最新款式，三天前才从巴黎运到。」店主笑答，展开层层叠叠的纱裙，「婚纱嘛，

还没造起来呢。文小姐指定的设计师可是大红人啊，订单排到两年后，我们托了关系，说尽好话，他才肯优先替

文小姐服务。」

「女人为了衣服还真的费尽心思。」王颖牵牵嘴角，说：「还是当男人好，不管什么场合，穿西装就行了。」

「西装也有精致的，就像您身上的这套。」

「也是。」王颖突然开心地笑，转身向宏祺说：「我订造一套，在你结婚那天一起穿好吗？」

宏祺还没回答，店主先笑说：「王先生是伴郎吧？伴郎的礼服应该比新郎的低调一些。再说，穿一样的衣服，别

人怎知道谁是主角？」

王颖露出失望的表情。

店主安慰道：「小店有很多伴郎礼服，我拿来让王先生挑选吧。」

王颖不语。宏祺换话题，「不是让我试穿吗？」

「啊，是的。」店主连忙把衣物递上。

宏祺接过，店主又命人送了几套新款西服给王颖。

◇◆◇　◇◆◇　◇◆◇

从更衣室出来，都穿着黑色的丝质西装，款式类似。

二人相视一笑。

「不错，剪裁很合身，不过领带和小背心的颜色不好看。」王颖上前替宏祺整整衣领，柔声道：「我们来看看该

怎么配衬。」

贵宾室摆放了很多配衬饰品，供客人选择。店主走开了，王颖负责拿主意。他挑了银灰色的蝴蝶领结，紫罗兰色

暗花腰封，蓝宝石袖扣。然后一一温柔地替宏祺穿上。

「这样好多了。」低头整腰封，王颖说着笑说，忽然掉了一颗眼泪。

「小颖！」宏祺大惊。

「我没事。」王颖赶快擦眼睛。

「小颖……你……」宏祺手忙脚乱，想安慰他，又不知该怎么办。

王颖吸吸鼻子，笑一笑。

「我现在才知道你很厉害。我本来以为我也可以的，原来不行。真不知道你当年怎么做到？」

「你在说什么？」宏祺的心很混乱。

「那时你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帮着圣祺大哥办婚事？在婚礼上笑得那么自然？在前一个晚上，你还在书房哭得那

么难过。」

「你看见了？」宏祺吓了一跳。他以为没有人知道。

「你知道吗？当你哭的时候，还一个人在偷偷落泪。」王颖眼睛通红了，泪水在眼眶打滚。那晚他经过书房，无

意中看见一切，「那时已经夜深，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痛苦，拚命抑压着哭声。」

「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

「看着你无声痛哭，我好难过，好心痛，我想安慰你，但又怕你不高兴。」

「……小颖，别说了。」

「那时我很想跟你讲：别难过，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

「我叫你别说了！」宏祺狠狠打断。

「让我说下去，宏祺。」王颖看着他，冷静地，轻轻地说：「让我说完，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再说了。」

宏祺大口大口喘气，「不——」

「我爱你，宏祺。」

「你——」

王颖抢先说：「我不是年少无知，也不是一时冲动，我从没当你是哥哥，我以后也不想再勉强自己叫你『哥哥』

了。」

「你……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宏祺声音微颤，有点激动，有点失控，「你要我怎么

回应你？！我快要结婚了！」他痛苦地掩脸，觉得好恨。不捅破那层纸，他们还可以当兄弟的。

王颖惨白着脸，过了一会。

「……对不起。」泪水落下，他转身而去。

店主跟他擦身而过，愕然地看着贵客蹲在地上，肩膀抖震，彷佛在痛哭。

◇◆◇　◇◆◇　◇◆◇

翌日，天气晴朗，阳光普照。

沈宏祺和文雅的订婚酒会在市内最大的酒店举行。

作为场地的空中庭园布置得有如仙境，漂亮的男男女女在舞池翩翩起舞。

两位主角盛装打扮，穿梭于宾客之间，得体地招呼。

「宏祺，时间差不多，应该祝酒了。」身为兄长，圣祺也在场帮忙打点。

「再等一下。」宏祺下意识看看大门。

「可是……」圣祺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时一堆亲戚的小孩涌上来，熟络地缠着宏祺玩。宏祺一向喜欢孩子，但今天却没心情。

「宏祺……」文雅挤上前，笑容满脸，「爸问，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客人还没到齐。」

「爸很心急呢，他昨夜整晚都在准备讲词。」文雅牵着宏祺的手，看看他的脸，忽然问：「你在等谁吗？」

「这……」宏祺脸容一僵，随即说：「不，开始吧。」小颖不会来了……他不会再来，已经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