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看他没什么，很镇定的样子。」宏祺说。

圣祺却摇摇头，「越是伤到极处，脸上越是看不出来。」

这时灵车驶出来，青年微微一笑，嘴唇掀动，彷佛说了声『再见』。

宏祺突然心中一悸。脑海浮现一幕幕往事。上海机场分别的情景，摩天轮上宣布婚事的场面等等。

那时，小颖的表情……

「听听音乐吧。」圣祺想转换心情，随手打开收音机。

王颖声音传出。只听他『啦啦啦』地哼着，最初调子轻快如活泼的小孩，然后慢慢变得旖旎，有如恋爱萌芽，最

后却转为哀伤凄楚，结束时彷佛要断气似的。

曲子很短，不到两分钟。圣祺每次听都很沉醉。

「很好听，是不是？对了，小颖的电影你看……」消音。他抬头，意外地看见宏祺泪流满面。

「原来，我曾经伤他那么深。」宏祺轻轻说。为什么以前没有察觉呢？为什么？！真蠢。

圣祺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我想做什么吗？」宏祺闭上眼睛，想起医院见面的情况，「我想冷静一下，出国一段时间。」

「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去地中海，也许去英国。我忽然很想看看爱丁堡古堡。」

◇◆◇　◇◆◇　◇◆◇

翌日，宏宙电子科技公司

宏祺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五官精致，冷艳妩媚，神情高傲，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质。

宏祺讨厌他。如果不是看在圣哥面子，连见都不要见呢。

「你对电子科技这个行业熟悉吗？你了解本公司的运作吗？你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吗？」秘书代表提问。

伊毅嗤的一笑，摊摊手，道：「答案是：不、不、不。」

「什么？」秘书听了实在担心，她根本不同意宏祺在这时候出游，找外人暂代其职，「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胜

任代理总裁一职？」

伊毅看看她，懒懒地答：「一、在商界没有我不能胜任的工作。二、还有比总裁更轻松的职位吗？定下目标，如

何达成由下面的人伤脑筋。过程怎样惨烈，倒霉的也下面的人。现时的情况，『目标』已由正牌总裁定下，代理

只需要向下施压，确保他们好好执行职务。我不认识电子科技，我擅长操纵别人。」

那不羁张狂的口气，把见惯世面的秘书震摄了。

伊毅把目光转向宏祺，淡淡道：「别浪费时间好吗？你已别无选择。」一顿，他抚了把脸，傲慢的语气突然变得

无力，「他的要求，你我都无法拒绝。」

宏祺不得不同意。公司成立不过几年，还没有培养出独当一面的人材。再说，圣哥的好意不能拒绝呢。

「向伊先生解释一下相关工作。」他向秘书说。

「是。」转向伊毅，秘书尽责地讲解，「目前公司在进行的计划包括……」

伊毅侧着头，无可无不可地听着。

「磐石集团？」听见这个名字时，突然挑了挑眉。

「怎么了？」宏祺问。磐石是目前最大的客户，如果这次交易有闪失，公司要赔很多钱。

「没什么，磐石的总裁王磊——」

「王磊？！」

伊毅继续说：「是我当会计师时的客户，亚太区金融蓬勃的时候，王总时常收购一些小型公司，分拆重组上市，

谋取暴利，从来不失手，是个眼光独到的男人。」

「那个王磊……长什么样子？」宏祺问。

「你对自己的客户一无所知吗？」伊毅似笑非笑，懒洋洋说：「难怪，王磊很低调，很少出席公开场合，几乎所

有事都由他的合伙人出面。不过最近他一反常态，照片常常在娱乐版出现。」说罢听见一阵『啪啪』轻响，是骨

头关节发出的声音。抬头一看，宏祺的神色很可怕。

「计划取消，磐石的生意我们不做。」深呼吸，沉声。

「为什么？」秘书听了惊得跳起来，「现在毁约后果很严重的！」

「不为什么，不管后果，我已经决定了。」

「看吧，我就说当总裁很轻松嘛。」伊毅凉凉地说。

宏祺瞪他一眼。

秘书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磐石的订单已经投入生产，我们投放了很多资源，现在取消的话就血本无归。而且单

方面取消合约，我们要赔偿给磐石。我们目前的流动资金不足以支付赔偿，要筹钱只得贱卖资产。损失无法估计

！」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再说！」那些道理都很明白，但情绪无法自控。宏祺怒拍桌子，咆哮道：「不管要付出

什么代价，照我的话去做！听到没有？」

「少爷，请你理智一些。」秘书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宏祺铁青着脸。不管怎样，他就是不要赚那人的钱。哪怕后果是倾家荡产，潦倒街头。

气氛很僵。伊毅突然慢吞吞地对秘书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老板付薪水给你，是要你替他解决问题，不是要你

告诉他他有什么问题。」

二人怒瞪他。伊毅若无其事地转向宏祺，平静地说：「你要赶去机场吧？我替你安排车子。」

「呃？」

「其他事我会处理。这是我来这儿的目的。」伊毅耸耸肩。

「有、有劳了。」宏祺几乎反应不过来。

「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会替你看着公司。」伊毅起立，接过由宏祺签署的授权书，「不过只限三个月。如果到

了期限你也不会回来，我便把你的公司清盘卖掉。」一顿，「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是，我知道，你做得出来。」宏祺叹了口气，笑了笑，「但无论如何，谢谢你。」

◇◆◇　◇◆◇　◇◆◇

前往伦敦的飞机上，宏祺静静地看着几天前的娱乐报章。

『王颖秘密离境，神秘富豪随行。』

『天王巨星急流勇退？！与同性爱人隐居外国！』

『疑似王颖男子，出现伦敦闹市，引起歌迷骚动。』

在伦敦偷拍的照片很模糊。相中人架着墨镜，戴着渔夫帽，穿着臃肿的黑色大衣，但手套却非常鲜艳。

宏祺轻轻抚摸着照片。

抵达伦敦之后，他不知道应该怎样着手寻找到小颖。找到了，不知为什么要见面。见到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一生人只有一次也好，他希望什么都不考虑，只随着自己的感觉走。

◇◆◇　◇◆◇　◇◆◇

清晨，波多贝罗市场

『老板，请给我一份热狗，一杯热茶。』悦耳的声音。

『马上来！咦？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平常每天清晨陪你散步的男人呢？他是你的恋人吧？』肉贩大叔对熟客的服

务特别亲切，『今天很冷，给你特大杯热红茶，已经加了糖和鲜奶。』

『谢谢。他今天没来。对了，还要点切片的鸡肉肠，给我家狗狗。』青年男子穿着厚衣，架墨镜，一手牵着一头

棕色的布多拉多犬，另一手拿着拐杖。

『你的狗真乖，很安静呢。』

『嗯，是导盲犬。』

『啊……』一阵说不出的惋惜。难怪走路时，那个中年男人总是搂着他的肩。还以为他是他的甜心爹地呢，『小

心走路，积雪很滑。』肉贩小心地把鸡肉肠递给客人，冷不防一个中年人伸手接过。

中年男人付了钱，扶着年青男子到茶座坐下。

「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不是一个人，司机送我来的。你昨天工作至深夜，想让你多睡一会。」

「我这个年纪不必睡太多，倒是你——」

「现在我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可以随时打瞌睡，很方便。嘻嘻。」

「……」笑不出来。

「别担心，我会照顾自己。」

「别逞强，你可以倚赖我。」

「我习惯照自己。」

男人听了很沮丧。

男子换话题，「昨天我听见你聊电话。公司有事，你要出差是不？去吧，不用担心我。」

「你跟我一起去，我不想再让你离开我。」

男子摇摇头，「我留着很好。」

「可是——」

「我的眼睛看不见，宁愿留在熟悉的环境。放心吧，我答应你，不会单独外出，不四处乱走，乖乖留在家中。」

男人叹气，「这次出差会经过亚洲很多城市，你……有什么要我替你做吗？」

「问候经理人吧。」

「还有呢？」

「没有了。」

「……看来你的眼睛一天不好，你都不会找他。」

「就算好了，找到他，又有什么用？」

「怎会没用？听医生的话，动手术吧。」

男子垂头不语，突然一微风吹来。

「好冷。」他摩擦一下双手。鲜艳的手套已很残旧。

「下雪了。」

「是吗？这应该是冬季最后一场雪了吧。」

「嗯。」

王颖抬头感受飘下的雪花。

一架飞机在上空掠过。

◇◆◇　◇◆◇　◇◆◇

清晨，波多贝罗市场

『老板，请给我一份热狗，一杯热茶。』柔和的声音。

『马上来！这位客人，好几天不见了呢。』最近这个东方男人几乎每天都来，肉贩大叔亲切地招待，『香肠正在

烤，请等一分钟，红茶只加奶不要糖是吗？』

『是的，谢谢。早几天去了爱尔兰观光，不然我会每天来，因为香肠真的很好吃。』男人的打扮有点奇怪。已经

是春天了，他仍披着一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

『呵呵，香肠是我亲手制的，每天只生产100条。』

『我知道，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吃你做的香肠，是他介绍我来的。』

『是吗？那你的朋友也是中国人吗？经常光顾的中国人不多，只有一个，是个失明人，他不会那么巧就是你朋友

吧？』

『不……』一阵失落。

『对了，你是来英国旅游的吗？』

『嗯，是吧。』

『英国的风景很美丽。』

『我主要看古堡。』

『你指古迹吗？我国有很辉煌的历史。』

宏祺笑一下，接过肉贩递上的热狗，来到路边茶座，一边吃小颖推荐的美食，一边听着随身听。

由小颖重新演绎的『yesterday once more』反覆地播放。

来到伦敦之后，宏祺住在小颖住过的房子，早上逛市集，晚上乘摩天轮，日间在市内观光。偶尔离开伦敦几天，

参观各地的古堡。

寻人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但心态尚算平静。

宏祺心里清楚，就算找到小颖，也已经失去要求他的立场。但至少，要确定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好。

「最重要是小颖幸福。」宏祺呢喃，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时肉贩大叔匆匆走过，抱着外卖纸袋。

咦？原来有外送服务吗？这倒不错。宏祺看了一眼，见他停在黑色豪华房车旁边，暗色车窗降下，里面的人伸手

出来付钱，接过纸袋。

宏祺一震。那手戴着一只以毛线织成，花纹繁复，色彩艳丽，充满异国风情的手套！店主说过，所有手套都是手

工编织，花样是独一无二的。

「小颖！」

车子已经绝尘而去，宏祺匆匆记下车牌。

◇◆◇　◇◆◇　◇◆◇

有了车牌这个线索，宏祺终于透过私家侦探找到王颖的住址。

「少爷不在，你请回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在进去等他吗？」

「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老爷吩咐不能让陌生人进屋。」管家脸无表情地说。

老爷肯定是指王磊，因为这豪华洋房和轿车都由磐石集团拥有。宏祺神色一黯，猜到他们在一起，和证实他们在

一起，感觉是不同的。

「没关系，我在门口等。」

「大门是私人地方。」

「好吧。」宏祺耸耸肩，退后几步，「这儿是公众地方了吧。我就在这儿等。」

管家关上门。宏祺双手抱胸，背靠大树，不急不躁，耐心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缓缓转暗，然后下起雨来。

现在只是初春，天气还有是有些冷的，尤其在下雨天。

宏祺混身湿透，但仍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少爷请你进去。」管家突然开门。

宏祺一愣。哦……原来小颖在家呀，那为什么……？

◇◆◇　◇◆◇　◇◆◇

换上管家准备的干净衣物，宏祺被带到偏厅。

茶点已经准备好了。王颖穿着宽松的衣服，捧着一大杯热可可，蜷缩在沙发上，垂着眼睛专心地，缓慢地搅拌。

「沈先生来了。」管家示意宏祺坐最远的沙发，然后垂手站在一旁。

宏祺混身不自在，感觉被人防贼似的防着。

沉默了一会，王颖先开口。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他的语气很温和，但眼睛却不看说话对象。

宏祺没有回答。他胸口一窒，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他们的关系怎会变成这样？淡冷、疏离、拒之于门外、连看一眼也不愿意？！

也许这次……是不该来的。

王颖侧了侧头，又说：「对不起，我不辞而别。因为要躲避记者。」

这是很拙劣的借口，宏祺轻轻说：「没关系。」

「对了，你怎么来了？公干吗？」王颖微微低头看着杯子，一下一下地搅动，彷佛那是很重要的事似的。

宏祺想说『我来看你』，但话在舌尖转了个圈，变成：「我在度假。」

「啊？」王颖动作一顿，表情闪过一丝讶异，又说：「难得你有闲情逸致，不用打理公司吗？」

「公司？」宏祺好像反应不过来。来到英国之后他没有注意时间。今天几月几日？三个月限期到了没有？

想了想，想不起来呢。伊毅那家伙敢说敢做，搞不好已经把宏宙卖了。

宏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在意。以前，公司是他的生活重心，是他的希望，是他的责任，是他的骄傲。

王颖又侧了侧头，问：「英国好玩吗？你去了什么地方观光？」

宏祺回神，「哦，我去看了爱丁堡古堡。」

「啊？」

「很漂亮很宏伟，应该一早去的。」宏祺柔声说，一顿，看了看王颖，「你想看吗？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王颖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

「英国有很多古堡，我们可以慢慢看。看完了，还可以去法国、德国、瑞士……」宏祺鼓起勇气，缓缓地说：「

小颖，我们一起看遍欧洲所有古堡，好吗？」

「什么？那你的婚事……？」

「取消了。」

王颖一震，撇转脸，眼里泛起一点泪光。

「小颖，考虑一下我的邀请好吗？」宏祺轻问。

「……对不起，太迟了。」眼睛已经看不见。

「是吗……」宏祺神色一黯，苦涩地笑，说道：「我明白，是我不好，对不起。」

王颖摇了摇头。决定不解释。

沉默了一会，宏祺柔声问：「王先生对你好吗？」

「很好，他对我非常好。」王颖点了点头。

宏祺也点点头。他相信，因为任何人都会对小颖好的，除了那个叫沈宏祺的白痴。

想了想，他又踌躇地问：「你现在生活开心吗？」

「我真的很好，你别担心。」王颖微微一笑。

宏祺看着他，过了一会，忽然趋近。管家失声轻呼，来不及阻止，宏祺已经抱住了王颖。

王颖彷佛吃惊似的一挣，然后乖乖地伏在他的肩窝，让他抱着。

「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开心，不要怕，不要犹豫，不要担心，回来吧。」宏祺沉声，说得很慢，「我家就是你

家，永远是。这是一个承诺。不管你我身份怎样转变，不管你喜欢把我当哥哥还是别的，承诺就是承诺，永远不

变。」

王颖默默地流泪，轻声说：「你将来的太太会不高兴。」

「不会的。」不会有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