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

『宏祺宏祺，我们爬山去。』

『宏祺宏祺，不要放下我。』

『宏祺宏祺……』

宏祺看着往昔时光，忽然鼻子发酸，泪水夺眶而出。

他连忙掩住口鼻，不发出声音。

王颖完全没有发现旁边有人。他很专心地『看』电视，偶然发出轻轻的笑声，对牢萤光幕的眼睛水盈盈的，却没

有焦点。

「呜……」大狗突然发出一声低叫，它发现了陌生人。

「怎么了？」王颖一怔，发觉有点不对，于是侧起耳朵。

有呼吸声。他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说：「管家？有事吗？」

宏祺一阵无法形容的心痛。虽然已经从王磊口中知道小颖失明，有了心理准备，但看见小颖的样子还是很难过。

他吸一吸鼻子，道：「是我。」

王颖浑身一震。

是宏祺的声音！虽然带着哽咽，但不会认错的！

宏祺轻轻靠近，伸手拥抱那受苦多年的人儿。啊，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一再折磨生命中的这最重要的人。

是脑袋撞坏了吗？是眼睛脱窗了吗？是心被猪油蒙住了吗？

「小颖……」

宏祺的指尖碰到王颖肩头，王颖忽然挣扎。

「别碰我！」王颖很混乱。

居然对着宏祺叫『管家』，失明的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他无法面对，不知该怎么办。

宏祺不知他的心事，只道他眼睛不便，把自己当作坏人。

「别怕，是哥哥……是宏祺啊。」他心疼地叫，不顾一切地抱住王颖。

「放手！不要碰我！你走啊！」王颖挣扎更激烈。大狗看见，连忙护主，吠叫着扑向宏祺。

「啊！」呼痛声。手臂被咬住了。

「宏祺！」王颖大惊，连忙喝退大狗，「你受伤了吗？宏祺？」他紧张地摸索着。

「没有。」宏祺感觉不到痛楚，只管抱住他。

王颖回神，挣扎。

宏祺连忙说：「小颖，我什么都知道了。王磊……你爸爸，什么都告诉我了。」

王颖一震，仍是努力想开宏祺的臂弯。

「你走吧，求求你。」

「别这样，小颖。」宏祺泪流满面，收紧臂弯，把王颖的头按在胸前，「我爱你。」

瞬间，王颖的动作停顿，呼吸停顿。

二人拥抱着，彷佛连时间也停顿了。

◇◆◇　◇◆◇　◇◆◇

第十章：

回神之后，王颖问起事情始末。宏祺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怎样去到酒会，怎样看到王磊，怎样因为误

会打伤了他。

「你打了我爸？」王颖大吃一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宏祺连忙道歉，急道：「他现在没有大碍，已经出院了。我从拘留所放出来之后，

去探望过他，他把你的情况告诉我。」

「什么？你被关到拘留所去？是我爸报警的吗？」王颖很紧张，问道：「你没事吧？警察有为难你吗？」

「我没事。」宏祺一阵心甜。真好，怎么看小颖也是紧张『哥哥』比『爸爸』多，「那时很混乱，是酒店经理报

警的。」

当时的情况岂是『混乱』足够形容的。王磊昏倒时推倒了蛋糕和香槟塔，场内逾百名宾客一起尖叫，保安员跟宏

祺纠缠时打烂了一堆东西，然后警察来到，把一干人等带回警署问话，又把主犯关押。

直至圣祺和傅先生来保释，宏祺才从二人口中知道王颖和王磊的关系。

「真是的，总是那么冲动。」王颖小声说着，伸出手去。宏祺冲动起来总是不顾后果，而他每次冲动都是因为自

己关心的人被欺负，「小时候我在学校被同学取笑，你知道后把那些家伙揍得半死。结果被校长责罚，还要记过

和停学，差点被赶出校。」

「是吗？」宏祺微笑，握住小颖的手，带领他抚上自己的脸。

王颖很仔细地抚摸他的轮廓。

宏祺闭上眼睛，忽然问：「小颖，为什么不告诉我王磊是你爸爸？还有，他说你不愿意动手术，为什么？」

王颖一顿，缩回手，抱住自己双膝。眨了眨眼睛，说：「我也是最近才跟爸相认的。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存在。

我爸说，他跟妈在大学认识恋爱结婚，毕业之后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傅先生也在同一家公司。他们三人在一组，

爸爸和傅先生特别投缘，不知不觉日久生情。妈知道之后很生气，一怒之下跟爸离婚，但那时妈已经怀了我。但

妈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爸，又要求爸永远不要在她面前出现，于是爸就和傅先生出国了。之后，爸和妈再也没有

联络。我是上次在英国灌录唱片时遇上爸的，因为我长得跟妈很像，他以为我是舅舅的儿子。后来才查到我的真

实身份。」他说得很流利很快速，彷佛在掩饰什么。

宏祺耐心地听着，听完之后，又问：「那，小颖，为什么不告诉我王磊是你爸，反而故意误导我？」

「……」说到这份上也不能转移话题吗？王颖扁了扁嘴，小声道：「傻瓜宏祺。」

「是，我是。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大概一辈子也不知道真相，然后错失了你。」宏祺握住他的手，温和

地说。

王颖垂头，眼眶微红，轻道：「那天你来医院看我，我知道我只要跟你说我的眼睛瞎了，你便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可是我不希望这样，我不需要同情或怜悯，我不要你因为我的眼睛而跟我一起。」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宏祺着急，握住他的肩。

王颖瞪大亳无焦点的眼睛，『看』着他，正色道：「你敢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你的眼睛可以治好，只要你愿意动手术。」

王颖低头不语。

宏祺温柔地抱住他。

「别怕，我会在你身边的，我会握着你的手直至你醒来。」

「宏祺……」王颖轻抖。宏祺猜到他不动手术的原因？

「没关系，遇上这种事，每个人都会害怕，不是丢脸的事。」

王颖忍不住哭了，「医生说要切开我的头骨才能清除脑部的瘀血。把软软的脑髓暴露在空气中，我觉得很恐怖啊

。」

「别怕别怕。」

「手术之后我的脸可能会留下疤痕，我不想你看见。」

「疤痕是男人的徽章啊。」

「手术可能会失败，我可能不会醒来了。就算醒来，也许哪条神经线被手术刀碰到，我可能听不见、说不出话、

手脚不能动……」

不管怎么，脑部手术都是很高风险的。宏祺红了眼睛，「我会在你耳边叫醒你的，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我常常造噩梦，梦见自己死在手术台上。」王颖哭出来，叫道：「我不想死，死了的话不但不能看见你，也不

能听见你，不能想起你。所以我不想死。」

「哭吧哭吧。」宏祺拍着他的背，哽咽道：「哭出来舒服一点。」

王颖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学会照顾自己，不惯向别人求助。即使认回父亲，也无法在他面前撒娇，说出害怕的

心情。只有宏祺，他可以在他面前示弱，在他面前大哭。在他面前，他完全放松，没有秘密。

「小颖，我不会勉强你动手术。」宏祺继续有规律地拍着他，温柔又可靠地说：「你看得见，我们在一起。你不

见，我们也在一样。」

王颖感动，也哭够了，吸了吸鼻子，说：「我会动手术。因为我不要你为了『爱』以外的任何理由留下。我不要

我的感情掺有杂质。」

◇◆◇　◇◆◇　◇◆◇

数个月后，热浪袭人。

唱片店门外大排长龙，人们挥着汗，昂首期盼。

今年夏天，最轰动的事莫过于王颖久休（？）复出。

海边茶座

「这次的专辑很欢迎呢，有什么感受？」记者微笑，公式化地问。

「感谢大家支持。」王颖微笑，也公式化地回答。

记者看看他，感觉王颖成熟了，好像比以前更难对付。

轻咳一声，她尝试导入正题。

「久休复出，重新站在台上，适应吗？」

「假期之后，状态特别好。」

「关于你突然退出，又突然回归，外界很有多传闻，你有什么回应呢？」

「我从未宣布退出，何来回归？」

「有人说你坠入爱河，跟恋人去外国隐居，这次回来是因恋情有变吗？」

「耶？恋爱跟工作不能并重的吗？为什么坠入爱河便要去外国隐居？这传闻荒谬得很。」

「也有人说你偷偷去整容。」

「哈哈……我也需要整容？」

记者暗骂王颖滑溜，根本无处入手。

「时间到了，我有下一个约会。」大明星说。

记者精神一振，问：「是不是约了你的恋人，那个神秘富商吗？」

傅先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酒会发生的事压下来，记者们至今不知王磊的身份。

王颖笑了笑，向前方挥了挥手。

「哦，是你哥哥，你们感情真好。」记者看了一眼，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开了。

宏祺坐下。

「访问怎样？」说着，伸手想握王颖的手。

「例行公事。」王颖回答，手一挪，巧妙避开，「记者八成还躲着偷拍。」

「噢。」宏祺挠挠头，有点失落。

艺人谈恋爱都要遮遮掩掩？还是同性恋人比较特殊？

宏祺是豁出去了，但他觉得小颖似乎有很多顾忌。

「要吃点什么呢？我推荐栗子蛋糕，这儿的厨子手艺很好。」王颖说。

宏祺微笑，「那就栗子蛋糕吧，还要一客红烧牛肉三文治。你要多吃一点，补充营养。」那次手术，小颖大量失

血，醒来之后一直虚弱。他一直很担心。

餐点很快送上，宏祺一边哄恋人多吃，一边闲话家常。

「……刚才在公司跟你爸开会，我们闲谈了一会。他告诉我，他跟傅先生是在1990年在丹麦结婚的，他说他是第

一批结婚的同志，是同性婚姻的先驱。」

王颖啜了口红茶，道：「丹麦在1989年10月1日开始认可同性结合，是世上第一个允许同性伴侣进行登记的国家

，但她并没有立法承认同性婚姻。首先承认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是荷兰。从2001年起，根据法律，该国所有同性

家庭都能享有传统家庭相同的待遇。」

「咦？同性结合和同性婚姻有差别吗？」宏祺不懂。

「两者享有的权利不同，例如同性结合不能领养小孩，也没有夫妇税务优惠。」王颖这方面的知识比较丰富，他

说：「除了荷兰，目前全国性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还有比利时、西班牙、加拿大和南非，一共五个。其他像美国

、英国、法国、德国、瑞士等等，只批准同性恋者以公民结合（civil union）方式登记注册。」

宏祺『哦』了一声，说：「难怪你爸说要去加拿大再结一次婚。」

「是吗？」王颖笑了。那两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那么缠绵。

「他还叫我们一起去。」

「嗄？」

「很方便的，以旅客身份也可以登记注册。」宏祺一脸诚恳地说。

王颖垂头，支吾了一会，「暂时我想专心发展事业。婚姻对偶像的演艺事业不利。」

「是吗……」宏祺有点失望。小颖以前并不怎么重视事业啊。

王颖彷佛明白他的疑惑，轻轻说：「也许因为曾经失去，所以特别珍惜吧。」

「我明白，没关系。」宏祺微微一笑。

王颖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我爱你，宏祺，我爱你直至你不爱我那一天。」

宏祺一愣。

这时王颖的经理人来了。他高兴地坐下，开心宣布王颖入围下个月的法国影展的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角。

「最佳电影主题曲是小颖囊之中物，其馀两奖也是大热和黑马。对了，消息公布之后，片商的邀约像雪片般飞来

。你看看有没喜欢的？」

宏祺为恋人高兴。王颖歉意地跟他说：「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我跟经理人有公事要商量。」

大明星的行程排得满满的，恋人的约会只能安插在工作之间。

「没关系。」宏祺微笑，先行离开。

◇◆◇　◇◆◇　◇◆◇

我爱你直至你不爱我那一天。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宏祺听了一点都不高兴，反而有点郁闷。

他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双手插进口袋。

咦？手机不在？留在茶座了吧。

于是折回去。

「……我说爱他直至他不爱我那一天，是假的。」悦耳声音幽幽响起。

宏祺连忙闪身，躲在装饰雕塑后，听王颖继续说。

「事实上，我爱他即使他不爱我。」

「那为什么拒绝他的求婚？真的是以事业为重吗？作为你的经理人，我很怀疑。」

「失而复得，总是特别珍惜。」

「你说自己对事业？还是沈宏祺对你？」

「如果我没发生车祸，他已经结婚了。」

「于是你质疑他对你的感情，你认为他是一时冲动。」

「……或者更糟，他只是内疚。」

「……你想太多了吧？」

「宏祺对传统婚姻、事业、家庭、社会地位等等都很执着。不伦的恋情会毁了那些东西，我不想他将来后悔。」

王颖托着头。

「那你什么不拒绝他？」经理人不解地问。

「我爱他，我舍不得拒绝他。」王颖一顿，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现在很好，他高兴跟我在一起，我们便在一

起。将来他另有想法，我便离开。只要我们的事没有曝光，他仍然有路可退。」

「你不觉对自己不公平？」

「公不公平不重要，只要我不是他的负担。」王颖一笑，心平气和。

◇◆◇　◇◆◇　◇◆◇

一个月后，法国。

王颖正为影展的表演项目彩排。

宏祺突然来了。

「来看我？」王颖开心地迎上去。

宏祺握住他的手。

「呃？」王颖一愣，想挣开，又觉得不便，「很多人看着呀。」

宏祺耸耸肩，却没有放开。幸好他的姿态自然，没有惹人侧目。

「小颖，陪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

「是。」

「好的。」王颖有点意外，虽然在工作中，但也没有拒绝，「去哪儿？」

「英国。」

「啊？」

◇◆◇　◇◆◇　◇◆◇

私人小型飞机把二人送到威尔斯郡，宏祺早已准备了吉普车。

「宏祺，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王颖忍不住问。

「秘密。」宏祺笑眯眯，发动车子。

「……好吧，可是我不得不说，我答应了经理人，今晚一定要出席电影颁奖礼。」王颖叹气。

「哦，是吗？」宏祺还是笑眯眯。

这次影展对演艺事业影响很大，王颖觉得宏祺没有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故有一点儿不开心。

宏祺握起他的手，吻了一下，「放心吧，英国和法国只隔了一道海峡，很近的。」

王颖被他轻松的语气逗笑。

窗外，优美景色飞掠。

宏祺把车子驶到宁静的山坡上。

「到了。」矗立在面前的是一幢中古建筑物。

「是古堡……」王颖下车，呆呆地看着前方。呵，终于跟宏祺一起看古堡了。可是，为什么特地……？

「虽然不大，但保养得不错，进去看看吧。」宏祺推门进去，牵着王颖的手，带他参观，「是十八世纪末建成的

，有二十个房间，占地180公顷，距离市中心若一小时车程。」

现在的古堡多半成为供人参观的博物馆，或改建为酒店。但这古堡除了他们却没有别人，而且所有家具都以白布

盖着，已经空置了很长的日子。

「家具也是古董啊。」宏祺拉开白布，扬起大量灰尘，底下的家具已经很残旧，「看来要翻新一下才可以用。」

「宏、宏祺……你、你……把这儿……」王颖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