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下+番外——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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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尘烟滚滚,赵离瑶无暇多话,道了一句“多谢”,策马上山。山上树木葱葱郁郁,她扯开身上火红嫁衣,丢

了开来。盘好的发髻被树枝扯散,一头乌发披在脑后。她知道追兵很快便要上来,一刻也不敢停歇。

骏马长嘶,一抬头,夏家的长风山庄就在眼前。夏清源裹着雪白大袄,怀抱着长天琴,安静地望着她。

赵离瑶一下子安下心来。她驱马上前:“小源。”

“公主……”夏清源笑着,他抬起手臂,指了一条小路,“你顺着这路,便能出京。史家父子在合雁坡等你。”

他递过一支信号弹,“我在这里阻一阻追兵,你下了山,见到史平,就点燃引线知会我一声。”

赵离瑶接过信号弹,皱眉道:“小源,你武功早就没了,怎么阻追兵?辽人带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趁着现

在一起走吧。”

“不成。”夏清源笑道,“天悬崖这一条出京的路,最是隐蔽,也最是快捷。我能选这一条路,他们哪有不知道

的。陈凌就算能引开一些,其它人也该快追过来了。”他抬了抬手中的琴:“我没有武功,还有长天琴。公主可

有听说过‘天魔音’?”

“是以琴音惑敌,夺人五感的‘天魔音’么?”

“是。”夏清源点头道,“我还能拖个一时半刻。虽然失了武功,总还能撑到见着公主传讯烟花的时候。”

赵离瑶犹豫了片刻,道:“父皇一向最重家国大义,所以才宁可舍了我,来换几年和平。他这次是真的发了脾气

,你帮我,恐怕他会迁怒于你。小源,我们从小一起念书,我是真心拿你当亲弟弟一样。你舍了朝局,和我们离

开京师是非之地吧。史平也一定会欢喜的。”

夏清源知道她句句都是真心,心头一暖。他明知此事绝不可能,却仍是淡淡笑道:“公主先走一步。”

紧急之下,离瑶不敢多耽搁,她又看了夏清源一眼,策马而去。

山路往上一段,又向下行。曲曲折折。她极力控制马匹,行了一段,就听到身后泠泠琴音,想必是追兵已经上了

前山,夏清源正在御敌。赵离瑶知道那青年的性子,虽然说得轻松,却绝非易事,当下加鞭催马,赶得更急。

眼前视线越来越开阔明朗,好像快到山脚,赵离瑶勒紧缰绳,摸出信号弹来,就要点引线。没料想马匹收不住步

子,随着山路突然急转,她一个不稳,信号弹脱手而出,顺着山沟向下“滴溜溜”滚去,她人也摔下马来。

“哎哟。”

有人接住她的身体,抱着她倒退几步,夸张地连声叫着:“皇姐,你又重了。”

赵离瑶攀着那人站稳身子,回头一看,惊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十七王爷赵凤情“嘻嘻”笑着:“姐姐要出嫁,做弟弟的怎么能不来送行?”

他坏笑着,“皇姐,父皇屡次逼嫁你都不肯,原来是心有所属,珠胎暗结。我看史爹爹呆头呆脑的,你不要权贵

,也不要才子,就是看上他一副傻相?”

赵离瑶没好气道:“他比你们这些七窍玲珑心的可爱多了!”她四处找那枚信号弹,眼见远远挂在峭壁上,便扒

着大树向下爬,赵凤情一把抓住她:“皇姐,你这是干什么?”

“小源在山上阻敌,他说我下了山,就用烟花传讯,知会给他。”

“危险!”山石滚滚,赵凤情拽住她,把赵离瑶拉回马上,“别捡了,我去看看。皇姐,你还是快些上路,你相

公和儿子可都等着呢。”

赵离瑶不疑有它,叮嘱道:“他在长风山庄,你可快些。”

赵凤情答应了一声,离瑶便策马去了。

树丛里转出轻巧轮椅,赵凤情回身笑了一笑:“走,问秋。我推着你,咱们爬一爬天悬崖,看一看名动天下的回

鸾君。”

第 53 章

“泠泠”清音在耳,徐问秋推动双轮,眼前道路忽而急转直下。山石忽转,树木偏移。山路一分两端。

林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雾,瞬时间遮天蔽日。徐问秋不敢再动,树木却迎面而来,他惊得向左一转,眼前忽而

一暗,山壁平地而起,直插入云。

他正在惊疑间,琴声仿佛近在耳旁,缠绵处如女子低喃,激昂时似壮士扼腕。他忽然听出伤怀味道,竟突然间觉

得生无可恋,天地空自苍茫。

他心神动摇,霎时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树木山石滚滚而来,徐问秋蓦然回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失声叫道

:“王爷!”

一声长啸冲天而起。

他被人拦腰抱起,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徐问秋内心惊惶,紧紧抓住了那人衣裳。

琴声忽然一沉,视线豁然开朗。红日喷薄,树木葱郁,山道曲折往上,刚才的景象果然都是幻觉。

赵凤情双眉紧皱,带着他转向峭壁,一路攀爬。琴声越来越低,直到最高峰,听到的曲调忽然变化,再无震慑心

魂的感觉。

赵凤情长舒一口气,寻了一块大石,小心地放下徐问秋。

极目四望,已上到山顶,俯视便能看见长风山庄。山庄前夏清源裹着雪白厚袄,正聚精会神地抚琴。

“东窗未白孤灯灭。”赵凤情叹息道,“好个‘天魔音’。”

他对着徐问秋笑道:“要不是他病体沉疴,又一心应付前山追兵,倒险些莫名其妙就死在这里了。”

徐问秋心有余悸,探头往下望了一眼。前山上果然马蹄声声,刀光剑影乌鹊惊飞。上千追兵来回打转,竟还无一

个能上到山庄来。

徐问秋皱紧了眉头:“何为‘天魔音’?我从来未听过琴声能移物换形,惑人五感的。”

“我也只是听说。”赵凤情回他,“当年文宰苏紫率鹰军南下,平定南蛮,有苗疆数十女儿,横抱琵琶,聚于高

台,弹奏‘天魔音’。七千鹰军如入迷境,对面而不能相识,一仗下来,误打误伤折损了两千多人。”

“苗疆的巫蛊之术,夏清源又怎么习得?”徐问秋道,“这琴曲难道没有破解之法?”

“有。”赵凤情望着崖下,收敛了玩世不恭的形容,叹息道,“‘天魔音’本身,就是破解之法。奏‘天魔音’

者,不得生。”

夏清源全神贯注地弹奏,甚至都没有听到赵凤情的啸音。

手下的七弦琴他弹奏了十一年,却是第一次用来弹奏“天魔音”。

开永八年,苏紫平定南蛮。他在府邸的小花园里,翻了苏紫的手札,抱着某把被赵凤玉戏称为“拿鱼”还是“爱

睡”的七弦琴,试着演奏原本是琵琶曲的“天魔音”。

他五岁学琴,六岁便能和赵凤玉合奏阳春白雪,苏紫记下的曲谱他明明都能弹得,却根本不见移物换形、夺人五

感的效果。

他在院子里气鼓鼓地发脾气,被苏紫瞧见,收走了手札,牵了他的手抱他在膝盖上。

他抢过手札来丢在地下踩:“不要这个!”

“怎么了?”

他嘟着嘴,指着自己:“小源不会!”

苏紫轻轻地笑了,把他抱好,柔声道:“不会便不会吧。”

“你呢?”

“我也不会。”

他睁大了眼,不相信苏紫居然也有东西不会。

文宰大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捏了一下孩童的鼻尖:“你当我是妖怪么?”

他“噗嗤”笑了,缩在苏紫的怀里,玩着他胸前的纽扣。他听到苏紫慢慢地解释给他听。

“家园被毁,壮士不归。这琴曲,是苗疆等在家里的女儿们,为自己的丈夫、爹爹、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做的最

后挣扎。青丝作弦,魂魄成音。只有绝望如此、再无所恋,才奏得出‘天魔音’来。而奏‘天魔音’者,皆不可

活。苗疆有歌,就是唱这个的。”

苏紫低声吟唱:“一声清音啼泣血,焦桐不息气断绝。壮士尚有回归日,女儿坟上蒲九节。”

那时夏老爷和夫人刚刚亡故,他怕得紧,攥着苏紫问道:“真的会死么?”

苏紫点头:“青丝如雪,心脉成灰。”

琴声委婉,乘云气而四漫。夏清源一心一意弹奏这“天魔音”,安静闲适,仿佛这是另一支阳春白雪,而不是夺

命的曲子。

他想起那时,小小的孩童抱着苏紫赌咒发誓决不学“天魔音”。而当他武功尽失,终于又找出那本手札时,会淡

淡微笑着告诉他“不学也可以”的青年,已经不在人世。

他的手脚渐渐僵硬起来,眼前迷朦,竟连琴弦也看不清楚。耳中轰鸣作响,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耳郭。

夏清源抬起头来寻了寻天空,视野朦胧一片,他苦笑了一下,就算离瑶放出烟火,他只怕也是看不见的。看不见

,这琴,便接着弹下去罢。

赵凤情站在山顶,听到琴声时断时续,越来越微弱下去。弹琴的青年忽然向前弯下腰去,他看到青年一直挺得笔

直的背弯得如同煮熟的虾子。鲜血染红了七弦琴,殷红血滴顺着琴弦成串的滴下来。

“王爷!”

赵凤情蓦然回神,徐问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道:“王爷,此人用不得便除之,一死天下大同,这可是王爷自己

说的。”

赵凤情嘿嘿笑道:“是。”

他转回头,目光仍落在那青年身上,沉默了片刻,没来由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

徐问秋不知所以,望了过去。

赵凤玉却不再说话,皱起了眉头。

他记得那青年粉粉嫩嫩的孩童模样,像小火人一样生气勃勃、尚人见喜。后来夏清源出了宫,不常能见,再后来

太子栽了跟头,他便越发知道这人是敌非友。可是真的对上了,再见到了,那青年已经不是粉嫩的模样,眉眼里

越发的傲,越发的冷,杀伐果断却遮不住无奈悲悯,被他生生瞧着苦痛挣扎来。

他是为了求一助力,才赖在兆尹府。

他是为了得这天下,才守着他、暖着他、护着他。

季慕之指点给他一幅九连环,他耐下性子慢慢将那相连的部分一一打断,却在那青年在雨夜里湿漉漉地踏进庙门

那一刻,觉出后悔来。

他明明不再期望那人他共佐天下。

他以为,都是为了那人与他共佐天下。

长天琴发出一声尖哨,断了一根琴弦,琴弦高高弹起,如利刃一般瞬间划破了夏清源的手腕。

夏清源清醒了些,他抬眼一望,已有追兵到了近前。他用右手小指挽住断弦,拉直了,按在琴首前梁上,继续弹

奏。琴弦似刀,磨着他的小指,弹奏一次,便划拉出一道血痕。断弦上血珠滚滚,渐渐带上皮肉,露出一段指骨

来。

十指连心,他脊背浸透了汗水,意识模糊起来。他还等着那一支传讯烟花,耳边忽然一声炸响,琴弦寸寸断裂,

他身子猛地向后飞去,撞在一棵大树上,紧接着被人提了起来,卡住了他的咽喉。

夏清源勉力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作辽人打扮,大约便是带队追击的辽使。那人的手渐渐收紧,他喉咙灼热疼痛,

张大了口,肺里也吸不到空气。

神思迷茫间,他看见小小的自己拉着水色长衫的青年,守在爹娘的床前。

夏老爷已经垂危,伸出枯瘦的手臂拉住他的手,嘴里吐出几个音节。

说的话太轻,嘴唇刚刚成型,手臂便垂了下去。他怯生生地问苏紫:“他说了什么?”

“‘清源’。”

“爹爹为什么要叫我?”

苏紫蹲下来,抱住了他:“他在叫他最爱的人的名字。人死的时候,便会叫最爱的那个人的名字。”

马车驶出合雁坡,急急向南而去。史平忽然打开车窗,向回望去。

“看什么?”季慕之笑眯眯地问他。

史平嘿嘿笑了一声,“我在想小回什么时候会来。”他打开包裹,拎出夏清源送他的东西,两眼放光地举到季慕

之跟前:“你学问好,猜猜小回送我的什么?”

离瑶哑然失笑,打他道:“光这么看能看出什么?直接打开不就好了。”

“不成不成。小回说要到了雾山才能看。”

季慕之看他们两个闹成一团,眼光一瞟,却见到包裹里还有个卷轴,拿出来展开,溪流潺潺,桃花怒放,渔夫忘

归。旁边提着词句: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红霓。只恐花

深里,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敧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

去,明月逐人归。”

季慕之冲史平笑道:“你偷了小源儿的画?”

“没有。”史平连忙夺过卷轴,得意道,“小回送给我的。他说他给我起了个字,就在这首词里面。他让我自己

识字,说能认得我的字了,就不再用言儿给我记史,能放他出去做大侠了。”

季慕之怔了一怔:“他给你起的什么字?”

史平伸手指给他看:“就是这个,你可别告诉我念什么,我要自己学着认的。”

他指的,是“武陵”两个字。

季慕之心里一冷,一时间酸涩得不能自持。

夏清源,你竟将他视作唯一的桃源么?

你既然视他作桃源,又为什么要救了离瑶,亲手斩断这最后的归路?

你既然断了后路,现在……现在……

“武相,你怎么了?”

季慕之抬起眸来。他本想问史平一句,如果他能认得这两个字,如果他能明白这两个字里寄托着怎样的厚望,如

果让他在夏清源和离瑶之间作一个决断,他今日还会不会走。

史言正趴在爹爹和娘亲膝盖上睡觉,梦中模模糊糊哼了一声。季慕之那一句话,终究没有问出。

“武相?”史平莫名地看着他。

季慕之勒停了马车,跳将下来,将自己的相令仍给离瑶:“你们走吧。区区先回转,去救那天下第一号的傻子!

天悬崖上猎猎寒风。赵凤情看着辽使收紧五指,青年被提在半空。雪白的大袄上血迹斑斑,如同盛开的火红花朵

他忽然动了一动。

徐问秋厉声叫道:“王爷!这不仅事关皇位,还有王爷的生死!今天要是放走了他,回头他便会来要王爷的性命

!”

赵凤情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问秋。”他转过头来,嘻皮笑脸地道,“我死缠烂打把你们收到旗下,你们殚精竭虑地替我卖命,回头我不干

了,是不是个大混蛋?”

徐问秋瞪着眼,狠狠道:“是。”

赵凤情又道:“我本是猎手,小源源是猎物,猎手如果爱上猎物,在猎物手上丢了性命,是不是个大笨蛋?”

“王爷!”

赵凤情收敛了笑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问秋,王爷做久了,或许做个蛋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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