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下+番外——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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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值一百两。问秋说值,告诉他自己二十有四,然后说武相的吻先记着账,等明天他牵头猪来再叫季先生还。

夏清源低下头想了一想,吃吃地笑了。

气氛很好,赵凤情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把一直难得开口的事情告诉他。于是他一鼓作气道:“四王兄要娶严素素

,今天过门。”

第 57 章

灯笼高挂,把文和王府映得红通通的。

官常坐在廊下守夜。

缠绵得如雾一般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到此时也没有停。院子里弥散着泥土的气息,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

丛中不知疲倦地叫唤。

是这样潮湿,这样幽静的夜晚。

“噔噔噔……”

急促的脚步声猛然间传了过来,官常急急地回过头去,看见一向沉稳雍容的文和王赵凤玉,只穿着睡觉时的单衣

,光着脚,奔了出来。

这情景,仿佛什么时候曾见过一次。

官常心头一跳,竟忘了阻拦,任由赵凤玉跑过回廊,穿过泥泞的前院,奔到门前。

官常张开了口,想要喊些什么,他声音还没有发出,赵凤玉的手却在离门栓还有一两寸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只能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然后门外轻轻一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接着,就

出现了琴音。

官常想起来了。在想起来的同时,他也明白了门外是谁。

那一声琴音轻缓温柔,迅速就散在雨雾里,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成了曲调。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赵凤玉背靠着大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他用一只手捂住脸,肩膀轻轻颤抖起来。仿佛在笑,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却顺着修长的手指不断滑落。

“凤求凰……你居然来为我奏一曲凤求凰……”

凄凄豆雨,中有风声。

一扇朱门相隔,不能见故人。

官常伸手去扶那位至尊至贵的王爷,赵凤玉抬起身子,将将走出两步,膝盖忽然一弯,蜷下身去。

有什么地方,疼得仿佛要炸裂开来,不用力捂住,似乎就要死了。

他一声不吭,也再也不动一动。单衣上尽是泥污,连一头披散的长发也沾了泥水。

赵凤玉一向尊崇帝王之术,行走言行一板一眼丝毫不错,却在大婚这一日,滚倒在雨水中泥地里,泪水涟涟,不

能断绝。

一夜五更,一更五点,疏疏二十五点长夜,怨朱门不肯锁琴声。

一曲终于奏到尽头,就如同琴音响起时那样,突如其来的归于寂静。

夏清源抱起长天琴,从琴首开始,小心地,细致地抚摸过每一根琴弦。他右手小指,在天悬崖奏琴时已经折断,

这一曲琴弹下来,时时错音,再没有原来那般自如。夏清源微微出了一会神,淡淡地笑了,他高举起长天琴,用

尽全身力气,向石上摔去。

秋水剑已折,长天琴又碎。世上,再没有那个笑傲昆仑的回鸾君。

这一个长夜将尽未尽的时候,一封加急文书落在御书房案头。辽主萧承已平叛乱,斩二太子于跑马山头。萧承随

即挥师南下,一夜之间攻下平阳关,陈停雁率兵败退三百里,苦守荆城,边关告急!

天边微微发亮的时候,雨终于渐渐止住了。

十七王爷赵凤情一直等在府门口,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他看见夏清源缓步而来,走到巷口,突然止住了脚步。

那青年在看一朵花,不知名的,孤单的盛放在墙头的花。

赵凤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衣衫罩着水气,眉目也笼着水气,发如白雪,湿漉漉的散在脑后。

季慕之救了他的性命,却到底阻止不了青丝成了素缟。这一个多月来,他渐渐好转,能下床,能进食,和他说话

也能得到正常的回应,他照旧读着历年卷宗,照旧听兆尹府的捕头絮絮叨叨说东家死了鸡西家丢了牛,甚至还能

撑着看一看各地的传讯。

可是赵凤情每次看到他的眼,都觉得这个青年的心里,仿佛正一刻不停的下着一场冰冷彻骨的雨。

赵凤情越来越明白,自己是深爱着他的,深爱到只是这样看着,心都会疼痛起来的地步。

赵凤情忽然走上前去,抓住了夏清源一条胳膊。出神的青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到是他,脸上露出了疑惑的

神情。

赵凤情脱下外衣,把他包裹进怀里,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拖着便跑起来。

夏清源不明所以,跟了几步,叫道:“王爷……”

“嘘,”赵凤情回头一笑,“别惊动别人,我们要去偷马。”

夏清源怔了一怔,眼看转过长街,到一处高墙。赵凤情拉他蹲下来,一本正经地小小声吩咐:“你在这等着。”

夏清源看他翻过墙头,贴着墙听了一阵,里面先是寂静,忽然有骏马长嘶一声。

“来人啊!有人偷马!”

“快来人!”

大门轰然一声,倒了下来。赵凤情骑着匹白马,牵着头黑的跑了出来,伸手向夏清源道:“上来!”

后面人声鼎沸,涌出一堆持枪拿棒的家丁护院,夏清源唬得赶紧伸出手去,赵凤情一个用力,将他甩到那匹黑马

上。

两人一加鞭子,踢翻几个,在城里飞跑起来。那一伙人紧追不舍,转了四、五条巷子,夏清源一勒缰绳:“走这

边!”

赵凤情立刻调转了马头,随着他往左一转。

清晨无人,青石地板被马蹄踏得“嗒嗒”直响。两匹马很快甩了追兵,一溜烟跑出了城。

雨后碧天如洗,郁郁青草仿佛望不到边一样。

追兵早就不见了踪影,两匹良驹却越跑越快。

夏清源攥紧了缰绳,他转头望去,正遇上赵凤情也望了过来。

这位帝王贵胄深深望着他,笑了起来。

“夏回鸾。”他开口唤他。

夏清源想要摇头,却听到他又叫了一次。

“夏回鸾,”赵凤情扬鞭一指:“就以那条河为界,先到对岸者,胜!”他没有等夏清源回答,一抽马背,风驰

电掣一般向前奔去。

夏清源一咬牙加鞭跟上。耳中轰鸣,只有风声呼呼作响,别的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到。脸颊被风吹得生疼

,两边景物迅速向后倒去,他胸口却忽然涌起一股血气,振奋得四肢百骸都要颤抖起来。

“驾!”

骏马放开四蹄,跃下河去。

冰冷的河水泼在他脸上,他反而越发地快乐起来。再快一些,还可以再快一些……

急流一打,冲得马匹向天嘶叫一声。那黑马不管不顾,埋下头来,一股脑冲上岸去。

夏清源被这一冲,整个人仰倒在马背上。他脚上用力,勾住马肚子,身子向右转了半圈,一头撞在马脖子上,禁

不住抱着马脖子大笑起来。

黑马缓缓停了下来,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赵凤情正停在对岸,隔河望着他。

那一双眸子灼灼发亮,竟带出些喜悦和深情的味道来。

上一次赛马,两人还都是少年。纵马奔驰,到天近黄昏。那人回过头来,朗朗一笑。

夏清源直起了身子。

他听到赵凤情缓缓开口:“回鸾……源源……”

他的神情认真诚恳,却仿佛有些苦,有些疼。

“上次我们赛马的时候,我停下马回头看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赵凤情一字一顿道:“源源,只要你愿意,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你的去路。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都是如此。

夏清源身躯一震。

这天下……没有任何人……

我的去路……

“金陵有女子如花,扬州有佳柳似画,巴蜀有好酒名泉……你要不喜欢南方风物,北边还有大漠黄沙、骆驼和骏

马。”

原来竟没有忘记么?

疾驰在天地之间的张狂自在,刻在身体里,融在血肉里。他淡淡地笑,细细地算,却在心底某一个地方,每日每

夜,每时每刻地呐喊呼唤着么?

那一股热血又聚在胸口,他抬起头来,回望过去。

赵凤情高声道:“萧承挥兵南下,边疆告急,粮草告急。本王献上粮草三百万石,征粮有功,命为大帅,领三万

人马,即日赶赴荆城。夏清源,你要随本王去么?”

夏清源眯了眯眼,他抬手一指:“我若要去,将在阵前取你性命。”

河水滔滔,奔流直下。

水汽之中,赵凤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笑了起来。

“尽管……放马过来。”

第 58 章(更新)

开永二十四年三月末,京兆尹夏清源改任参军,随封平王出战抗辽。

大殿之上,那一袭红得耀眼的三品官袍褪了下来。夏清源小心翼翼地叠好,整理衣角、袖口。

大殿里寂静无声。他捧起官袍,交到别人手上。

隔着高高的台阶,龙椅上的君王伸出枯瘦的手:“夏爱卿,你来。”

月余未见,这位老人急速地衰弱下去。夏清源站起身,走近几步,在台阶前跪下。

“再过来些,上来。”

夏清源抬起头,他望见老人殷切的目光,终于又起身,一直走到龙椅边上去,跪在业帝的脚边。

他的手腕顿时一紧,被老人握住。业帝望着他问道:“真的要去么?”

他本有许多话可说。祸事因他抢夺公主而起,要将功赎罪;他去过北境,帮过苏紫,带过兵,打过仗……

但是那些都是借口。于是他只是低下头道:“要去。”

“小源……”业帝摸着他缟素般的头发,“你要做什么,朕……我大约也猜到。你一直不动手,等到今天,是怕

我伤心。”

夏清源脸色白了一白,他急急抬起头来,正对上业帝慈爱的眼睛。

“你是个好孩子,小源。我还记得你五岁进来这宫廷的样子。你做什么,我都不怨你。”

业帝深深地望着他:“可是你自己呢?古来征战几人能回,你要有个什么,我到了地下,怎么跟先帝和容抒妃交

代?又怎么跟你养父母交代?”

夏清源眼睫一颤。

“皇上就告诉他们……不管夏清源走到什么地步,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

他抬起眸子,微微笑了起来,“你还可以告诉他们,我并非过得不幸福。”

“是么……”

大殿上文武百官肃然而立,他们在这殿上说着绝不可对人言的私语。业帝又握了一握他的手,望了一望他的脸。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夏清源深深叩下头去。这是这位真正的江山之主,一生离龙椅最近的时候。

日光明媚,天高云轻。

走出大殿的夏清源吹着微风,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他脚下踩着盛世浮京。

季慕之追出辉煌大殿。仿佛当年也是这个时候,庄馨皇后去世,十二岁的少年在殿上拒绝了帝王,他匆匆追出门

去,问了一句话。

他问:你为什么不要天下?

那少年便如现在一般,独自一人站在碧天黄地之间,轻轻地笑着。

季慕之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尽量平和,如天下所有的医者一般:“若你留在京师,区区每日为你调理,治不好,

也能多有些时候……去了杀场,有命去,无命回。”

“嗯…… ”

夏清源回过身来,“我知道的。”

“江山为盘,人心作子……”他淡淡道,“下到收官之时,又怎么能够临时放手?”

起了风。

远方城楼之上,那一面绣着苏字的战旗猎猎作响。有集结的号角冲上云霄。军鼓阵阵,呐喊动天。

他凝神细细地听着,眼眸明亮:“山中捉兔,不如草原上猎鹰。与其一点点由着‘醉太平’消磨血气,还不如死

在杀场上。”

他抬着头露出开心的模样,诚诚恳恳地道:“季先生,我好歹是先帝和容抒妃的儿子,好歹是一剑荡昆仑的夏回

鸾,要死……也该由我不由天。”

季慕之望着他。这月白衣衫的白发青年温柔地笑着,一瞬间竟和苏紫有些相似。

比任何人都善良。

比任何人都坚强。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夏清源的模样。

文和王府中,大红灯笼依旧高挂,仕女们正打扫着满地的爆仗。艳红的喜字贴满窗户门廊。

官常急急忙忙踏进房来,却只见严素素坐在妆台。他立刻跪下,焦急问道:“王爷在哪里?宫里传旨,令王爷为

水陆转运使,即刻启程,去征粮调兵……”

严素素抬眼望着燃尽的红烛,淡淡答道:“他不在。”

风尘烈烈,旌旗半卷。

赵凤情带着三万将士,出盛京!

骏马长嘶一声,远远有人冲出城楼,转眼到了近前。

赵凤情策马转了半圈,看着赵凤玉。

这一场王位之争终于走到最关键的时候,三军归来之时,也是尘埃落定之日。

从太子流放,到如今是第八个年头。

赵凤情朗朗笑着,心里猜测着赵凤玉此时来送行,会对他说些什么。江山社稷,万里山河。赵凤玉却伸出手来,

递给他一幅卷轴。

“这是……”

“地图。”赵凤玉缓缓道,“荆城以东一百余里,有连绵山脉,其中最高峰长年云雾笼罩,叫观云峰,山势陡峭

,非猿猴不可攀。峰顶有天池,四季冰封,池底……正是极阴之地。”

赵凤情瞬间睁圆了眼:“你说极阴之地?”

“是……”赵凤玉垂下了眸子,接着说道,“我搜遍中原,花了五年时间,才在观云峰天池底找到一株‘断情萝

’。从那时开始,我每年都潜下去一次,终于看见它出了花蕊,今年大约正是花期。”

赵凤情眉头紧皱,攥着卷轴道:“你为什么要说给我听?”

赵凤玉沉默下来。

为什么要说给他听?

他唇角一弯,苦涩地笑起来:“鹿死谁手,不能得知。十七,我并非对这天下没有志在必得之心,但唯独此事,

我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赵凤情,“十七,就算我死,我也是一定要这九龙宝座的,但

若终是不成……他没有第二个七年,等你寻到下一株‘断情萝’。”

三月末,盛京已经开始转暖,北方大地却依旧苦寒。

陈停雁被出其不意打了个大败,在荆城将养了一夜,便弃城而出。辽军以为他怯战畏敌,尾追不放,半月内攻城

破县,看起来春风得意,却已被带进连绵群山。

陈停雁暗地里兵分两路,渐成合围之势,竟是要蛇吃象,一举歼灭的意思。

辽军终于察觉不妙,急急后撤,陈停雁合围不成,却揪着薄弱处猛攻猛打。这一番你来我往,陈停雁报了前仇,

又回了荆城,借着天然关隘闭门不出,辽军吃了不熟地形的亏,也在城外不敢妄动。

时,已到了四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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