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下+番外——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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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小屋子里四壁凄寒,一点灯火,映着宝蓝衣衫的佳公子和善的脸。

门“吱呀”一响,佳公子回头望去,咧嘴笑道:“京兆尹下手真狠。”

十七王爷左脸肿成了个红馒头,呲着牙可怜兮兮地叫唤:“若盼……”

孙若盼起身翻出条帕子,在冷水里浸了浸,贴在十七王爷脸上:“他还是看出来了?”

“嗯。”十七王爷把撕下的人皮面具丢给他,孙若盼接过来,对着灯火琢磨。

十七王爷挎着脸道:“他不但看出来这人皮面具,还看出来是我向段青衣卖的消息。”

孙若盼惊讶道:“这么快?我以为他起码该查个一两天。”

十七王爷揉着左脸:“刑部请他明日过堂。太傅虽然德高望重,却到底是老了,只怕打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算盘,刑部卫侍郎更是还欠着他的人情,见着陈凌的事情,段青衣那里若没有行动,这次就要不了了之。”他拿

下帕子亲自起身重新浸过水,道,“若盼,此事绊不了他许久,你那边得加紧了。”

孙若盼点头道:“我今夜就去找武相。”

十七王爷撇嘴道:“季先生生性逍遥,他虽然说是站在我这一边,你要他跟你到两广去蹚这一趟浑水,只怕很要

花些气力。”

孙若盼莞尔道:“花气力倒是不怕,只是,我和武相若走了,京里就只剩王爷一个人了。问秋这一段日子好似有

些不顺心,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十七王爷嘿嘿笑道:“不是还有大理的小王爷陪着么?”

孙若盼也笑,起身道:“那我就去了。”他推开门,忽然听见十七王爷叫,回过身来,封平王攥着衣角扭捏道:

“若盼,你明日再来的时候,给带床被子。”

孙若盼愣了一愣:“做什么?”

十七王爷整个人缩成一团,讪讪笑道:“源源……让我搬去和小清小源住……”

孙若盼一个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十七王爷抱着床柱子依依惜别,无限惆怅地望了他一眼。

孙若盼出了夏府,快马出了西凉街。此时已过了两更天,季慕之居然还没有歇下。

孙若盼跟着武相府的下人转到后花园,见台阶上倒着两个酒瓶,季慕之侧坐在一边,正仰头望着星星。

他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狐裘,腰上系了跟三寸粗的腰带,上面贴满了金箔,在星光下一闪一闪无比耀眼。

孙若盼右眼顿时跳了两跳。

季慕之转回头来,手上抱着的酒瓶滚到地上,他没有焦距的眼珠子转了转,眉心微微蹙着,仿佛不是在看孙若盼

,而是看着十里外大墙上黑糊糊拖着米粒的小耗子,嘴里幽幽地道:“若盼……区区的小心肝……”

孙若盼不愧是号称玲珑剔透知情知性,只倒退了一小步就回了神,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柔声细语道:“武

相大人,长夜无眠,在为何事对酒消愁?”

季慕之面上顿时显出沉痛的模样,把头迈进两臂之间,伤怀道:“区区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区区

以前也常常想,人生不至于一帆风顺,定会有些伤心伤意的事情。为了到时候不至于一蹶不振,区区平日就常常

让自己吃吃苦头,例如早饭多吃一碗粥,梳头发少梳几下,沐浴少放一包香料……但区区还是未料到,世间竟还

有这样的悲惨事!”

孙若盼蹲近了一些,面上愈发真诚慈悲:“武相大人有事,不妨对若盼说一说,或可解忧。”

季慕之抬起脸来望着他,终是被打动,慢慢转过身来。他张开双手,把袖子伸到孙若盼眼前,无比哀怨地叹道:

“区区最心爱的一件衣裳……居然破了个洞……”

孙若盼细眸眨了眨,伸手解开季慕之的领口,道:“武相大人脱下来吧,我帮你补。”

季慕之眼眸顿时一亮,握住他两只手道:“此话当真?”

孙若盼笑得温柔多情:“自然是真的。”

季慕之跳起来唤下人拿来了衣服换上,把大红狐裘脱下来递过去,孙若盼从腰里摸出针线,往亮处挪了两步。

季慕之跟着挪了两步,蹲在他跟前,感叹道:“想不到若盼你居然善针线。先祖德帝的时候,出了位百年难见的

大才子,名叫柳意之,传言那人就极善女工。”

孙若盼谦恭道:“哪里能和那位淡墨探花郎相比,若盼这是爱好。”

季慕之接道:“不知若盼最喜欢什么?裁衣,还是织绣?”

孙若盼笑眯眯道:“大约是做人皮面具。”

季慕之双肩一颤,不开口了。

孙若盼穿好了针,随口问道:“武相,这衣裳是怎么弄破的?”

季慕之便叹了口气,道:“东街的青竹境有个小倌叫墨墨,今儿第一次挂牌。区区听说那小倌长得挺好,下午就

坐了轿子去看。人去得挺多,那孩子出来了之后就开始叫价,数一个长得像螃蟹的出得最高。有个长得像乌龟看

上了墨墨,又出不起价,就去打那个长得像螃蟹的。两人滚作一团,剩下的就跑到台上去抢人……”

孙若盼道:“莫非武相大人英雄救美人,就给扯破了衣裳?”

季慕之望了他一眼:“那倒不是。那娃儿看见下面打起来了,兴奋得小脸通红,站在台上又蹦又跳,先是叫那长

得像乌龟的煮了那个长得像螃蟹的,后来又叫那个长得像螃蟹的抽打那个长得像乌龟的。区区嫌他闹腾了些,就

一个人从侧门悄悄地走了。”

孙若盼点了点头:“那……”

季慕之又道:“区区出了青竹境,路过一片桃花林。正走着,有个少年没头没脑就撞进区区怀里。区区好心扶了

他一扶,那少年仰头对着区区一笑,转身就往那桃林里面跑……”

孙若盼了然笑道:“想必是看上武相大人故意撞上来的。这衣裳是大人追进林子,给桃树枝勾破的?”

季慕之脱下了狐裘有些发寒,双手捧了一杯茶坐了,摇头道:“不是。那少年眉目是娇俏,但活泼了些。区区有

些消受不起。”

孙若盼“哦”了一声,季慕之接着道:“区区走到闹市区,离府里也就那么几步路的时候,看见有人摆杂耍。让

个少年顶着个缸,缸上坐着个猴,猴上又顶着个缸。区区见那少年豆芽菜似的,一脸憔悴样,心里很有些不忍,

就去买了几个红豆糕想要给那少年吃。谁知那少年还没望过来,猴子倒先嗅着了香,丢了缸子就奔过来……”

孙若盼惊道:“是给猴子抓的?”他低头展开那狐裘袖子,道,“猴子挠的不会只破这么一个小窟窿啊。这倒像

是虫子蛀的。”

季慕之捧着茶杯,面上满是雾气,点头道:“是给虫蛀的。”

孙若盼心里“轰隆隆”滚过一道炸雷,咬咬牙忍了。

季慕之抬起眼深深地望着他,道:“若盼,区区与你讲这么些,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

他眼睫颤抖了一下,叹息道:“前些日子,区区看上新科状元,谁知那又是个外面柔内里狠的。区区伤了一回心

,仔细想了许久。区区已经三十有九,对样貌再没那么挑剔。眼下里,比起那些个闹腾的,活泼的,可怜巴巴的

,区区更想要个知冷暖,识进退的,就这么两个人手牵着手,对着喝杯茶,赏个花,看着那人做个针线……”

他握住孙若盼的手,两眼里迷迷蒙蒙,轻轻道:“若盼,你知道区区的意思么?”

第 33 章

孙若盼心里的炸雷跳出来顺着脊梁柱滚了一遍,扯着笑道:“季相……”

他垂着眼眸想了想,道:“自从那日在兆尹府和季相一夜对酌,季相说的那些,也在若盼心里面绕过,但是若盼

此时毕竟还是两广巡抚,要在京里长长久久伴着季相喝酒赏花做针线,也得先把两广的事情料理清楚。”

季慕之迷迷蒙蒙的双眼顿时起了一层水气,孙若盼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今日前来,正是为此事求助武相。两

广瘟疫横行,疾病难治。季相的医术天下闻名,不知肯不肯陪着若盼走一趟两广之地?”

季慕之张开两瓣唇吐了口长气,道:“若盼啊,区区方才既然说欢喜了你,自然是要为你分忧解难的。只是……

”他叹了一口气,“你与区区说实话吧,两广之地,当真瘟疫横行?”

天边初现微光,夏清源在屋子里穿官袍,刑部招他过堂应讯。他刚穿戴齐整,门外“噔噔”一阵跑步声,接着门

被捶得震天响,碎屑“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哐当“一声,夏清源头也不回,叹道:“史平,这是你住到我家来弄坏的第四个门了。”

史平丢开拆下来的门板,一个箭步冲上来,七手八脚就去扒夏清源的衣服。

夏清源苦笑地任他上下摸了一遍,又把脖子上的纱布扯了下来。

史平气鼓鼓地盯着他脖子上的伤,夏清源无奈地哄道:“擦伤而已,都已经结痂了,三五天就能好。”

史平这才作罢,依旧虎着脸不吭声,给他把纱布重新缠好,缠到最好对着一头一尾不知道怎么办,随手就给打了

两个死结。

夏清源对着铜镜,看到那两个结像白麻花一样垂着,脸色有些发青。他把多出来的那一段塞进领口,扣好了纽扣

,问道:“言儿呢?”

“一早就起来了,蹲在厨房里给你熬十全大补汤。”史平说完了又想起自己还在与他生气,“哼”了一声,别过

脸不理他。

话音刚落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史言吃惊地看了一眼拆下来的门板,回头看见夏清源,立刻“蹭蹭蹭”走了过

来,放下手里的补汤。

他一眼就看到夏清源脖子上缠的纱布,跳上去又解开了,看着看着两眼一红,嘴角也瘪了下来。

夏清源只好又道:“没什么,擦伤而已,几天就好了。”

史言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踏到凳子上,仔仔细细把纱布缠好,缠到尽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歪着头想了一想,

系了个八宝如玉结。

夏清源额角一跳,咬咬牙继续忍了,颤抖着手重把官袍扣好。

史言还在那等着他喝补汤,夏清源尝了一口,史言欢快地问道:“怎么样?我怕汤苦,加了好大一勺糖!”

夏清源把汤咽下去,低着头道:“言儿,你的功课做好了?”

史言小脸顿时一白,把补汤往史平手里一推,撒丫子跑了。

他一出门,夏清源跳起来倒了一口凉水,灌进嘴里。

史平眨巴着眼不明白地看着他,夏清源拿过勺往他嘴里送了一口,史平不明所以地张嘴,舌尖一触到汤汁,立刻

蹦跶起来,在屋子里来回乱转。

夏清源望着他含着汤像屁股上着了火似的转悠,按着额头提点道:“史平,你可以吐掉。”

史平张嘴就吐了出来。

夏清源递了水给他漱口,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史平,你这次回来住了一个月了,莫非最近江湖上,没有发生什

么需要记录的大事?”

史平张着嘴扇风,摇头道:“没。昆仑山论剑新选的武林盟主是个温吞水,上任了三把火一把都还没烧。”

“哦?”夏清源笑了一笑,“我怎么听说,那个温吞水和鬼笛公子约好了,下月要在小君山决斗?”

史平瞪大了眼:“真的?”

“嗯。”夏清源道,“听说是为了一个男人,所以不好张扬。我也是今早才得的消息。”

史平抓住他的手:“小回,就你最好!我吃了早饭马上就去!”

夏清源抽回手来,垂了眼睫道:“你带了言儿一起去吧。上次他生日宴,送来的武功秘籍我都细细看过,选出来

两本,但没有人指导终归不成。小君山上拂晓山庄的方庄主和苏家是世交,你让他见一见言儿,若是投缘,拜在

他门下是最好了。”

史平点头:“好。我带着言儿去,拜了师傅,再把他送回来。”

夏清源怔了一怔。拜了师傅,就该跟着在山上习武,哪里还有再回来的道理?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笑道:“也

好。让方庄主把那两本秘籍的心法口诀解释给他听了之后,你就把他送回来吧。这一来一回也要两个来月,你带

着言儿,莫要太莽撞。”

史平乖乖地应着:“好。”

夏清源不禁笑了一笑,他望了一眼桌上的补汤,犹豫了片刻,问道:“史平,你可有想过……再找个媳妇?”

史平老脸红了一红,埋着头道:“未想过。”

夏清源便道:“就算你不需要有人体贴冷暖,言儿也需要娘教。”

史平不以为然:“你照顾他这么多年了,不是养的挺好的?”

夏清源没有做声。史平热切地望着他,他却避开那两道目光,双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阵,又道:“那言儿的亲娘呢?你还惦记着么?”

史平神色顿时凄苦,望着天边一朵白云,幽幽道:“当年……桃花开得好,她也很好,天也很蓝,草也很绿,小

鸟会叫,太阳会升起……只可惜仙凡有别……”

听到最后一句,夏清源眉梢跳了一下。

这一桩事,史平脸皮薄,一直不愿和他讲。还是有一回请夏清源帮忙记史,说了一回先帝赵慕远和容抒妃缠绵悱

恻跌宕起伏的陈年旧事,史平心窝窝里埋着的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少女心像炮仗被点了引线,“劈里啪啦”的响了

一阵,飞上天了,于是也不要人问,抱着夏清源的大腿絮叨了整整一宿。

十年前,史平听说皇帝陛下为了避暑,跑到了京郊离宫。为了淘点宫闱秘闻,他巴巴就跟了去,结果离宫里清清

冷冷没见到人,倒是在离宫附近的落霞谷里撞见了个露天席地里光着身子嬉水的女人。

然后一见钟情了,山盟海誓了,桃花林做了芙蓉帐,草堆堆当了鸳鸯枕,再然后,这女子告诉他,两人好不成了

当时史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在夏清源的腿上蹭着,一边嚎哭。史平说,那女子跟他说,自己乃是天上

玉皇大帝的独女,与他情未了缘要先断,再不得已也得回天上去了。还说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要他某年某月到

某个地方去领。

夏清源当时还是心地纯良的惨绿少年,听了这段话华丽丽地喷了。

这分明是从某本市井话本上原封不动抄来的,难为史平少一根筋的脑袋居然能信。

夏清源此时已然二十有三的青年,自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感受,所以他只抽搐了一下,就跳过

了这句话,转而问道:“你可想要寻她?”

史平耷拉下头,小声道:“能找到自然是很好,但是……也不知道过了十年,她还记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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