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上——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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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伸头去看,刚看清面上三个五,夏清源又罩回竹筒,正经危坐,看着方老板。

方老板额上冒出一层细汗,一边摇杯一边细细听音,终于大喝一声“开”,竹筒一掀,三个六,十八个点红得如同豆蔻少女的一点樱唇,看得方老板顿时眉开眼笑。

夏清源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语调里又是惋惜又是可怜:“方老板当真不识时务,在本官面前居然也敢使诈。”说着一推竹筒,拨了拨自己手下那几个色子,居然都没有六点的那一面!

方老板脸色一白,夏清源长身而起,淡淡道:“方老板,你是何时换的色子?等进了牢里,想清楚了,再与本官好好说。”

方老板只吓得浑身发抖,见夏清源一转身就往外走,赶紧也追了几步,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口,夏清源忽然停了脚步,笑道:“你跟着本官做什么?”

方老板摸了一把满脑门的汗:“大人,您要小人干什么就直说吧。”

夏清源转回了头,唇角微微一扬。恰似璀璨春光。

第 5 章

礼部侍郎叹了一口气。

站在他身后的兵部侍郎跟着叹了一口气。

站在兵部侍郎身后的刑部侍郎没有叹气,一人一脚,踢得前面两人都不敢作声。

时,正是早朝。

他们三位侍郎的一点小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注意,文武百官都死死盯着跪在大殿中间的那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

左手边一个汉子饿得只剩半条命,连话都说不大声。旁边那个老头似乎生了重病,不停地咳咳咳,偶尔拿袖子一抹,便是半袖子的污血,还非要展示一般地给众人看一遍才收回去。右手边的是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双目无神,仿佛还有些痴傻,一个劲地咬自己的头发。中间四五个孩子倒是精神气十足,哭得是此起彼伏,犹如搭台唱大戏。

夏清源就站在这一群人前面,一本正经地禀报:“两广之地今年洪涝成灾,这些都是当地的灾民,被迫背井离乡,一路乞讨,才到了京城。臣听闻此事,擅作主张,将他们带上殿来,恳请皇上增加赈灾银两,以解百姓之苦。”

礼部侍郎扯扯礼部侍郎的官服:“万寿庄这几天闭馆不开,就是忙这事去了?”

兵部侍郎回头低声道:“可不是,你没见方老板哭得,为了接这几个人从两广一路到京城,可耗了他好多家财!”

礼部侍郎接着道:“这谎扯得太假了,谁能信?”

刑部侍郎又是一人一脚:“别多话!皇上自有圣裁。”

三人齐齐望了上座,龙椅上的帝王板着一张老脸,脸上的老皮抽动了两下,一张嘴,“哇啦”哭了。

礼部侍郎和兵部侍郎一起回头,刑部侍郎尴尬得一摸脸:“救助灾民总是好的。皇上英明神武……”

皇上在龙椅上垂胸顿足,嚎哭道:“都是朕不好,让百姓苦成这个样子,朕怎么有脸去地下见先祖和太傅……”

底下有人清咳一声,小院子凑过去低声道:“皇上,太傅还没死呢。”

礼部侍郎和兵部侍郎又是齐齐回头,刑部侍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斜着眼狠狠盯着黑了一张脸的太傅,心想:我看你怎么有脸去见地下先皇……

夏清源适时开口,慢条斯理道:“其实为了此次灾情,国库也已经拿出不少银两。下官私以为,不能一味依靠国库,为了天下百姓,百官也该出一分力气。不说捐赠,起码不该在此非常时期,加重国库负担。有些个大的工程,是不是应该免了……”

百官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听夏清源果然道:“例如封平王重建王爷府,工程浩大,费财费时甚多,放在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如今非常时期,未免就显得有些劳民伤财了。”

皇上犹豫了半晌:“那怎么办?总不能不修王府吧?”

“自然是要修的。不过可以从简。”夏清源从袖子里掏出一副卷轴呈上,“这是微臣亲手所绘,按照此图,所费钱财不过原来百分之一,六七日便可完工。”

那图在御前摊开,皇帝看了一眼,眼皮子跳了跳,讪讪讨好道:“这也太简陋了些吧……”

夏清源微微一拧眉,身后那饿得晕惨惨的汉子忽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快要活不成了。剩下那老汉妇人、一圈孩子都扑到他身上,哭得声嘶力竭,尤其那老汉,哭声惊天地泣鬼神,仿佛之前喘个气都咳半天的不是他。

皇帝眼圈红了红,望望图,又望望灾民,挥一挥手:“朕明白了,就按夏爱卿的意思办吧。”

夏清源微微一笑,阴风恻恻。

退朝之后,曾有人来打听那图究竟画得什么样子,仁慈悲悯的刑部侍郎幽幽一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豪爽大气的兵部侍郎咬一咬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酸腐高深的礼部侍郎抬头望天:“天当屋顶地为床……”

天真烂漫的小院子蹬蹬蹬跑出大殿,眼睛忽闪忽闪:“不就是个茅草屋嘛!”

问者摇一摇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十七王爷,您好自为之……

十七王爷的新府第“哐哐当当”的动工了,不过只“哐当”了两声,接下来就没了声响,再就是欢声笑语推杯换盏,再?再就是真真正正没了声响了。

到了第七天夏清源忙里偷闲,从知府衙门踱去验工,结果见到十几个工匠坐在一堆茅草木料跟前吃酒喝肉,玉树临风的十七王爷吆五喝六地挤在里面打牌九。

史言颤颤巍巍地回头看大人的脸色,却发现夏清源只是两道秀眉微微一皱,转身就回去了。

当晚轰然一声,十七王爷修了小半个月的厨房不见了。

十七王爷站在断垣残壁跟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涕泪千行。

第二日烈日炎炎,十七王爷拖着两条腿走了四条街,腿肚子一软,歪在路边上不动弹了。旁边店铺的伙计看见了,蹦出来嚷嚷:“王爷?!您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这是要往哪去啊?进店里来歇歇脚,奴才给您上茶!”

十七王爷累得连眼都懒得睁,挥挥手:“不进去了,本王还要去买砖买瓦,还有木头……厨房又没有了……呜呜……不进去了……”

“真的不进?”

耳边暖风一吹,十七王爷仰头望去,惊喜得一把揪住:“问秋?你什么时候来了?”转头又去训那伙计,“你们东家过来居然也不来本王府上通报一声!”

背后鹅黄色衣衫的男子微微笑了。

他二十岁上下年纪,面容清秀,这一笑若苏杭温婉的春水动人心肠。他道:“不关他事。我是昨夜里才到,巡视产业,不多时就又得走。”他促狭地望了十七王爷一眼,“更何况,你现在哪里还有‘府上’?”

十七王爷抓了抓头,尴尬得“嘿嘿”一笑。

徐问秋道:“进来吧。你要什么东西,我打发人去买。”他微微一动身,竟是坐在轮椅上的。

十七王爷伸手按住椅背,自然地出口道:“我来吧。”

徐问秋摇了摇头,双手轻动,轮椅脱了十七王爷的手,向内室去了。

几杯凉茶下肚,十七王爷活过来了,吃着西瓜牙,从头到脚打量着打扇的侍女,嘻嘻笑道:“问秋,还是你这里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富商。”

“哪比得上你金枝玉叶。”徐问秋靠在椅背上轻轻哼道,“谁叫你非要去招惹京兆尹,弄得现在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十七王爷捉住他的手哀叹:“问秋,本王哪里不好?”

徐问秋打开他的狼爪,十七王爷揽镜一照,爱嚎道:“你瞧这眉,这眼……再看看这身段……”

徐问秋笑道:“你当是妓院老鸨在卖姑娘?”上下扫了一眼,“是没有哪里不好。十七王爷一世风流,莫非还打动不了一个京兆尹?”

十七王爷趴在桌上苦道:“难啊。就是停雁那冷冰冰的人,也没有这么难缠!”

徐问秋正想说话,外面伙计探进半个身子:“王爷要的东西都买来了,是放这,还是直接给送到夏府去?”

“别送去!”十七王爷忙跳起来,“说了厨房得本王自己修,这一送过去不就全露了馅?还是本王呆会自己弄回去。”

说着丢了西瓜,正要往外走,徐问秋一把抓住,“王爷慢着,这砖瓦石材,样样可都是明码标价,王爷总不会是要问秋替你付吧?”

十七王爷讪讪笑道:“皇上圣旨,本王用度全在源源那捏着,手里没现钱啊。”

“打欠条也行。”徐问秋挑着眉,笑得诚诚恳恳分外无辜。

十七王爷被抓着在欠条上按手印,唉声叹气道:“问秋,招兵买马、拉拢官员,你徐家的钱本王还用得少了?万一本王坐不上皇位,估计性命难保,你这些钱还往那讨?”

徐问秋心里一跳,默默不语。

十七王爷趁机伸手把他往怀里一揽,徐问秋愣了一愣神,也不挣开,淡淡道:“问秋不比女子香软,但好歹也是七百二十三家店铺的少主人,抱一次收三百两,不为过吧?”

十七王爷脸色一白,立刻松了手。

徐问秋低着头道:“那京兆尹不买帐,你不会霸王硬上弓么?”他忽然一伸手揪住十七王爷的衣领,恨恨道,“让本少爷装你禁脔,钱财事大,名声事更大。王爷要是敢输了这一局,本少爷要你的命!”

十七王爷被一把推出屋子,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衣襟,整了整领口,回头望着徐问秋微微一笑:“担心本王就直接说嘛……”

一个杯子砸过来,十七王爷抱头鼠窜。

东西一趟一趟搬回夏府已经月上中天,十七王爷坐在那一堆木头上哼小曲。忽然瞧见史言抱着个大木桶穿过后院,往夏清源房里去了。

十七王爷接着哼曲子,哼着哼着变了调,一双眼遥遥地望着夏清源的屋子,脚慢慢蹭了过去。

不一会史言推门出来,十七王爷躲到他走远,一扑扑到窗户底下,戳了一个洞凑过去看。

屋里热气袅袅,夏清源似乎有些倦了,头靠在浴桶边上,乌黑的发丝倾泻而下,几缕贴着他的脸颊落到热水里。氤氲间,隐隐约约可看见他白皙的肩头有几个陈年的旧伤痕。

夏清源在梦中微微地皱了皱眉,十七王爷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刚跑出几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夏清源披着衣裳站在门口,一双眼直视着他。

十七王爷不由得停下步来,回转身去。

夏清源出来得匆忙,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底衣。十七王爷眯了眯眼,心头有一阵恍惚。

除去那一身大红官袍,仿佛也脱去了那些魅惑脆弱,剩下来的,还是当年那个一起念书的小小少年,清冷孤傲,如琢如磨。

耀若白日出屋梁,皎如明月舒其光。

夏清源眉头一皱:“王爷夜半不好生休息,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十七王爷如梦初醒,眨了眨眼:“修厨房啊。”

夏清源眉梢一挑:“大晚上?”

十七王爷嘿嘿一笑:“白天我没有时间修,只好晚上赶工了。”

夏清源“哼”了一声:“十七王爷白天和工匠鬼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

十七王爷无辜地挠头。

夏清源心头冷笑,修厨房修到他屋子来了,面上却懒得与他缠磨,掉过头跨进屋子。忽听到十七王爷在他身后道:“源源,你要赶我,我偏不走。”

夏清源脚下一顿,回过头去。

夜色朦胧,些微的月色下面,锦衣的男子长身而立。

犹记当年少,郊外策马,天地之间那人回眸一笑……

夏清源心头一紧,唇边忽而又泛起那凉薄笑容,淡淡道:“王爷既然不愿走,那只好下官走了。”

帝京十八胡同,美人如云。日落而做,日出而息。

此日正是华灯初上,芙蓉院里本该是莺歌燕舞、红袖添香,此时却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姑娘们躲在楼道里窃窃私语,目光都投在大厅中央、正对着门的那张桌子上。

桌子上一杯怡兰香茶正袅袅升着热气,藤形笔架放在一侧,一个十来岁的小童正磨着墨,坐着的男子对着如山的卷宗埋头书写。

虚掩的大门忽然从外推开,几个人嘻嘻哈哈簇拥着进了门,走在前面的高声叫着:“云娘!干嘛关着门?难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有什么新来的好货舍不得让本大人先瞧瞧?”

桌子后面的男子笔头一顿,抬起脸来。

杏花眼微微含笑,薄唇一勾:“是我。”

不见回音。

眉眼弯得越发厉害:“侍郎大人。”音调忽然上扬,十足戏谑,“吸气。”

“彭!”“咣当!”

“唉……”薄唇抿了一抿,无限可惜,“都说了让他吸气了……”

芙蓉楼老鸨云娘倚着栏凄惨惨地唱:“就是两军相接,可恨那生灵涂炭那生灵涂炭!”

小院子站在御书房前,眼睁睁地看着兵部侍郎从椅子上滚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滚到地上,礼部侍郎抱着桌腿做哀怨状,刑部侍郎最是冷静,躲在角落里提溜着小手绢默默拭泪。此外密密麻麻坐了一屋子大臣,又是哭又是嚎,皇帝主子坐在最中间,哭得最大声。

小院子端着茶挨个敬过,从菜市场一样的御书房里准确地捞出皇帝主子,低声道:“皇上,您又不上青楼,您哭什么?”

皇帝抽抽鼻子,愣了半晌:“朕忘了。”

兵部侍郎蹭得一下从地上窜起来,趴着连磕了几个响头:“皇上啊,您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官没尚书大,钱没尚书多,却比尚书大人辛苦一百倍啊!各种辛酸不足为外人道,只有芙蓉院里的小红能一解微臣心头之苦啊!可是夏大人就坐在芙蓉院里,说是借桌子办公,那两眼一瞪,吓得下官差点窒息而亡啊!”

礼部侍郎目光幽远,浑身寂寥,倚栏长吟:“凄凄细雨湿窗台,簌簌寒风动罗纱。子时辗转夜难眠,唯记伊人颦笑嗔。”低了头又吟:“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又一抬头,眼中精光闪烁:“欢寝方浓,思怜未洽,恨兆尹无情断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恨哉恨哉!”

刑部侍郎从阴暗的小角落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无法成句,只吐出两个字:“咿——呀。”

皇帝在小院子怀里抖了抖,小院子忙低头解释:“刑部侍郎看上的姑娘是学戏的。”

皇帝嘴唇一扁,号啕大哭:“都是朕不好,让百官苦成这个样子,朕怎么有脸去地下见先祖和太傅……”

“咳咳!”

“皇上……”小院子无可奈何,“太傅还活着……”

黑了脸的太傅按着额头长叹:“当务之急,是找个法子。这事情就出在十七王爷身上,夏大人百般想让王爷府赶紧建好,偏偏王爷每天都去捣乱。夏大人没有办法,才会索性不回自己的府邸,天天在各家青楼楚馆闲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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