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滄浪————太雏
太雏  发于:2009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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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笙一時竟忘了哮喘病人最忌大喜大怒,見他喘的冷汗漣漓,忙問:「藥呢?」
想不到這人兒倔強至此,閉起眼,已喘的要暈了過去,卻不肯動一動去拿藥。
「你!」端木笙眼見他唇色蒼白,滿面薄汗,周身輕顫,已然無力動彈,雖氣他任性至此,卻也心中微微發疼,更隱隱自責自己莽撞。
「我真得動手搜身了,你可別惱,這是為了救你。」說著將手伸進他暖香懷裡搜索著。
么鳳微瞇著眼,從來跟人保持著疏離,幫內也沒有人真敢跟他嘻皮笑臉,更別說是這麼親近了,端木笙低頭大膽摸索著自己的身體,那份焦急從他凌亂的搜法和緊皺的眉頭中透露出,一份煩躁也跟著窒息感傳來。

恨他!
這人怎麼能讓他這麼恨?或許因他屢次污辱?
此時已無心思考這麼許多,么鳳只覺,一旦能夠動彈,他非得離這人遠遠的,越遠越好!
「找到了!」其實不難找,不及半個手掌大的白玉扁圓壺,透著光,可以看到壺中裝著小小巧巧的藥丸子。
「一次用幾丸?」
么鳳不答,痛苦的雙眼的瞥了他一下,大有『找到又如何』之態。
端木笙看他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白皙修長的指頭也痛苦的揪著胸口的衣襟,卻一副寧死不開口的樣子,心中一震,忙拔了瓶蓋,倒出幾丸藥來。
異香撲鼻,捧著的人卻不及欣賞,看看那藥丸如此小巧,想必得多服幾丸了,忙掂了幾顆先往他口邊送。
「你倒是開口!」端木笙幾乎低吼了起來,「再看我不順眼,也不用拿自家生命開玩笑,親者痛,仇者快,你就得意了?」
白么鳳卻已經開不了口,暈眩中,不及告訴他,那藥之所以有效,靠著是藥引,莢竹桃毒汁一滴,每服只可一顆,多服毒液傷身,傷的最重的,是眼……
端木笙急中將他一拉整個人抱入懷裡,一手捧著下顎扳開,另一手硬是將藥放進他溫潤緊閉雙唇內。
「別倔了,好不好?」他柔軟雙唇都要揉出血來了,卻硬是不肯開口,一雙明朗澄澈雙眸卻開始失去焦點,端木笙心中酸痛不已,只好低語勸說:「為了跟我這種惡人賭氣送命,不值吧?」

么鳳眼簾顫動幾下,牙關依舊緊咬,甚至無力的把頭一偏,似想掙脫他懷抱,端木笙無奈,只好壓緊他下顎,硬是把藥餵進他口中,么鳳無望似的看了他一眼,美麗眼眸悲哀時風情萬種,震憾的端木笙幾乎要鬆手。

把藥硬塞進他口中,端木笙心疼的抱著他,輕輕前後搖晃著,「服了藥就沒事了,好好睡一覺,瞧,喘的好多了不是?……」
喃語在么鳳耳中迴響,他的眼卻逐漸模糊,迷茫的睜著眼,他知道,將有一段日子,他得靠聽聲辨位來生活了。
端木笙,該死!

煙雨蒼浪(第二章)
更新時間: 07/02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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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邊清晨不但沒有清晨的寧靜,反而充斥著各種聲音,蟲鳴鳥叫,魚蒿打水,不時還傳來遠處魚夫喊號子聲。
端木笙和白么鳳都是水上來水上去的,聽著這聲音一點都不陌生,么鳳安然熟睡宛若嬰孩,端木笙卻整夜無眠,一早就端坐窗前,遠遠凝視著床上的人兒。
他自稱白么鳳,他自是不信,但此時冷靜下來一想,倘使他是白震天之子呢?就算不是,他使的弦月飛鏢是侯景龍門下的,侯家跟洪門雖無冤無仇,但侯景龍卻是白震天收的大弟子,這小東西就算沒入漕幫,也沾上了他白家的邊了,殺姐之仇未報,他對個仇人之親心疼什麼勁?

心疼?!誰說他心疼了?
不過、不過是不忍罷了……
白么鳳突然轉了個身,從仰躺轉為側臥,鬆散的衣襟被這麼一拉,露出整個雪白肩頭和半邊胸膛,黑髮如墨,隱約掩著胸前紅櫻,昨日街上看著俊逸清颯,今日毫不設防的睡著,卻妖野豔瀲。

長長的捲翹睫毛動了幾下,白么鳳半睜開眼,沒有看到預料中的光明,這才想起昨夜被硬餵了藥丸,皺起清秀的濃眉,定著眼『看』著前方半天,猛然翻身坐起來。
「端木笙?」
端木笙眼看著他身上原就不牢靠的衣服整個滑落,露出上半身纖細滑潤的肌膚,黑髮如瀑批散,嬌艷鮮麗,到了一種驚心動魄的地步。
聽到他倒抽一口氣,白么鳳朝聲音來源瞪眼,「熱水,我要沐浴。」
端木笙醒過神來,輕笑著搖頭,「寄人籬下還敢這麼囂張?」
「熱水!」白么鳳順勢拉起衣服,自是沒發現端木笙眼中的失望。
「說聲請,我就考慮一下。」
就算是瞎子,也『看』的到他調笑的表情,白么鳳恨恨的起身,隨意整理衣服後就想找路出房。
「沒說你可以走。」
話聲傳來的瞬間,白么鳳也感受到一股壓迫感,他知道那惡人就站在自己眼前,無奈中只好往後又坐回床上。
「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過有件事要請教你。」
「可真絕了,我非得讓你請教不可?」
看他又是一臉冷漠,端木笙一股火上來,「你到底是誰?白震天跟你是什麼關係?」
深呼吸幾次,壓抑滿腹怒火,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句說清楚:「白震天,是、我、爹!」
「你也配?」看么鳳生氣,端木笙更當他是心虛,「我不信白老虎白大老爺會有你這麼個不中用的兒子,老實說,你冒名頂替他兒子幹什麼?」
白么鳳臉色刷的慘白。對!誰都知道白老虎那把屠龍單刀闖盪江湖有多威風,誰都知道他爹是個響噹噹的好漢,但知道他有個文弱兒子的人卻不多,爹雖疼他,卻躲躲藏藏的既不讓他跟著壓漕糧,也不讓他拜師進門。幫中人人對他好言好語,就是誰都不貼心,誰都防著他知道什麼似的,他,早懷疑自己不是爹的兒子了!

他也懷疑,要是自己有更強壯的身體,更高超的武藝,更爽朗的個性,或許下一任漕幫江淮泗分幫主就是他!
端木笙才看他美麗的眼睛似乎閃過一點傷心,下一瞬間就忙著躲開他手中的鏢,奇怪的是,今天他準頭似乎差了點,要躲開並不難。
躲開了鏢,欺身再抓緊他的雙腕,施力往上架在他頸後,「你一身刺是防誰?沒說幾句話又動起手來了,老實告訴你,這種三腳貓功夫,嚇嚇路邊張三李四可以,內行人只當是兒戲。」

白么鳳手被架起,腳卻橫掃端木笙下盤,端木笙一感覺他右腿動彈,馬上伸腿架住,另一隻腳更趁勢插入他雙腿間,把個么鳳四肢定的死死,手上更施力把他雙腕往背後壓下。
「再亂動,要我再點一次穴?」
「放開!」
「說放就放?」
「混帳!」
端木笙把他的手又往下壓,疼的么鳳不得不隨勢往後弓起身。
「嘴裡乾淨一點,說聲請,我就放了你。」
白么鳳緊咬下唇,仰著面,一雙美麗的眸子茫然痛苦的望著前方,潔白的額頭開始冒冷汗,隨汗而出的異香漫延開來。
他眼前一片黑暗,不知自己正直視著端木笙渴望的眼,更不知那茫然又痛楚的可憐表情已把端木笙緊緊鎖住,連人,帶心。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聽到么鳳呼吸聲似乎沉重了點,端木笙連忙鬆手,一放手,么鳳便往後仰落,要不是他手快接住了他,只怕他要撞上……棉被。
把他再緊擁入懷裡,端木笙只覺心中被這個倔強任性的人兒觸動了什麼,竟抱著他不肯放手了,白么鳳經過方才雙手被往後架住的折磨,也無力反抗,一臉屈辱的說:「放開…..這麼羞辱我,難道很有趣嗎?放……請……放開。」

他說的極輕,彷彿情人間耳語廝纏,卻聽的端木笙只覺心中又甜又酸,甜的是他終究還是跟他說話的,酸的是他逼的他這樣萬般委屈,他心中不知有多難過?
輕輕撫著他的髮,端木笙喃喃說:「好吧,你說自己是白么鳳,那就是白么鳳了,我不逼你說實話。」
天底下無奇不有,這點么鳳今日才體會真切,明明自己就是白么鳳,偏偏有那連白么鳳是誰都不知道的人硬說他不是。
他哪知道端木笙心中實在太期盼他不是殺姐仇家的兒子,就是白震天親口說這是他兒子,他也萬萬不肯相信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冤冤相報何時了誰不懂?但要換了自家的人無故慘死,有誰能忍這口氣?殺姐之仇,自是不能不報。
鬆開懷裡的人兒,端木笙放手的極慢,雖有幾分是因為不捨得,卻更多是因為怕他搖搖晃晃的給碰傷哪兒了,今天白么鳳看來有點失神,分不清身在何方的模樣。
「餓嗎?吃點東西好不好?」
「………..」
「想先沐浴?我讓人給你備水好嗎?」
白么鳳不回答,只是垂下眼表示同意。
過沒多久雜亂的腳步聲來來回回響起,他感覺房內被熱騰騰的水氣充滿了,似乎不少人準備著,他能分辨出木雕衣架被搬入房內,感覺大木桶被搬進來,一桶桶的水倒入,從各人來回腳步迴避著傢俱的情形看來,這房間挺大,只可惜昨夜眼睛還看的見的時候沒看清楚,不過他至少知道門口方向了。

「水備好了,少爺要不要奴婢侍候?」
端木笙一旁坐著,聽到這一句,正要開口,么鳳冷冷的一句:「都出去。」
「是的少爺。」
在白么鳳心中,那一句『都出去』,自然也包括討厭的惡人端木笙,或說,根本是衝著他去的。
然而端木笙安安靜靜的坐著,卻不知眼睛多次從他身上掃過的白么鳳會不知道自己在他房裡,還是坐著,對此時看來柔順溫宛的白么鳳報以鼓勵的微笑。
么鳳伸手撈撈水,水溫剛好,先捧把水拍拍臉,他生性愛潔如命,一碰了水心情大好,邊哼著調子邊解衣帶,最後衣服落地,也輕唱了起來。
「江南柳,花柳兩相柔。花片落時黏酒盞,柳條低處拂人頭,各自是風流。江南月,如鏡復如鉤。似鏡不侵紅粉面,似鉤不掛畫帘頭,長是照離愁……」
舉手投足,優雅緩慢,笑顏如花,酒窩盛著蜜,卻醉倒了端木笙,待他見他雙腿間完美的象徵,才猛然驚覺,白么鳳怎會在他面前寬衣解帶?莫非不知他在房內?
刻意使了輕功近身,白么鳳依然不知不覺,待跨入木桶中,卻被僕傭細心準備的小刷子給絆了一下,正擔憂沒處扶,沒想到意外的讓人給接個正著。
「誰?!」白么鳳怒不可遏喝叱著,「男人洗澡也好看?」
「你一直不知道我在這裡?!」
么鳳臉一熱,「端木笙!又是你,警告你,我白么鳳不是那有龍陽之癖的相公兔爺,你敢欺我眼盲,小心你命根難保……」
「可怎麼會呢?」眼前美人雖叫人熱血沸騰,端木笙卻震驚的難以去欣賞,「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看不見了?」
白么鳳恨恨的說:「那藥有毒,一次只能服一顆,哮喘要發的不重,忍忍也就過了,你硬餵我吃下那麼多顆藥,不知要多久看不到!」
端木笙目瞪口呆的望著那雙美麗眼眸,居然是他,害的他失明?
「好不容易到了蘇州,這下蘇杭遊不成,倒要成天鎖在這黑暗裡。」白么鳳煩躁的推開端木笙,「這下子你可樂了啊?先點我昏穴,再氣的我發病,然後讓我瞎了眼,我不過一時衝動,揚了你一鏢,你報仇報的夠了,現在讓我安靜洗個澡成吧?」

端木笙沉默半响,再想不到那麼晶瑩剔透的一雙眼,居然讓他給害的面臨失明窘境。
「這樣子,會持續多久?」
白么鳳扶著木桶茫然搖頭,「我也不知道,上一次是服了三丸,瞎了一個多月,昨夜你到底塞了多少藥丸進我嘴裡?莫要讓我這麼過一輩子才好……」
端木笙又悔又痛,看著他迷惑茫然的表情更為心酸,也難怪他個性如此陰晴不定,為這病,他小小年紀不知吃過多少苦頭?
轉念間,一把橫抱起么鳳,么鳳才驚訝的瞪大了黑瞳,就發現自己已置身於熱水中。
「別擔心,我會負起責任。」端木笙渾厚的聲音響起,頗有勇士之風。
好似偷情台詞,么鳳才正要一怒,卻又不禁為這男人的莽撞及憨傻笑了起來。讓人瞎了眼,可不比絆了人一腳那麼簡單,他能負起什麼責任?若真要瞎一輩子,痛苦的還不是他?一思及此,么鳳又哀愁的在心中嘆了口氣。

端木笙哪知這人兒瞬間轉了多少心事,拿起白絲絹,便要替他擦身。
「拿開你骯髒的爪子。」么鳳忙推開他的手。
「我給你擦擦身子,都是男人,有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但我怕你的手太髒。」
說話的聲音冰冷清柔,端木笙卻也猜出那聲音之後壓著怒火,才認識這麼一天半,他已知么鳳吃軟不吃硬,平日自己雖也如此,遇上個彆扭的么鳳,只得讓他幾分。
「別鬧脾氣,你一時不方便,又是我害的,就讓我效勞幾天,解解我心頭的內疚自責,你這麼不領情,倒讓我心裡不安的很。」輕輕說著,無限委屈,倒像么鳳虧欠了他。
看么鳳低頭不語,端木笙再拿起絹子,抬起他下巴,輕輕拭著他的眉間,「早上想吃什麼?」
「到蘇州,就吃你賣的鹹鴨蛋。」
到蘇州賣鴨蛋,這人兒罵人不帶髒字呢!
端木笙微微一笑,「孤拐性子,連說話都得這麼著?到底想吃什麼?喝豆漿可好?」
「手無縛雞之力的瞎子,喝西北風更好,看我這樣,你可得意了吧?」
故意挑著端木笙痛處,么鳳白玉無暇的臉孔,兩道俊眉下一雙眼輕輕蓋了幾下,似有幾分無奈,卻也寫著習以為常的冷漠。
端木笙看著不禁替他感到心中酸疼不已,昨日見他一身精緻洗月暗刻龍鳳呈祥銀白袍,言語行動間帶著驕縱貴氣,又隨身帶著三年採藥五年成丹的昂貴藥丸,這樣的少年顯見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大戶人家孩子。

唯其受寵成習,更顯如今慘況淒涼,他無力的揮舞著那一身冰冷尖銳卻無啥大用的刺,就像初生的狗兒,連吠聲都可憐兮兮的,反倒惹人心疼。
明知問答一定沒有結果,乾脆撂下選擇,「一是稀飯,二是饅頭包子,三是燒餅油條,選哪一個?」
這人,精的拔尖了!么鳳不禁微微一笑。
擦拭的手延著白皙修長頸子來到胸膛,唇瓣靠近么鳳耳根,輕柔耐著性子問道:「說個字吧?我好讓人給你準備,昨日昏睡了大半天,連水也沒好好喝上幾口,今天再不好好的吃點東西,身體會受不了的。」

大掌隔著絹子在胸前遊移,么鳳一陣燥熱,猛然抓下他手中的絹子,「煩不煩吶?!我選一可以了吧?你出去,讓我自己洗。」
看他尷尬,端木笙無聲勾起嘴角一抹笑,在他耳邊低語著:「那我不打擾你了。」
帶上房門前,端木笙看看逆光中么鳳像是灑滿金粉的身影,心疼、憐愛滿滿的溢在胸口,「我就站在門外,若有不便,只管放聲叫,我馬上進來。」
原以為他會再糾纏不休,想不到他說走就走,聽到門帶上的聲音,么鳳鬆口氣,心中卻悵然若失。
閉上眼,再睜開眼。一樣,都是一片黑暗,少了那惡人煩擾的聲音,他竟覺有幾分寂寥,窗外鳥語花香,只有更添淒涼。
爹肯定找他找慌了,但他只覺更不願回家,回去幹什麼呢?看人同情的臉色?待在爹給他蓋的『棲鳳園』中,一次次看著日昇月落?年年看著爹領著別人壓糧進京,自己卻得因體弱忌風而一旁看著威風凜凜的漕船開航?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刀光劍影賽霹靂。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別人的年少可以輕狂,他卻因著這身病被緊緊捆綁!
么鳳純黑的深遂眼眸變的比寒山寺的銅鐘更沉,比百年古井更深,比千年積雪更冷,咬牙切齒在水中捏著拳。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定要成就一番事業!
驚覺自己又開始因著激動的情緒而也些微喘,么鳳咬緊的牙關猛然放鬆,頹然垂首,一雙纖細的手捧起了水,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再怎麼小心翼翼,水依舊從他指縫中流洩,如同,他青冷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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