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沧浪——太雏
太雏  发于:2011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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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江浙丰,江浙富,江浙有只白老虎。上皇粮,打皇旗,白大老爷踏风雨。上江清,下江红,清红相接雷声隆。

江浙一带,满街踢着小虎鞋的孩儿都知道这么一首打油诗。那诗中上江清的白大老爷,就是头系青带的漕帮一百

二十八帮,其中江淮泗帮头大老爷白震天。

有清嘛,自然就有了红,下江一带的洪门,专管盐运的端木家,正是漕帮的死对头。

洪门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由清转红,披彩挂红;由洪转清,剥皮抽筋。”

于是漕帮的人这么说:“由洪转清,万两黄金;由清转洪,死如僵虫。”

那么,诗中为何道著『清红相接雷声隆”,这就不言可喻了吧?清洪两帮,分管天下最重要的漕(粮)、盐两帮

,既是门人众多,又互相抗庭,难免底下人磨磨蹭蹭的,擦出点火花来。

两帮会都有上百位帮主,哪个分帮打了起来,其余帮主自然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帮起自己人来(实际上,那时也有

理说不清了。)。于是,随着两帮的壮大,江湖上两个讲信究义,聚集英雄好汉的大帮,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死对

头。

眼下又到了白大老爷打着龙旗压皇粮进京时,白震天威风凛凛的站在太平舟头,额际镶金边的宝青缎抹额,湘绣

着飞舞的金龙,阳光下在远方观望的民众们,就凭那一抹金光认出白大老爷。

白震天稳稳的站在船队中的领队首船上,抬头看看天色,沉稳的一笑:“响鼓开航。”

顿时,鼓声凌云,带头的七条大船猛放下暗紫色大橹,接着十条皇粮船也放橹下水,再紧接着七条压粮中舟放橹

,白震天身后两面旗,顶端的明黄龙旗绣着:“奉旨督运漕粮”,第二幅绣著『漕运江淮泗帮主白震天”

船夫们开始喊号子:“三闸五霸随心过,五湖四海任我游,头顶家法扯旗蓬,身背绊牵走江湖……”

呵!何等威风?白震天在每年此时总觉不枉此生。

船入清江沪时,照例靠岸休息一夜,白震天正整理衣领,等着待会一下船与接风官员周旋,船却突然一阵摇摆,

白震天心一惊,匆忙走出船舱:“怎么回事?”

白震天承香大徒弟侯景龙慌张的走过来:“师傅,不好了,遇上了“拦门沙”!”

白震天顿时心里一登,“拦门沙!”

拦门沙是河中漂浮不定的细沙,有时因潮汐关系细沙聚集,阻塞河道,船舶因此动弹不得,之前甚至有船只曾日

行河道,夜间停摆河中,第二天一睁眼,四处都是沙滩,哪来的水可行船?因此搁浅多月,直到隔年潮汐变化才

又启航。

此事有如天外飞来横祸,漕运奉旨压皇粮进京,若有延误,就是抗旨。更严重的是,皇上的旨意让河中细沙所挡

,挡的又是防灾、震荒用的粮,那不摆明着皇上为君不仁,以致天谴吗?这话一传出去,又要生出多少风波?

白震天剑眉一皱,“下锚,搜船。”

拦门沙又称怨女沙,那纠缠不清的姿态岂不就像个怨女?漕运压粮向来严禁女子上船,就是怕女子阴气惹出投身

河内的怨魂,导致船舶行驶不顺。

白震天心中怀疑有人敢在偌大的船队中私藏家眷,无事也就罢了,如今遇上拦门沙,他不得不依老规矩……以人

祭河。

搜查到了压船船只上,果然搜出一个怀抱婴孩的少妇,白景龙压着她到白震天面前,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少妇一抬

起头来,顿时昏黄的船舱内如夜明珠照亮,她如雪肌肤衬着墨黑长发,美丽黑瞳却写着勇气,只是看来因为生产

的关系有点虚弱。

“白大老爷饶命,我有孩儿要顾养……”

侯景龙悲怜的看着美貌的少妇,心知若搜出的是个丑女老妇,白震天尚有可能放她一条生路,如今她被那惊人的

美貌给害了,白震天如此珍重名声之人,断不肯为她端一个“好色轻义”的罪名。

果然,搜出挟带妇人上船的弟子之后,白震天叹息着说:“压皇粮乃事关天下民生重事,倘若今次搁浅,一搁数

月,逢上旱灾兵变,朝庭无粮,千千万万百姓受苦,非你我数人可以死抵罪呀。”

“白大老爷。”少妇眼见求情不成,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白震天,“我本洪门弟子,此番上船也是因为与漕帮子

弟私定终身,如今产下一子,要回门与师傅谢罪。我冒剥皮抽筋之险由洪转清,万两黄金不要,只求您饶了我一

家子。”

侯景龙心中又戈登一声,此时少妇说出由洪转清这种话来,不但无益于事,白震天更要投她祭河,以表大公无私

了。

“洪门清帮的事,怎可担误国家大事百姓生计?”白震天果然要人开始击鼓,告知河内冤魂,替死鬼就要下船了

,请好兄弟们让开船道。

“师傅,那孩子……”侯景龙看着那强褓婴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自己,不禁悲从中来。“孩儿无辜,若一齐

投入水中,恐怕河神要怒,阻碍船运。漕粮打龙旗却进不了京,不知有多少颗人头要落地。”

女子眼见求饶无望,倒也不再哀求,只把一双美目凌厉的瞪着白震天说:“犯了你帮规,死无怨言,只是孩儿无

辜,若真伤了我孩儿,我死也不甘心。”

白震天犹豫了一下,“把孩子抱过来。”他对着犯事的弟子和潜藏的少妇说:“你们好走吧!下了水,记得给我

们开路,若此趟上粮顺利,孩子自然有我替你们照顾。”

鼓声不若开航时的气势,反是轻敲边鼓,以雨点般的点滴轻击伴着两个将死之人的不甘呼唤:“儿,我儿啊~”

孩儿不懂事,听见父母哭着喊自己,尚睁着圆亮漆黑的大眼四处搜寻着声音,只听噗通两声,一切归于寂静,鼓

声亦歇,白玉盘般月娘高挂,照着孩子粉嫩肌肤似水。

“拦门沙散了……”

“拦门沙散了……”

“师傅!拦门沙散了!”

“唉~”白震天不知是松了气还是叹息,看着孩子,怜爱的一笑,孩子也叽叽咯咯的笑了起来,两颊的酒窝衬的

一张小脸更可爱。

“真可爱,可惜你爹娘……”白震天摇摇头。

小东西还是天真的笑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此时已改变。

白震天把孩子抱在怀中,轻轻的用指头点着他的鼻头,猛然一见孩儿胸前一块金炼汉白玉如意,白玉凝脂,皎若

团月,玉面正中央上血红一块,识玉者皆知此乃是人称汉血玉的无价之宝,那传说是千年前古人入棺陪葬,因此

吸了人血的带血白汉玉恰如自然天成的凤凰展翅,栩栩如生。

“天爷!……老夫杀的竟是洪门承香弟子凤三娘?”白震天心中一震,洪门盐帮与漕帮结怨已久,今日为压运漕

粮而以人祭河,此事一传出,再大公无私也成了公报私仇。

白震天犹豫一阵,马上叫来大弟子景龙:“传令下去,今日之事绝不可外泄,有违令者,帮规伺候。景龙,这孩

子委实留不得,留了他,只怕日后要生不少风波,与其到时帮派械斗伤及无辜,不如现在了结他,以救万民于水

深火热……”

话声未停,低头一看那孩儿,两只骨溜溜的眼睛依旧好奇的在白震天脸上打转,圆润的小手臂一伸,婴儿稚嫩的

小掌贴上了他的脸庞,那柔软的触感,是一生奔走江湖,却苦无子嗣的白震天所未曾享有的温暖,也给劲爽彪悍

的白震天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

“天意……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白家无后,莫非你是菩萨送来的娇儿?”白震天无奈的叹息

一声,又慈溺的冲着孩子一笑,“老夫为了救你一人,可不知是要拿多少人的性命来冒险?只愿此事如同凤三娘

沉河,永远不见天日。”

侯景龙看着婴孩,万分感慨,低声说:“师傅,这孩子古灵精怪,双眉似柳,两眼却炯炯有神,将来一定不是凡

夫俗骨。您收他当契子,或许真是天意,我看今天您就给他起个名吧?”

白震天轻轻抚着孩子脸颊上的酒窝,点了点头,“小鼻子小嘴巴的小东西,你我或许真有宿业未了,我杀了你爹

娘,你却成了我白震天独子。情势逼人,非我本意,凤三娘也是个人物,这样吧,往后你就叫……白么凤。”

小小的雏凤啊,失去了爹娘,愿你依旧健康成长,如凤凰般展翼飞翔。

 

 

 

第一章 

苏州,静思茶园。

“我说咱们苏州人,放浪不拘,风流倜傥,艳情漫漫,这位小公子,既来到苏州,何妨让在下携你一游,也好尽

尽地主之谊?”

茶园一角刚坐下来一位身穿白袍滚银边,头绑雨过天青色抹额,清秀俊朗的美少年,一进门落坐,那带着几分高

傲和冷漠的俊美,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苏州人呐,对于美丽的东西有种执着,不吭不哈的,用毅力想把美丽收藏。如同这位老兄,从少年一落坐后便纠

缠上来,不管人家反应多冷漠,他就是能斯斯文文的扒着、咬着,让人怎么也甩不掉,发脾气又发不出来,所谓

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老兄领悟、运用透澈。

死缠烂打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不敬的举动,少年无奈的一笑,“怎么你不干正经事去,跟我们这种游客耗着,

多没意思?”

“小公子此言差矣,这咱们苏州出过个才子,这写过一首好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山

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在下不问俗事,与小公子这般脱俗的人材游山玩水,这才可谓参透人生是也。”

他一边摇头晃脑的吟诵,旁边几桌客人也频频点头,彷佛这种不问俗事的风格,就是苏州的特色。

“哼!”少年冷冷的哼笑一声,“你讲的是唐伯虎那个诱拐良家妇女、花心风流的色狼?奇怪了,阁下不吃五谷

杂粮?人人都成天呆坐在茶园中摇头晃脑,岂不是天下人都得饿死?”

看少年开口,虽是冷言冷语讽刺,那人依然高兴,“小兄弟说的是,只是老哥哥我心性疏狂,不适久居于俗世之

中……”

隔桌一位游客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难怪人说久居苏州易丧其大志,我看你老兄其实就只有一个毛病:懒。

白么凤被吴侬软语纠缠缭绕了这大半天,与那汉子抬杠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似的。四周人也这么无关紧要,看笑

话似的欣赏,正闹的他有火没处烧,那游客这么干脆甩下一个字,倒一解他胸口之闷,听那“懒”字一出口,不

禁笑的如花灿烂。

那倾头一笑,笑的他两翦长睫轻颤,白皙的雪肤泛上桃红,两个酒窝满满的盈着蜜似的,倒叫人忘却他为了什么

而笑,只想好好的看着那张如花笑颜,把这景致深印在脑海中。

白么凤本人却无啥知觉,看着那游客提剑像是要出茶园,再看眼前老兄依旧痴迷的模样,赶紧说道:“这位大哥

,请容小弟共行。”

端木笙猛一转身,恰恰那少年匆匆走来,猛然看到那略为纤细的身型被垄照在自己高大身影中,端木笙竟无端心

疼了一下,“怎么?他敢欺负你?”

“哈!”白么凤不屑的挑了一下眉头,“欺负?”

电光火石间,白么凤似乎从腰中掏出什么东西,除了端木笙看到那瞬间的银光外,茶园内,苏州才子们依旧慢条

斯理的论诗、说词……

“哎呀!我的衣服!”刚刚纠缠白么凤的人突然失惊打怪的叫了起来,“这什么时候多了把刀插在我袖口上?这

我说店小二,这服务也太不周到了一点……”

骂起人来依旧苏州式的,吴侬软语绵绵,白么凤摇摇头,烦躁的向外走,“苏州虽好,终究没有圣朝气象,连骂

人都这么软绵绵的,叫人听久腿都软了。”

端木笙本来看着他清俊带着点稚气的脸庞,正想放柔了声说话,听到这一句,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翻了,竟换了

声调,故意压的粗声粗气,颇有勇世之风的说:“苏州就少了份王气,流水过清、桃花太艳、弹唱太甜、女人太

俏、茶园太多……”

看到白么凤清澈的眼眸睁大了看着他,浓眉轻皱起,俊秀一张俏脸,脱俗洗尘,端木笙心脏猛然一跳,已经含在

口中的话又突然说不下去了,这少年,看人的时候像似要看透了他的心。

他就那么直愣愣的望着他,望的他心慌,望的他意乱,望的他,以为那眼神是暗示着……

“你那么讨厌苏州,还来苏州干什么?”

想不到那少年一张温顺柔美的脸,如水似蜜的样子,吐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端木笙才刚涨红的俊脸,如同让人

迎面给了一巴掌。

他本想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哪里知道这人儿心中九拐十八弯,他说声好,未必就真心觉得好了,他说声坏,也

未必就觉得坏的澈底。

反正白么凤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的话通常没个准儿,往往话还没说完心意又变了。人家三心二意到底还

算有个底,白么凤这人却是如浮云般飘浮不定的心性,倒叫人怎么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端木笙身为洪门恒堂盟香大弟子,江湖走久,那阴晴不定的对手也见多了,往常是个极有定力的,今天不知为什

么心浮气燥了起来,听白么凤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让他气的脸色一阵青白不定。

偏偏是白么凤不懂猜忌,端木笙已经变了脸色他还不知,一拱手,“刚刚利用大哥当盾牌,小弟谢过了。”说完

竟转身翩然要离开。

利用人也就算了,还光明正大的道谢,端木笙觉得好像脸上才挨一巴掌,又吃了一记拳,而打人的那个就这样轻

松自在的走开,岂不气人?

“站住!”

白么凤是停了一下,想想自己才到此地游玩没几天,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声怒吼自然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于是轻松的脚步再次展开。

“我叫你站住!”

停步,思考,再迈步。

“穿白衣服的!我叫你站住!”

停步,思考,再……

“还走!”

白么凤再次停下脚步,终于确定那怒气冲冲的声音是跟自己的行动有一定的关系。

缓缓转身,阳光耀眼,照的他半眯着眼,那皱起眉头的样子彷佛有几分不悦,端木笙满腔怒火在看到他那带着点

迷惑,带着点烦恼似的表情后,全部消退,退到他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叫了他回头是想说些什么。

白么凤一双眼扫视着街上行人,好不容易把目光定在端木笙身上,“叫谁站住?”

“叫你。”

白么凤也不回话,静静的等他说下一句。倒是端木笙,尴尬的很,那么恶狠狠的叫人站住,站住了之后呢?

“在下是洪门恒堂承香大弟子,端木笙。”

按江湖规矩一拱手,等着他说声什么“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在下某某某。”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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