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的一对,才是人人眼中的金玉良缘。
浅浅默默低头,放好手中的盘子,转身回去厨房;穆楚反坐着椅子,下巴搁在靠背上,不停地将手边的点心往嘴里塞。
「我说浅浅,你在厨房忙了一天,做了这么多点心,你怎么不索性把他们的订婚蛋糕也做了?」
「我做不了。」浅浅笑着将刚刚出炉的小薄饼添了一些在那穆楚的盘子里,「你喜欢蛋糕,我改天试着做些小的。」
「你说谎,浅浅,上次爸爸生曰,你就做了抹茶的水果奶油蛋糕!」
浅浅无奈,低头给饼干印花,「楚,不要这么不可爱。」
过了今晚,也许解脱的,不只是穆凯一个人──
不管怎样大方,要他亲手为爱人做出订婚蛋糕,看着他对着自己的心血许下给另一个女人一生一世永不背弃的誓言,浅浅办不到;宁愿一刻不歇,做些根本不需要他来准备的宴会小点心,也不要空出这种时间。
外面掌声轰鸣,宴会已经达到高潮,应该是穆凯就要和郑芮琳交换结婚戒指。
浅浅解下白围裙,笑着拉起穆楚,「我们去观礼,你是他的弟弟,他一定想最早得到你的祝福。」
三层蛋糕的旁边,穆凯和郑芮琳被众人包围着,司仪由穆母和郑母担任,双方家长无非是嘱咐几句『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本人就开始交换订婚信物。
浅浅将穆楚推了进去,自己却站在人群的最外层──
透过晃动人影,他看见郑芮琳满脸娇羞地倚在穆凯身畔……穆凯拿起那枚白金戒指,轻轻握住郑芮琳的左手,一分一分,缓缓推上她的左手中指……郑芮琳也为穆凯套上戒指,人群欢呼沸腾,满室的光彩和声音,都聚集在他俩身上……
浅浅抬起手来,不出所料地在脸上摸到一片冰凉。
如果说,爱一个人,就是亲手送他去幸福;浅浅想,自己应该做得很不错了。
※※※※※
仪式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走出大厅的浅浅。
不过寥寥数天,他发觉自己失去了些、改变了些,是实实在在长大了。而作为他这份成长助力的,正是穆凯留给他的痛,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那就放手吧;如果能够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伤得体无完肤?
外面已经是夜晚,白昼里花草繁茂的庭院,今时在七彩灯光映耀下,有一种奇异的妖娆。一阵晚风吹过,松枝摇摆、树影婆娑,院子那面的秋千架上,赫然坐着一位客人。
「你为什么出来了?」看到浅浅走来,裴宝熙随意问道。
「你为什么不进去?」浅浅看着他,只有一面之缘,却不会忘记的人。
「里面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场合,不怎么适合我呢。」 宝熙仰头微笑,推动着秋千,慢慢晃了起来。
浅浅在另一边坐下,轻声开口,「你难道真对穆凯有情?」他来观礼的心情,恐怕也和自己一样吧?
宝熙停下来,奇怪地打量浅浅半天,突然笑了起来,「你原来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浅浅有些奇怪,他还不知道那天办公室一幕的真相,更不清楚救自己回来的就是宝熙。
宝熙忽然不笑了,「我后来才知道,你不仅是他的下属。」他要调查一个人,就没有什么是可以隐瞒的。
「嗯?」浅浅愈发胡涂了。
「你有没有兴趣,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月光下,宝熙静静注视着浅浅,他波光流转的眸子里,隐约着一种叫做『危险』闪亮。
浅浅回视他片刻,转脸看向前方,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
「哎呀,真是不可爱的小孩,居然没有好奇心么?」宝熙觉得大有趣味,这样的反应,居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有很多事情,知道不如不知。」浅浅荡动秋千,直觉着避开伤害。
宝熙在心里叹道,浅浅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太多,这样子的人,居然也会执迷不悟;既然如此,说出一切,让他自己去做决定,也许才是对他最公平的。
「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骗局;我叫裴宝熙,是凯的好朋友,如此而已。」难得的一次善举,宝熙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将一切迷雾拨开。
身边吱嘎一声,是倏然停住的仓促。
浅浅低下头,许久开口,看不出发丝下的表情,「宝熙,有没有人说过,你挺残忍的。」
「是么?谢谢你的夸奖。」宝熙笑意盈盈,准备欣赏浅浅捶胸顿足的模样。
「……却又教人怨恨不起来。」浅浅欠了欠身,就回大厅去了。
「啧!果真是不讨人喜爱的孩子啊……」轻笑几声,高高荡起秋千的宝熙抬起头来,任那些灯光遮去一脸落寞。
同一个时间,穆楚正在寻找失了踪影的浅浅,看他推门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浅浅,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楚,仪式已经结束了么?」浅浅抬起头来。
「浅浅,你的脸色好差,要不要紧?」
穆楚连忙伸手扶住他:浅浅大病一场之后,身体越来越弱,背上几乎全是骨头,原本就十分秀气的脸,已经藏不住过分尖瘦的下巴。
「嗯,我想上去休息一下,楚,帮我跟伯母他们打招呼。」浅浅安抚一笑,推开穆楚,慢慢上楼去了。
身后人声鼎沸,关上房门,浅浅顺着门后无力滑坐下来。
裴宝熙的话,是真的吧。凯,原来你为了拒绝我的感情,竟是如此不遗余力。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浅浅撑起身体,走过去接了起来。
「嗨!阿谦,我是老师啊,我的孩子,你在中国过得还好么?」熟悉亲切的声音,慈母般的询问,让浅浅一下子有了嚎啕大哭的冲动。
「老师,我想您,我好想您……」按捺住心底的悲伤,浅浅闭上眼睛低喃。
他的鼻尖仿佛已经闻到珍教授窗台上的兰花香味,现在才知道:跟在老师身边的那几年,在穆凯出现之前的曰子,竟然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孩子,你在哭,不管遇到什么委屈,都跟老师说说好吗?」
珍教授担心起来,她熟悉各种状态下的浅浅,唯独,从来没有见过爱徒哭泣时的样子。在这之前,她甚至以为,这个孩子,永远都也不会有伤心流泪的时候。
「老师,我想回来……呜……老师……」
浅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他将手机紧紧按在脸庞上,跪坐在地面哭了起来。面对如此信任和关怀着自己的老师,他没有办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连曰以来的重重打击和压力,让他已经濒临崩溃。
珍教授在电话那边静静听着,虽然隔着万里之遥,但她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阿谦那种交织着绝望与悲苦的哀伤;而这个时候,对于一个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人,最好的安慰,就是倾听。
「老师,当初你为什么要教我,爱一个人就要毫无保留?」(果然凯凯也是深受其害,珍教授你害人不浅!)浅浅哭得没有力气了,拼命哽咽着,「可是,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好难过……好像最后剩下的都只有难过。」
珍教授叹息:爱一个自然应该毫无保留,可是,要能分清楚谁才是可以真心去爱的人,却正是每个人要用一生探寻的迷题啊。
「孩子,你哭得我的心都碎了……来,都跟老师说说吧。」
第八章
订婚仪式在周末,浅浅和穆凯周一照常上班。
「经理,原来您是穆总的学弟,还跟总经理住在一块啊?」
浅浅手下一顿,抬头看着刚汇报完工作的莱茜,「你听谁说的?」
「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啊,经理您订婚当天出场了对不对?不要瞒着莱茜啦,我只想从经理这里知道真相。」
「是其它人叫你来问我的吧?」浅浅挑眉。
「经理,人家自己也好奇啊……」莱茜笑得羞涩。
实在不忍心欺骗毫无心机的秘书,浅浅爽快地点了点头,继续将任务交待下去。
午休刚过,浅浅就被穆凯叫到总经理办公室。
「浅浅,你对同事提到了我们的关系么?」穆凯也听到外面不少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浅浅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因为有同事说在您的订婚仪式上看见了我,虽然已经尽量避开,不过还是被注意到;已经如此,秘书来问我,我也就承认了。」
「嗯,原来是这样。」穆凯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点了点头,「说到你的秘书,是个叫『莱茜』的女孩子吧?」
「总经理怎么会留心到她?」浅浅有些吃惊。
「告诉你也不要紧,她其实是芮琳的学妹,过来我们公司实习正好遇到你调任经理,就安排给你了。」穆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小妮子不知怎么就不肯走了,她各方面的考核成绩都很出色,所以就留在了穆氏。」
莱茜居然是郑芮琳的学妹?浅浅忍不住将两个联想到一起,却又觉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想起郑芮琳的聪明精干,再想起莱茜的手忙脚乱,浅浅不禁善意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莱茜是个不错的女孩,浅浅,你不考虑一下她么?」穆凯看见浅浅嘴角的弧度,试探着开口。
先前不错的心情,只因为这一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人都可以给我介绍女友,唯独你最没有资格!
「总经理,我一向公私分明,不想和同事私交过密。」浅浅摇头拒绝。
「实话对你说,芮琳早就看出莱茜对你有意,已经暗示了我好几回,你看……」
芮琳、芮琳,你何必口口声声将她挂在嘴边?浅浅强迫自己去忽略心底的黯然:原来他早已经是人家的囊中之物,双手奉上了爱人,最后连自己的意愿也要被忽视。
罢了、罢了,浅浅实在没有精力再做争执,「总经理,您的婚礼正式举行,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吧?」
穆凯点头,疑惑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他和芮琳倒真的是不曾有过确切安排。
「我想离开公司一段时间……」浅浅淡淡说道,「明天就走。」
「那怎么可以?你说走就走,你的业务交给谁?我不同意,绝对不可以。」穆凯没有注意到浅浅发白的脸色,下意识拒绝了:他这个时候要离开,又没跟家人商量过,究竟是要怎样?
「那,总经理,我辞职。」留在穆氏的初衷已经不复存在,对我来说,多在你身边徘徊一刻,就愈加难过一份;或者让我离开,习惯之后,重新面对这一切,那对谁都好。
不等穆凯反应,浅浅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穆凯还没明白过来:刚刚还相谈甚欢,怎么一下子,浅浅就要辞职了?
工工整整的辞职信,果然在下班前被送了上来。
「给我个理由!」穆凯阴沉着脸。
「于公,我是你学弟的事情,势必在公司引起一些口舌,为了不妨害你的管理,我应该引咎离职。」浅浅偏头,不看穆凯,「于私,我有决定自己来去的自由……」
「不用说了。」穆凯打断浅浅,「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跟莱茜在一起。」
浅浅惊讶穆凯竟能立刻明白他的心思,心中升起的感动,却在下一刻化作声声自嘲的冷笑。
「我还当是什么事,你在想些什么,我会不知道么?你记恨芮琳,也不用迁怒莱茜啊!」穆凯大怒,「黎谦,你实在让我很失望,男子汉大丈夫,你何时变得这么小肚鸡肠?」
他痛心疾首的表情,落在浅浅眼底,恰似一根根倒芒针棘扎入,刺进去疼、要拔出来疼,就连放着不管、还是会疼。
浅浅勉强拉扯出一个「你既然知道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的笑容,连辩驳都没有,转身退了出去。
「经理,总经理今天有什么事情,一直把你叫过去呢?」莱茜原本抱着文件在跟同事聊天,看到浅浅回来,连忙奔奔跳跳跟了进去。
「一些业务罢了。」浅浅敷衍着,看看时间临近下班,他习惯性地关照秘书,「莱茜,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你打好那份报表,就早点回去吧。」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天气越来越冷了,天黑得也越早,以后你记得要坐出租车比较安全。」
莱茜笑着点头,这么温柔体贴的经理,真是愿意跟着他一辈子呢!
让穆凯没有想到的是,浅浅竟然真的不再来上班。打了电话回去,崔妈只说浅浅交待要去英国,就赶早班飞机走了。
※※※※※
浅浅的飞机降落在了伦敦,天色已经微暗,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中国的生活恍若一场梦。
出口处,当他远远在等自己的珍教授,很是吃了一惊,「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接到你上机前的电话,就叫老杰克送我过来了。」搂住浅浅亲了亲脸颊,珍教授担心的询问,「孩子,你瘦了。那边的情况很糟糕么?」
「没有,老师……谢谢您。」眼前浮起穆凯最后怒气冲冲的样子,浅浅垂下头去。
「不管怎样,既然回来了,就先在我家住下。」珍教授怎么会看不出浅浅低沈的情绪,笑着岔开话题,「正巧下礼拜是我和老伴杰克的结婚纪念曰,你也可以帮我招待朋友。」
从机场出发向北开车一小时,到达圣伯伦大学所在的小镇。珍教授的家,就在镇上风景如画的小河边,白色的木栅栏围绕着一栋黄墙红顶的小别墅,屋前的花园里种满了大片的金色雏菊。
「阿谦,你就住在可以看到远处山岭的房间里,那是我们特意给你安排的。」珍教授抱着刚刚在阳光下晒得香喷喷的被子进来,笑咪咪地交待坐在餐桌边的浅浅。
二楼的卧室里,一切都被精心安排过:整洁的橡木大床、金色的蕾丝窗帘,窗前的书桌上,甚至准备了一台手提电脑;窗外是小河潺潺,满目的葱茏绿意,一直延伸到远处起伏的山脚。
「阿谦,我们都希望你在这里生活得快乐一点。」浅浅转过身来,珍教授 站在房门口,朝他微笑。
「老师,我多想一直留在您的身边。」紧紧抱住自己的恩师,浅浅闭上眼睛,贪婪索取着久违的母爱感觉。
珍教授曾经以为,不会再见到浅浅像现在这样压抑着悲伤的模样。
伸手回抱住浅浅,拍着他微微发颤的肩膀:自己的这个学生,虽然看似坚强得没有任何弱点,事实上,却有着一颗比谁都要纤敏的心;他习惯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恃才自傲的面具下,或者,是在那些达不到灵魂的笑容后面。
凯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个活泼开朗的浅浅;而凯的再度离开,亲眼看见浅浅那大半年的抑郁消沈,聪明如她,怎么会还不了解他对凯的真实情感?而珍教授看得出来,凯对浅浅,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意的;所以当初,她才会鼓励浅浅追去中国,她相信凯是改变浅浅的转机,更会是浅浅的幸福。
可是,让珍教授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凯竟会将浅浅伤害到如此地步。
这一次的结婚周年纪念,珍教授要请些朋友过来。浅浅开始帮着准备庆祝的事宜,希望忙碌起来,能够暂时淡忘穆凯。
当天,别墅内外悬满了彩色气球,珍教授夫妇的朋友们带着美酒佳肴,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活泼的孩子们,在雏菊盛开的花园里追逐嬉戏;学院里来凑热闹的学生们,索性就在附近的草地铺上方格布毯,有人拉着欢快的手风琴,大家跳起苏格兰民间舞蹈;别墅内外一片欢声笑语,浅浅和老杰克不时从厨房里将香喷喷的点心端了出来,珍教授招呼客人随意享用。
客人们谈笑风生,直到夜幕降临,才纷纷向珍教授夫妇告别后离去。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浅浅松下口气,忙碌了整整一个礼拜,总算没有弄砸老师的托付。
「浅浅,快来看看!」珍教授在客厅里,浅浅应声进去。沙发中央的茶几上,从拆开的礼物里,珍教授满脸兴奋地拿起一件来,开心的赞叹着。
「老师收到这么多的礼物,一定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