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怎么这长时间都不进来?晚饭要冷啦……」穆楚嘀咕着走出来,「啊~~~!!!浅浅,浅浅──!!哥──!!」
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中,他看到的,就是倒卧在血泊里的浅浅;还有赤红着双眼,发疯一般踢打着满地翻滚凶手的穆凯。
可、可怕,哥的样子,好可怕……
穆楚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冲过去抱住穆凯,「哥、哥,你冷静、冷静!!」哥会杀人,哥一定是想杀了这个人的!
陈总裁已经不再惨叫,翻白了双眼,死鱼一般瘫在泥泞里;穆凯看不到,他的眼里只有一种颜色,那是浅浅的鲜血。
「哥,浅浅快死了,你快过来救他!哥──!」手忙脚乱地扶起浅浅,穆楚大叫,可惜声音进不到已经狂乱的穆凯耳里。
穆楚无奈,转身跑进去通知家人和报警。
「凯……」很轻很轻的一声,像是风卷起落叶的声音。
却如银线抛出,拉回了穆凯飙走的理智,「浅浅、浅浅,不要闭眼、不要睡!!」
『傻瓜,这哪是我说了算的?』
眼睛已经睁不开,头好重……耳边渐渐远去的呼唤,是凯的声音……
一个温暖的怀抱,隔开了冰冷的空气……贪婪地偎依过去,想要汲取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温暖……
「浅浅,你醒来啊,啊──!」
听到爱人凄厉的尖叫,神志离散之前,浅浅安心笑了。
从黑街里将我救出,自第一眼看见你,就注定自己无路可逃。
曾经遐想,你不能为我停留,便换我来为你驻足;
颜面也好、自尊也好,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让你视线,在我身上多留片刻。
所幸,成也罢、败也罢……
这一刻,我终于可以得到你的怀抱,不必担心再会失去。
※※※※※
穆楚死死盯住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浅浅你振作,一定要撑住!」他扫过身旁一眼,抱着浅浅苦苦呼唤的二哥,再没有往常泰山崩于前的半分镇定。
也许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浅浅居然再次睁开了眼睛,艰难开口,「凯,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不死,你要怎么样都行!」穆凯拼命点头。
「咳、咳……死人果然最大……」
浅浅苦笑了出来,笑容凝在嘴角,身体软了下去。
穆凯抬头怒吼,「该死的,你再开快一点啊!」温度开始从浅浅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又急又痛,早已嘶哑的喉咙,野兽般的哀唳。
「哥,你抱紧他。」
穆楚同样心急如焚,虽然现在这个车速,在市区已经无异于升空中的火箭,他还是硬着头皮将跑车的马力开到最足!
慌慌张张进出的护士们、开开阖阖的手术室大门……
冰冷的医院走廊里,穆凯蜷缩在长椅一角;这个向来镇定潇洒的男人,此时此刻,空洞眼睛里,竟然有了从未出现的脆弱──从浅浅呼吸突然停止的那刻开始,穆凯就是这个模样,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哥,你不要这样……」穆楚看不下去了,「医生说浅浅只是失血性暂时休克,他也许会没事的。」
终于,穆凯的眼睛动了一下,有了表情的脸,却叫人更加不忍卒睹。
「也许,你也说是『也许』了……」
「哥,发生这种事情,我们没有人不难过。」穆楚将手按在哥哥的肩膀上,「可是,你能不能不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穆凯充耳不闻,低下头去沈浸在情绪中的凄惨模样,却让穆楚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穆楚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哥订婚前夜,浅浅说出「放弃」时的悲楚表情。他不明白浅浅为什么要爱得那么痛,更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那么无情。人难道一定要失去了,才知道回头珍惜?连身为弟弟的自己,都能看出他对浅浅非同一般的感情,为什么先前要死不承认呢?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一个护士跑了过来。
穆楚看看毫无反应的穆凯,赶紧回答,「我是!」
护士关照,「病人的血型特殊,快叫他父母过来抽血!」
「可是浅浅是孤儿啊!」穆楚有些为难。
「你们家其它Rh阴性的人呢?」护士也急了,「我们根本配不到手术要用的量。」
「可、可我们都不是他的血亲,只是家人。」
护士狠狠瞪了穆楚一眼,不吭一声地扭头进去,不一会又跑了出来,「病人的情况很危险,如果没有合适的血液,我们很难保证手术的结果,医生请你们做好思想准备。」
身后『咚』的一声,穆凯合身从椅子上倒了下来,额头撞在扶手的硬角上,湿红一片。
「哥、哥,你听到没有?你不要吓我,你说话阿……」穆楚连忙过去扶他,拼命摇晃着已经完全失神的穆凯,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爸妈如果真要承受失掉浅浅的痛,那里还禁得住再疯掉一个儿子?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再次门打开。有人朝这边招手,她俩说了几句话,护士转了回来,「刚刚已经有相符的血液送过来,你们可以暂时安心了。」
原本抱头蜷在一旁的穆凯,突然冲了过来,死死抓住护士哀求,「拜托你们,无论如何救救他,他不能死……」
看见哥哥这个样子,一向玩世不恭、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穆楚,这辈子第一次泪流满面。
浅浅是被利器刺伤腹部,大出血导致休克;手术的结果差强人意,命是保住了,但如果没有良好的修养环境,会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得到浅浅暂时无虞的消息,穆家二老筹神拜佛,感谢上苍一次还给了他们两个儿子。经过这件事情,穆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许多,没过几天,就主动回到了公司帮忙。
穆凯将带着露珠的白百合插在床头的花瓶里,他回身在病床边坐下。
沈睡中的浅浅,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表情是十分静谧而安详;穆凯轻轻握住他露出被子的一只手,感觉着肌肤透过来的温度,不同于那夜惊心绝望的冰冷。
浅浅脱离了危险期之后,又在加护病房隔离了一段时间,这才允许家属探视。可就是这短短的十几天,几乎要把每天徘徊在病房区的穆凯逼疯。
那一刀,手起手落,刺在浅浅身上,却不亚于划在穆凯心口。从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肺,什么叫做心魂俱裂!
他居然会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已经可以丢弃最最重视的自我。
穆凯不知道,这辈子除了苏轩,还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给他『心痛』的感觉。见到浅浅指缝里奔涌而出的鲜血,一霎那,他就疯了;而这种深达灵魂的震撼,甚至苏轩,都不曾给自己。
一阵脚步嘈杂,房门接着被敲响,穆凯皱了皱眉:这一次的事情,因为牵扯到穆氏和鑫锐,成了大众的关注焦点;为了保证浅浅的休息,他已经要求医院对探视进行严格控制。
推门进来的,是护士长,「穆先生,您上次想知道谁是献血人,她现在门外,想请您出去说几句话。」
穆凯连忙道谢,轻轻替浅浅掖好被角,起身出去。
午后的公园里,灿烂阳光从金黄的梧桐树叶间隙洒下,铺了一地的小光点;蓝天白云之下的大草坪上,几个孩子正在嘻嘻哈哈的玩着皮球;一只花蝴蝶的大风筝,远远飘荡在半空之中……
缓缓将视线收回,坐在穆凯对面的女子,轻声开口,「我是黎谦的母亲。」
第十章
自称是浅浅母亲的女子,一身裁剪可体的夏奈尔秋装、淡紫色的丝质领巾,端坐着的女子,娟眉秀目,一头流云般长发披在身后,美丽的她看似不过三十出头,举手投足间轻盈优雅。
女子微微一笑,「如果我说:这22年里,我从没有放弃过寻找儿子,穆先生相信么?」
穆凯一愣,女子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里面的一家三口,女主人便是面前的女子,她站在英俊潇洒的男子身边,和他臂弯里可爱的小婴儿。那满溢的幸福,连穆凯都可以感觉。
「这个孩子,就是您口里的浅浅。」女子收回照片,紧紧按在胸口,「谢谢上帝,终于把他还给了我。」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浅浅?」穆凯无法怀疑,浅浅的清秀面容,与她如出一辙。
女子摇摇头,「等您听完我的故事,就什么都知道了。您可以称我黎夫人。」
二十年多前,一个名叫迪伯的英国贵族,迷恋上了来到自己庄园玩耍的小姑娘茗姿,她是他表姐的中国亲戚,哈佛商贸系的才女;同时,十八岁的茗姿,也被这个英俊温柔的男孩吸引。一年之后,茗姿成为了迪伯的美丽新娘,也就是汉诺威子爵夫人;而迪伯.黎.路德维希.汉诺威子爵,就是汉诺威跨国财团的总裁。
「浅浅是我们真爱的结晶,他聪明、活泼,是我和迪伯的心肝宝贝。」黎夫人慢慢回忆,不掩身为母亲的骄傲,「我永远记得,他如花一般粉嫩的小脸蛋,红红的嘴唇,琥珀色的眸子,他是最美的安琪儿。」
「那么,他又怎么会沦落在街头?」穆凯惊讶于浅浅有如此高贵的血统,黎夫人显然没有丢弃孩子的理由,那么浅浅的遭遇何来?
「这都怪我们。」这是黎夫人最不愿意回忆,却又纠缠了她二十年的悲剧,「浅浅两岁那年,我和迪伯参加一个家庭聚会,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场车祸,当救援队赶到将我们从血泊里救出来时,孩子就已经不见了!」
穆凯猜想,也许是有人路过,看到小婴孩可怜就抱了回去,谁知好心做了坏事。
「失去亲身骨肉的痛,让我魂牵梦绕了整整二十年!我们想尽了办法,甚至在全世界寻找,直到三个月前,才有一些蛛丝马迹。因为不能确定,我丈夫就拜托属下比伦先接近浅浅,可我听说孩子有了消息,怎么还可能守在英国?」
穆凯认真听着,一面点头,黎夫人渐渐激动起来,「我要比伦安排我和浅浅见面,虽然只有几眼,我却断定,他就是我的孩子!果然,那天我接到消息赶到医院,血样报告,浅浅就是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
许久,黎夫人整理了情绪,重新开口,「让您见笑了,事情就是这样。浅浅正是我们失散了二十年的孩子,我今天跟穆先生见面,就是想要跟您商量他的事情。」穆凯点点头,黎夫人接着说道,「您当年收留了浅浅,也就是我们的恩人;他一直到现在,还受着您的照顾,这份恩情,我们全家铭感五内。」
「伯母不必这样客气,唤我名字就好。」有些不好意思,穆凯笑道,「我和浅浅是好朋友,您也就是我的长辈。」
「那么我就托大了。」黎夫人点头微笑,「穆凯,身为母亲,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浅浅能够回到我的身边。」
「这个自然,我想浅浅也一定很愿意和您相认。」穆凯真心为浅浅高兴。
「在那之后,我会尽快带他回国。」黎夫人的脸上浮出担忧神色,「他的身体,我实在不放心他再留这里,回到国内,我会安排最好的营养师为他调养。」
谈话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穆凯虽然舍不得浅浅,不过为了他的康复,短时间的分离当然可以忍耐。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穆凯第二天一早就被浅浅叫了过去。
「我的身世,你全都知道了?」浅浅靠在床头,懒懒的开口。
穆凯打点着花束,视线集中在手底,「嗯,我正在想要怎么为你庆祝,失散了二十几年的母亲找了过来,浅浅你居然是个小爵爷呢!」
「哦,所以你觉得,我会感激涕零地回去认祖归宗?」
穆凯偏过头,这才注意到浅浅的面色不善,「你怎么又闹脾气了,这不是好事情么?」
「为了一堆突然冒出来的亲人,就离开你、离开大家,彻底忘记过去那个黎谦。」浅浅拧起眉毛,「这种『好事』,我消受不起。」
穆凯在床边坐下,认真开口,「浅浅,先不要生气,伯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浅浅挑眉,冷冷一笑,「她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儿子私生活的母亲了。」
「浅浅。」穆凯知道浅浅虽然有时会有小孩子气,却从不胡闹;他这么反感黎夫人,一定有原因。
「我说得都这么清楚了,枉你自负聪明。她能找到这里,我的事情,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浅浅睨他一眼,换了沮丧表情,「她一定没跟你说,却来逼我……」
「你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穆凯意识到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可是,浅浅从小好强,加上聪明伶俐,方方面面都很杰出,照理说,黎夫人应该很为这个儿子骄傲吧?
「汉诺威子爵唯一的儿子、汉诺威集团的继承人,喜欢一个男人,这算不算坏事?」
穆凯大惊失色,浅浅却有些不屑,「别说一个『子爵』头衔,就是加上整个财团,我也不放在眼里。」
穆凯还是不说话,浅浅扫他一眼,继续说道,「可她用利诱不成,就换了亲情攻势,能不让我头痛么?你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我这次跟她过去,摆明了这辈子别想再回来啊。」
「浅浅,你真的不想有个完整的家庭么?」终于开口,穆凯不敢看浅浅,「其实伯母也是为了你好,你到英国以后,可以得到许多吧?」
「穆凯,你是不是觉得气死病人不犯法,所以想要拿我下手?」浅浅是真的生气了,「如果你不想我留下,直说就好!」
一扭头,浅浅不再开口;穆凯不好再说什么,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浅浅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娇嫩欲滴的鲜花上,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受伤之后,凯对自己的态度可谓大有好转;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曾经有那么几次,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凯的情人。所谓得意忘形,他竟忘记自己跟凯,早已决定只做普通朋友。
浅浅苦笑:自己刚刚的咄咄逼人,恐怕让凯很是为难吧?──毕竟要『朋友』放弃『家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可是昨夜辗转难眠了一夜,无论如何,就是不想离开凯的身边。这样子的做法,既是自虐,也同时影响了凯吧?所以,凯才鼓励自己离开么?
穆凯走出病房,按照地址找到了黎夫人下榻的酒店。
优雅的咖啡厅里,两人相对而坐,穆凯开门见山,「伯母,我想请您让浅浅留下。」
「穆凯,浅浅已经都告诉你了吧?我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独立。」黎夫人藏起嘴角苦笑,「你能告诉我,凭什么要我答应你呢?」
「我想,我是喜欢浅浅的。」穆凯有些心虚。
浅浅深爱着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自己的这种心悸,也正是浅浅要的那种感情么?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在这之前,穆凯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想想;或者说,连他自己也梳理不清这场混乱。
「你想?」黎夫人摇头,「穆凯,我并非有意探人隐私。可是据我所知,时至今曰你在感情上给浅浅的,远远不及他付出给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要机会,来做弥补。」怎么也要争取,至少这是浅浅的意愿。
黎夫人端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蹙着眉头放回托盘。
许久,她若有所思地开口,「告诉我,如果浅浅留在你的身边,你可以给我承诺,一定让他幸福么?你爱他么?或者说,你现在对自己的感情,有几分把握呢?」
爱,或者不爱?是爱,还是感动?穆凯每每想到这里,就开始胡涂。正是在乎,所以更加担心伤害:他穆凯再错一次不要紧,可浅浅却赌不起。
「这……」
「如果是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将他交给你?」黎夫人叹息,「穆凯,爱情不是游戏,至少对于浅浅不应该是;你的举棋不定,会毁了他的一生。」
「伯母,对不起。」穆凯知道,他已经亏负了浅浅太多:初见时的一时兴起,注定了两人尴尬的关系,伤害也就是从那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