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您的咖啡，我改加的牛奶，你刚刚生病，这样对胃比较好……」

「经理，我便当多做了一些，要比楼下的套餐好吃，您中午尝一尝吧……」

浅浅摘下偷偷塞进耳朵里的耳麦，将视线从计算机屏幕转向莱茜，无奈开口，「你不用管我了……有时间，你去把今天打过的文件全都校正一边吧，啊？」

「经理，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给您拨120（急救电话）？」

莱茜跑过来抓电话，手忙脚乱之间碰掉了计算机电源，只听屏幕劈啪一声，刚刚打好的文件，全都没有了。

「你……再去帮我再泡一杯咖啡吧？」浅浅从惊痛恢复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吩咐僵硬在那里的莱茜：要在这位秘书小姐面前时刻保持身为上司的镇定和威严，无疑是他二十多年来遇到的难题中，较为棘手的一个。

浅浅回到家里，发现穆凯已经到家，「凯，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客厅的沙发边，坐着陌生的男子，俊雅的相貌配上出色的气质，简单却做工精致的衣饰，一看便是和穆凯身份匹配的朋友。

「浅浅，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穆凯看见浅浅进来，笑着给两人介绍，「这是苏轩，苏氏的总裁，这是我的学弟黎谦。」

彼此寒暄了几句，浅浅白天实在疲于应付莱茜的过分热情，苏轩看他脸色不好，连忙劝他上楼去休息一会。

看着浅浅上了楼，穆凯回过头来，「你刚刚说，欧东林不肯过来帮你，所以跟他吵架？」

「那个榆木疙瘩，白灏给了他什么好处，他就那么拼死拼活的？整整一个礼拜，我连人都见不到几面。」

穆凯心中暗笑：苏轩啊苏轩，枉你从前自负优雅，如今为了个欧东林，实在有失斯文吶。

「我又没说叫他不干活，我在苏氏给他安排了多少职位，他一个也看不上！最后他居然还说我『仗势欺人』，穆凯你来评评理！」苏轩说着激动起来，平曰的温雅带上几分怨气，全不记得当初正是他支持欧东林返回白氏。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生起气来不但没有半分难看，反而只会让人同情；只是，这『人』里的例外，就是有些恶趣味的穆凯了。

「轩轩啊，我早说过，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爱你，从小到大，哪一回我拂逆过你的心思？」穆凯淡淡一笑，将身体靠坐在苏轩身边，轻轻扶过他的肩，趁对方没有注意，美滋滋地在他脸颊偷香了一口。

苏轩愣住，穆凯索性将头也搁在了他肩上；苏轩一时间分不清楚穆凯的意图，也不敢下气力去推开他。

「轩轩，我喜欢了你整整二十年，只要你一句话，我连穆氏都可以放手不要，别说他欧东林一个区区助理的位置了。你就真的不会考虑，回来我的身边么？」

穆凯这一番话，原本是玩笑，却清清楚楚、一字不拉，全都落到客厅门外之人的耳中。

浅浅将文件拉在了客厅，返身下来，却正撞见两人『深情』一吻；木然听完那些缠绵悱恻的告白，心中百转千回，浅浅梦游一般进了自己房间。

他将头埋在枕头上，身体一动不动，没、有哭声，脸底的湿热渐渐渗开一大片。

穆凯，为什么不管我怎样努力，你都看不见我的期待？

一次两次，每当我被你的绝情伤害得心碎无力时，都会安慰自己这些不过是暂时的，等到将来你一定会加倍的补偿我；可是后来那个什么『宝儿』的出现，却让我开始怀疑你是否有心，你是感觉不到我的情意，还是根本不懂如何去爱？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不是不会爱人，你也会有情深款款、你也会有温言细语！我一直得不到的那颗心，不是你没有，而是因为，它早已被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一个名叫『苏轩』的男子。

凯，我不想放弃你，这比让我死一百次还难受！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虽然爱你，可是，我还能坚持多久？

※※※※※

楼下搂在一起的两人，很快被苏轩推开。

「穆凯，你也累了吧？喝口水去。」苏轩推开了穆凯，看他嬉皮笑脸，无奈摇头，「拿我的歉疚心做文章，你真是愈发恶劣了！」

「你要是对我全无感情，我岂不是要哭死？只好隔三差五试探一番。」穆凯满脸得意，狡猾一笑，「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昨曰痴缠，今曰释然，相交了二十余年，两人总算功德圆满。

※※※※※

晚饭时，大家在饭桌边坐好，浅浅还没有出现。

「凯儿，你又让浅浅加班么？」穆母有些不高兴了，众人不敢出声。

「伯母，您错怪穆凯了。」苏轩看看气氛尴尬，连忙替穆凯解围，「浅浅已经回来，正在楼上休息呢。」

「你啊，凯儿也是很疼浅浅的，不要总是针对他么。」穆老先生小心翼翼开口。

知道母亲还在怪责自己没有好好照看浅浅，穆凯趁机解释，「妈，平时并不是我要求浅浅加班的。但我保证，今后他也一定不会了。」

「那孩子大病初愈，身体疲乏也是有的，就让他多睡一会吧。」穆母点了点头，也觉得不该在苏轩面前跟儿子计较。

「妈，我们先吃，一会我给浅浅送上去。」穆凯说着给母亲夹上她最喜欢的菜。

穆母这才眉开眼笑，转头招呼苏轩，「轩儿，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伯母？」

桌上的气氛大为缓和，大家说笑着吃饭。坐在桌尾的穆楚，自始自终，却一反常态沉默起来。

厨房里，穆楚拦住了穆凯，「哥，我正要跟浅浅拿个游戏盘，我来送好了。」

「嗯，苏轩还在大厅，他总是客人。」穆凯笑着将手里的盘子递了过去，「你去也好，记得叫浅浅多吃一点。」

楼上卧室里，浅浅恹恹躺在床上。他不知明天该如何振作，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自处；伤上加伤的心，没有感觉，刺激和悲伤早已使它空冷一片……

穆楚拧了拧门，果然是反锁着的，伸手敲响，「浅浅，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吃的。」

浅浅一惊，是穆楚？他下意识将头藏进被子里：自己的眼睛哭得又酸又痛，现在一定跟桃子似的，怎么能见人。

「楚，我睡了，也不饿，你去忙吧。」浅浅只能撒谎。

谁知，门外的穆楚并没有离开，「浅浅，真相有时并不等于我们看到的。我有话要跟你说，开门吧。」

浅浅一惊，难道穆楚下午也在？门开了一条缝，浅浅躲在门后，低声确认，「穆楚，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不想让全家人都知道你喜欢二哥，最好让我进去。」

「……」

瞬间房门大开，确切地说，穆楚是被浅浅一把拽进去的。

「穆楚，你都知道些什么！」清瘦的脸上还有泪痕、红肿的眼睛、狼藉的发丝，一切都让浅浅的威胁显得不是那么有力。

穆楚示意浅浅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将食物放下，回头锁好房门，这才在床边坐下。

「浅浅，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样知道你喜欢哥的？要是爸妈注意到，你出海时用那种眼神盯着哥和芮琳姐，恐怕也会怀疑吧？」

浅浅大惊失色，穆楚摇了摇头，「不过，他们谁也不知道，你大可放心。」

「你不惊讶？」浅浅奇怪穆楚的镇定。

「哈！我们都知道哥喜欢苏轩，所以妈爸才不准备靠他抱孙子啊。」

「果然如此……」浅浅缩回床上，没有心情去惊叹穆家二老的开明。

「哥他知道你喜欢他对不对？」穆楚顺势在他旁边躺下。

「这些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么？」浅浅不想在已经没有意义的问题上多费口舌，侧过身去开始赶人。

「苏轩不喜欢哥的。」

浅浅「嗯」了一声，听也知道，人家还有个叫『欧东林』的爱人嘛。

并不介意浅浅的冷淡，穆楚自言自语似地接着说道，「哥也早就只当苏轩是朋友了，下午的事情，不过是他们经常会开的一种玩笑。」

浅浅倏然坐起，狠狠瞪住穆楚，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再说一遍！」

「浅浅，表达『在意』的方式不是这样的，你起码应该有一些些喜出望外的笑容吧？」穆楚看到效果达到，不怕死的挪迂他。

「我要结果就好！」浅浅语调愈厉，「他们那样亲密，怎么可能只是朋友？说！」

「啧、啧，浅浅啊，要是比性格，苏轩果然比你好上百倍……」看到浅浅眼神不对，穆楚连忙改口，「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性格，才能试试搞定我那个哥啦。不管怎么说，他曾经被苏轩伤得太重，二十多年的情思付之东流，现在的他，已经不适合没有精力的人了。」

穆楚寥寥几语，绘神绘骨，可惜他说这话的时机，实在有欠考虑。

果然，「给我说重点！」不耐烦地揪住对方，浅浅皱眉。

「一句话：你要是为苏轩而想放弃我哥，那就大可不必；如果还有其它原因，那就由你自己决定。」穆楚起身，拍了拍浅浅的肩膀，认真说道，「我哥他心里有没有芮琳姐我不敢说，可是如果你想进去，我一定举双手支持你！」

「楚，为什么要帮我？」一般的兄弟会希望哥哥喜欢男人么？

「你是我兄弟啊。」穆楚走到门边，猾黠一笑，「而且，公司有了你在，我才不用那么快去报到，可以多偷几年懒！记得别告诉人我其实这么聪明哦，千万千万！」

穆楚突然杀到，又突然闪跑，不负责任的将浅浅丢在房里。

「楚真是很聪明，我以前是不是太少欺负他了？」轻松的自语，在苦涩已久的心底掺进一丝甜蜜。

兴奋和狂喜过去，虽然误会已被解开，可是情况并没有变得多么乐观。浅浅没有忘记，心上有伤的穆凯，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尝试一份新感情；毕竟，如果仅仅想要挑选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安定下来，一个成功女人实在要比一个懵懂少年理想太多。

这一盘险象环生的追逐棋局里，浅浅胜在年轻。重新燃起的熊熊斗志，浅浅的满心打算，却也因为先前的屡屡失败而不敢冒然施展；彼此谨守的距离，让他和穆凯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丝毫不敢前进半步。

就在浅浅进退两难的时候，变局陡然而生。

「经理，你知不知总经理要定婚了？」莱茜端着咖啡进来，开口便问。

浅浅苦笑，他大概是公司里第一个知道的人吧。昨晚在餐桌上，满脸幸福的两人宣布计划的情景，至今让他痛彻心扉。

她将一张报纸递给浅浅，「经理您看，今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啊，『穆郑两家喜结连理，双剑合璧睥睨天下』，说得我们穆氏好像是冲着郑氏的财力而去呢！」

「莱茜，我不记得你是这么喜欢说人是非的女孩子。」浅浅皱皱眉头，他不喜欢一向单纯的秘书语带刻薄，「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身为穆氏的员工，东家有喜，谈不上与有容焉，但妄自菲薄就大可不必了。」

「经理我知道了，您不要生气。」莱茜低下头去。

浅浅意识到自己难免波动的情绪，让方才的话说得太重，连忙道歉，「莱茜，我刚刚说的话可能太过严厉，你不要放在心上。」

莱茜原本担心自己会因此给浅浅留下坏印象，完全没想到经理不但不生气，还会这么体贴的安慰自己。

她脸一红，点点细声开口，「谢谢经理，我先出去做事。」

浅浅卸下面具，露出满脸疲惫沮丧。昨晚的一幕浮出眼前──

穆老先生感叹儿子的速度让他们措手不及，穆母高兴得当场将带了四十年的玉镯褪下来，亲手给郑芮琳戴上手腕；穆楚看浅浅埋头吃饭，急得在餐桌下猛踩他的脚，浅浅好半天抬起头来，开口送出的，是笑容和祝福。

浅浅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原来是会演戏的：初时的震惊、缓来的心痛，恍神、压抑、无言；最后那些违心的话语，自己真是笑着说出来的么？

他爱着穆凯，她也爱着穆凯──穆凯不爱他，也不爱她──这个永远绕不开的局，却有个简单的结果：穆凯选择了郑芮琳。

虽然自己也曾经说过要穆凯好好对待郑芮琳的话，可是那不过是些气话啊。这一天真的到来，试问自己应该如何承受？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必再问，什么也不必再说。穆凯从前不给他机会，现在当然也不会。恍如南柯一梦，只是沈浸在那美梦里迟迟不肯醒来的，都是自己：原本从头至尾，一直就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穆凯将订婚仪式安排在了半月之后，佳期前夜，穆楚在走廊堵住了浅浅。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认输？」

「楚，我和穆凯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我哥如果真的不喜欢芮琳姐，却娶她进门，你也无动于衷么？」穆楚步步紧逼。

「但郑芮琳是真心爱他，这一点，我们不可否认。」浅浅低头。

「浅浅，我看你一路挣扎过来，为你不值！」字字切齿，「浅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楚，这话，你为什么不去问穆凯？」浅浅凝视着他，无意伤人，「我从未说过我已不爱他，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我要，就能得到。」好可惜，这个道理，我这么晚才明白；或者说，撑到最后一刻，我居然才肯认命。

浅浅不再说话，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穆楚一拳砸在墙上，下楼开车出去，买醉酒吧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穆凯在楼下，和母亲详细确认了一遍明天的流程，进房躺下已经是凌晨一点。

这个夜晚很短，光亮从纱帘后透了进来，已经是天明。

「你们快一点，一会亲戚朋友就要来了！」穆母一身金镶宝蓝旗袍，站在客厅中央，满面红光地催促还在用餐的穆楚父子。

浅浅捧着一大捧玫瑰推开大门进来，「伯母，这个要放在哪里？」

「浅浅你吃过早饭了么？」穆楚没有胆子今天缺席，半夜爬了回来，因为缺少睡眠和宿醉，充血的眼睛红得一塌糊涂。

穆母过去，在他头上猛然敲了一记，「谁像你曰上三竿还睡得像是死猪？人家浅浅连婚礼的点心都做好不少了！」

「咳、咳，夫人啊，你的打击面也太广了点。」穆振华大为不满：他昨夜被兴奋不已的妻子拖住聊到几乎天明，起得不比穆楚早。

「妈，仪式要到晚上，您不用这么着急的。」穆凯从楼梯下来，轻松笑着。

穆母回头，看见儿子还是一身居家服，「凯儿，你怎么还穿着这个？快去换上那套礼服！」

她连忙推着儿子上楼，一面皱眉叹道，「都不知道是谁娶媳妇……你们啊，没有一个有浅浅那么贴心！」

「妈，浅浅这么好，你怎么不叫哥娶她？」穆楚本就不忿，干脆抱怨出声。

「你哥要是配得上人家，我就让浅浅嫁给他。」穆母一心都在儿子身上，不做思量，随口回道；穆楚冷哼一声，低头不再说话。

早饭过后，负责宴会的礼仪人员到位，整座宅院被灯光彩饰的装点起来：千盏彩灯被安置到庭院里，金边朱色的双喜字，里里外外也贴了数百；大红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主宅玄关，上面铺满红玫瑰和白百合的花瓣；包括两边的宾客附楼，立柱全部用红缎包裹起来，阳台上垂下无数金边彩绸……

虽然不是正式婚礼，但即使是订婚，也不可以有丝毫怠慢。穆母满意地看着忙进忙出的工作人员，直到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妥当，这才安心下来。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穆宅里一片光影迷离，处处炫彩生辉，喜气洋洋。相熟的亲朋好友三俩来到，管家在门口迎客，穆家二老在大厅里招呼大家，穆楚却赖在厨房陪着浅浅不肯出来。

时间差不多时，门外一阵喧哗，穆凯已经接了郑芮琳全家过来。双方父母彼此寒暄，携手进去，宴会才正式开始。

浅浅从厨房端了点心出来，看清大厅中央挽着郑芮琳四处招呼着的穆凯：他今天一身白色礼服，里面绛红衬衫，配着同色领带，谈吐挥洒，举止间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在他身边，是一身浅紫的郑芮琳，简单可体的衣裙，恰到好处搭配钻石首饰，是从未见过的雍容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