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这话，对方倒也是个风流人物，浅浅凭添了几分好感，渐渐不再拘束。他原以为这清亮亮的酒没有什么烈性，仰头喝下一整盅，辣味居然从喉底窜到舌尖，还险些呛出眼泪。

「黎经理是第一次涸烩酒？难怪要上当呢。」陈总裁大笑了起来，说出这话的口气已经近乎挚友。

菜肴实在精致，浅浅却独爱上了那酒：淡淡香香却不温柔，像个有些脾气的佳人，叫人欲罢不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期间陈总裁不断劝酒，又说了许多闲聊，却始终不见有商谈的意思；浅浅中途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桌上却又多出两瓶来。

陈总裁替他添酒，一面笑着解释，「这喝酒的杯子，按例是不能空着的，好在这酒其实不醉人。」

浅浅有些盛情难却，又喝了几杯，才抓住间隙开口，「陈总裁，我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谈谈合作的事情……」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浅浅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撑着桌面甩了甩头，却没有清醒了一些。

陈总裁从面前的酒瓶倒了酒，含笑喝了一口，「到底是刚刚出道的孩子，也不留个心眼，穆凯不是已经暗示过你么？我原本以为你是来投怀送抱，没想到你倒真的一无所知呢。」

浅浅觉得头晕得不行，听着这话愈发觉得胡涂。

「不过，你要不是这般懵懂，穆家那小子也不会防我防得这么严吧？」陈总裁伸过手来，慢慢摩挲着浅浅的脸颊，陶醉地发出喃喃叹息，「这样子的相貌……」

浅浅这次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陈总裁不是好人，倒是个好男色的。

糙老的手掌伸进了自己衣襟，胸口白皙的皮肤被陌生人肆意亵玩着，浅浅只觉得阵阵恶寒从脚底升起；身体却动弹不得半分，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眼见着那手已经伸到自己腰间，正在往下滑去；耳边的污言秽语，因为激动变得怪异尖利，愈发的不堪入耳……腰扣已经松开，上衣也被褪到臂弯。

浅浅看着自己被人轻薄，却连挣扎都不能够，心里又恨又急！

「总裁，外面有位先生找您。」女人的声音，是先前的和服女子。

「滚！我不是说过，谁都不能过来打扰么？」陈总裁勃然大怒。

「陈总裁，穆某知道我的部下在跟您谈合作，特意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门外响起的话音，仿佛天籁。

陈总裁一愣，低低咒骂了一句，不情不愿放开了怀中的美味。

穆凯进来看到一室凌乱，脸色立刻就变了。陈总裁坐回桌旁，镇定自若，任他走过去替浅浅收拾整齐衣服。

穆凯扶着浅浅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笑笑──说是笑，里面透出的泠泠杀气，却叫浅浅都瑟缩了一下。

「陈总裁，我受人之托要问您一件事情：我上周出差到法国，遇到鑫锐前总裁的大公子倪敏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讯，更不知道您已经接手了集团，他要我问您，他爸放在您手里的遗嘱是不是没有了？」

陈总裁端着酒杯，抬头笑道，「敏然也许是记错了，我并不知道老总裁有什么遗嘱。」

「那也不要紧，倪公子也猜您贵人多忘事，所以他那里倒还有一份。陈总裁自便吧，我们就不继续叨扰了！」穆凯说完，仿佛没有看到对方脸色巨变，扶着浅浅径自走了。

将浅浅放进车里，替他帮好安全带，始终没有一句话，甚至连对视也没有。

穆凯开着车，路灯飞快地向身后退去，他的铁青脸色和沉默，让车厢里的气氛也一并凝重起来。

「凯，我并不知道那是鑫锐的门店。」浅浅怯怯开口。

穆凯不是没有听见，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会再吓到浅浅。

早在鑫锐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总裁继承时，他就请人调查姓陈的；结果拿来的不算晚，却让穆凯后悔不迭：陈总裁的人品不提，只他对于男色的喜好，就足以让穆凯对前一天接触过对方的浅浅强行展开保护伞。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算漏了，要不是今天下班时打电话找浅浅要数据，后果是他不敢想象的。

「凯，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浅浅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不管穆凯是不是讨厌他，起码他今天赶过来救了自己。

「你明天开始不要上班了，好好在家反省自己的过错！」不想浅浅再出任何问题，刚刚进门的那一幕，已经让他体会到了窒息的恐惧；那些从心底涌出的杀意被他努力压抑，可是再晚一步，浅浅也许受伤，姓陈的却一定会性命不保！

「凯，这不公平，我没做错什么！」一慌乱，先前的掩饰全都作废，浅浅立刻捂住了嘴，还是被穆凯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穆凯将车停在路边，大声质问，「你居然觉得自己没有错？」

「有错大家有！」浅浅虽然心虚，毕竟年轻，还没学会息事宁人，「我是觉得那个老头恶心，可是你自己不是照样在办公室里，和那个宝儿……总之，你们都不是好人！」

「你居然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穆凯有些无法置信，原来自己在浅浅心里已经肮脏到了那个份上，居然会跟一个想要强暴他的人没有分别？！

「好，很好……」穆凯越想越激动，突然在方向盘上拍了几下，猛然推开车门下去了。

终于要把一切事情都说开么？浅浅一咬牙，推门跟了下去。

「穆凯你站住。」浅浅冲了上去。

「不想挨骂或者挨打，就不要跟上来了。」穆凯头也不回。

「要是以前的凯，打我骂我，我都认了！」看着男人愕然回头，浅浅泪如雨下，「可是你不配，一个没有感情而放纵欲望的男人，不值得我的服从和爱慕！」

大声地吼出了心里的话，没有酣畅淋漓的感觉。心被自己扯得生疼：否定了穆凯，就是否定了喜欢穆凯的自己，这样子的一吐为快，他宁愿不要！

穆凯彻底愣住了，身前叫嚣着的少年，晶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就算被别人欺负也绝不落下的泪水，总是轻易地因为自己而簌簌滑落。

浅浅退了一步，「当我想到你们都是一样的，我就觉得恶心！」

「你知道我有多可笑么？」浅浅徒劳无功地擦拭着满脸泪水，「除了你，我居然想不出来还可以向谁求救！你知道么？」

「浅浅，我……」信仰破灭的悲哀么？

「我想不出来！即使我对你已经彻底失望，我还是没有办法不依赖你！」扶着车身慢慢下滑，浅浅一动也不动。

穆凯沉默，他开始后悔安排了办公室的那一场戏。

「怎样都好，谢谢你今天赶过来。」浅浅抬手抹干了眼泪，站起身来，「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凯，如果你真要娶芮琳姐，记得对她好一点。给不了『真心』，至少给她些『实意』。」

物伤其类，浅浅同情那个女人，他看得出来郑芮琳也是真喜欢穆凯的──爱上了『无心』的穆凯，彼时心碎，只是他们终要付出的代价。

已经是深夜，一阵风吹过渐渐清冷的街头，卷走了脚边几片枯叶。

「别担心我，睡一觉醒来，今晚的事情只是一个梦。」浅浅绕开了穆凯，低头朝车子走过去。

凯，如果真是噩梦，你可知这梦是从何时开始？

梦里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我。

第七章

「莱茜，早上好！」

浅浅路过莱茜的身边，笑着开口，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了。这是莱茜第一次看到勤奋的黎经理迟到，虽然只有半个小时。

「经理，您的咖啡！」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莱茜看着从文件里抬头的经理。

「谢谢，你坐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浅浅示意莱茜坐下，手指交叉着平放在桌面，笑着开口，「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明天开始，这个部门暂时由副经理负责，总经理会在最短的时间安排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的位子。」

「经理，您要离开？什么时候决定的？」莱茜惊得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慢慢坐下，「我的意思是，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嗯，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协助副经理，我很信任你，莱茜！」莱茜虽然偶尔也会出些小状况，浅浅平心而论，她的资质和干劲，在新人之中是十分难得的。

被上司用如此诚恳的语气托付责任着，莱茜抬头对上那信任的目光，原本应该骄傲的她，却只有一种强烈想哭的感觉。

躲在洗手间里，用水冰凉了哭红的双眼，莱茜知道自己没有挽留的资格，只能默默将最后的交接工作做好，免得经理不能安心离开。

「好了，莱茜，这是所有还在进行中的业务。」浅浅将一迭资料递给莱茜，「副经理那边我也已经交待过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请示总经理。」

正要转身离开，浅浅忽然叫住她，「莱茜你上次不是很喜欢这个么？拿到你的办公桌上去吧，就算是替我照料它好了。」一面微笑着将精致的小花盆递了过来。

莱茜的眼圈又开始泛红，她接过来，连忙低头出去了。

虽然穆凯只是要求浅浅在家反省，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来穆氏。

将一切安排妥当，抬起手来看表，才发现自己直到最后一天，都还在为穆氏加班。从穆氏大楼里出来，浅浅按照习惯步行去几百米外的公车站。深秋的S城，早晚总是格外湿凉，他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离开那灯火霓虹的市中心，慢慢走向旁边的小路。

浅浅拐了个弯，显然比方才僻静了不少，只有车辆偶尔经过。

默默数着过去的路灯杆，橙黄的光线照上人行道，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缩短着；没有人知道，他总是挑着灯下走，是因为怕黑，他数数，是因为更怕黑夜里的寂静。

车灯的亮光在身边飞闪而过，思绪漂浮开来：他还记得第十四根转弯的地方，正是凯当初堵截他的地方。那个时候的他，总是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想尽办法进了凯的公司，仅仅是希望能够帮凯分担一些辛劳……

「你是黎谦吧？」

浅浅一愣，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

「看样子没错。我们老板请您过去坐坐，请吧！」

……

第二天傍晚，穆凯接到绑匪的电话，是在穆家上下几乎为浅浅的去向找疯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

「穆凯先生，黎先生目前在我们这里做客，我们老板吩咐过要好好招待他，你们不用担心。记住，不要报警！」对方挂断了电话。

穆家肯定了一件事情：浅浅被绑架了！

昏暗的房间里，浅浅被蒙住双眼，捆绑着扔在了角落地上。那边角落里交谈的声音很轻，却并没有因为浅浅的清醒就有所顾忌。

「豹子，老板为什么不叫我们立刻开条件？」

「说是让我们得手后，只要隔天吓唬他们就好，其它的事情，等老板吩咐。」

「真看不出来，一个职员，就能左右穆凯？他可是出了名『杀人不眨眼』的主。」

「嘿嘿，老狼，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身细皮嫩肉多值钱！」

「原来是位『兔儿爷』……真寒碜人哟！」

「咱们是讨厌这种人，可是老板们都抢着要啊……呵呵……」

「敢情咱们老板是因为没得手，恼羞成怒啊？难怪舍不得让他多吃一点苦呢，哈哈。」

「都别说了，各自顾好本分，都回去！」

最后出现的男子，厉声喝止了众人，显然就是这帮人的头目；浅浅估计得八九不离十，绑架自己的，就是鑫锐的陈总裁。

穆凯再次接到对方的电话，没敢通知好不容易才肯去休息的父母，只是交待了穆楚几句，就开车出去了。

「你这么晚过来吵醒我，就是为了一个失踪了几天的职员？」宝熙穿着睡衣，包着毛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的可爱模样，让那质问语句，空有语调而没有气势。

「宝儿，帮帮我。」

「我不会出手的。你不是急着要『摆脱』他么，死了不是最好？」宝熙打着哈欠，随意摆摆手，就要起身回房。

穆凯知道，宝儿从来说一不二，普通人的生死，在他眼中犹如草芥。情急之下，穆凯伸手去攀宝儿的肩背，毛毯被拉下来的同时，刚刚还昏昏欲睡的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袭眼』、『封喉』、『击腹』，接连三招已经攻向了他。

穆凯曾经蝉联校际散打冠军五年，如果不是回国，他还会继续下去，可是面对宝熙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世家公子，一时半刻也只有自守之力。接下拦腰一脚，穆凯终于摸到个靠垫，扬手砸到宝熙脸上，勉强跳出战圈。

「哇，你用武器，不公平！」宝熙不服，叫嚷着还要上来。

「你玩够没有？！」穆凯忍无可忍地低吼。

「啧！让人家帮忙还这么凶。你是看禹颜和轩都不在，好欺负我是吧？」裴宝熙正是裴家最小一辈的孙子，裴禹颜的堂侄，苏轩的表弟，身世贵不可言。

抱怨的嘀咕，最后也在穆凯的怒视下不得不住嘴。

两人靠着眼神僵持了一会，宝熙终于拿起话筒拨了一个电话，泄恨似地嚷道，「……弄回来、弄回来！不弄回来我还有活路么？……死了的不要，直接埋了！」

被穆凯吃人似的眼光一煞，宝熙识时务为俊杰，连忙改口，「哎哎，千万小心，他破了皮我就要破皮，你叫大家悠着点……炸药子弹什么的，能不用就别用啊……」

放下电话，宝儿坐回沙发，只是哀怨地看着穆凯，好半天还不敢出声。

「宝儿，谢谢！」穆凯垂下了眼睛，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些。

打一巴掌揉三揉，穆凯，你这混蛋，就知道欺负好人，哼！宝儿噘着嘴在心里嘀咕。

放心了大半，穆凯将头靠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搁在脸上，「我后悔了，明明那么担心他，还去逼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喃喃的语调，不知道是在跟谁诉说。

「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些时候，对人对己，都不要做得那么绝。」宝儿将腿蜷起来，瞄着屋顶的眼睛里，藏着对自己那段经历的缅怀。

许久，宝儿开口打破房间里的寂静，「那天帮你把他气跑了，你却那么沮丧，我就知道准有下文。」宝儿故意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楚，「凯，你喜欢他，你就是喜欢他了！」

「没有！」穆凯的第一反应就是断然否认，慌乱地组织着理由，「我只是当他弟弟，就像穆楚一样重要的弟弟；而且，我还有芮琳，我们立刻要订婚了……」

「凯，承认吧，你的确是爱上那个男孩子了。」宝儿神情里的不屑，愈发让穆凯觉得自己是在欲盖弥彰，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理由的真实性。

「没有，我喜欢浅浅，只是因为他是弟弟……」垂死挣扎着。

相处的一幕幕飞快在脑中旋转起来，心里越来越乱，穆凯有些眩晕了：不可能，自己就算喜欢男人，也一定是苏轩。虽然这份感情已经顺利转为友情，可是之前留下的那些累累伤痕，就像是立在心间的道道关卡，放不了谁进去。

天亮的时候，浅浅被送到宝儿这里，穆凯接过还在昏睡中的他，终于替全家放下悬了多天的心。开车回去的途中，穆凯不断趁着红灯的间隙，回头打量躺在后座上的浅浅，生怕一转眼，他又会不见了踪影。

惊吓倒是其次，浅浅被囚禁了这么些天，加上之前因为穆凯的原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回来就大病了一场。鑫锐的总裁在浅浅养病期间已经易主，老总裁的独生子倪敏然回来继承了大业，原来的陈总裁以多项罪名被判处二十五年监狱生涯，保证了他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绑架事件之后，穆凯的疯狂让浅浅再次看到希望。不顾穆凯要送他回去英国的提议，坚持回去穆氏。

※※※※※

经理来上班的第一天，莱茜欢喜得将一份文件反复打错了三次，可怜浅浅最后只好亲自动手，才保证了工作的顺利进行。

「经理，您的小花，我每天浇水的，还放在桌子这个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