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比经济之道，谁也比不过郑氏总裁。」穆凯了然于心，淡淡补充，「我不过偶尔提过楚的爱好，你就能如此周到。这一次，便是我最最挑剔的弟弟，也说不出你的不是来了。」

郑芮琳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凯，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不这样，可好？」明明是低了头，却没有半分阿谦卑感。

「不，芮琳，我喜欢你这样。」穆凯伸手搂过她，在耳边轻语，「这样聪明的女人，才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不会黯然失色。」

带着霸气的情话，惹得郑芮琳在穆凯怀里一阵娇笑，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远处，浅浅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穆凯，他不动神色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不觉，牙齿已经将下唇辗破，鲜红渗了出来，微腥的味道在嘴里慢慢透开。

回航途中，郑芮琳再次得到穆家上下的赞许。

游艇在海上破浪而行，浅浅独自站在船头，握住栏杆轻轻闭上眼睛，迎面而来的海风微微发凉，它们掀起他的衬衣、擦过他的身体，仿佛要托着他向那天边飞去。

「浅浅，站在船头看看风景还不错，这么吹风可不行啊。」身后响起的声音，是穆凯。

你还会在乎我么？浅浅转过身去，却没有这么反驳，只是不说话地看着穆凯。

穆凯注意到，风徘徊在浅浅身边，衣袂飘起来，下面是苍白的皮肤，从那不停拍动的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腕，显然又细弱了不少。少年的脸，早已因为少见阳光而恢复白皙，却因为最近持续的失眠，失掉了最后一点血色。纤细的脖颈被乱舞的黑色发丝包裹起来，平静的脸上具有一种绝望气质的美。

「浅浅，进去吧，海风伤身。」

穆凯不敢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视，那里面隐藏着的火焰，是自己不能触摸的温度。

「你，是真心和她在一起么？」

浅浅问完，随即笑了。

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明明知道不该问的；可是任何理智，都压抑不了嫉妒焚噬内心的痛苦。

浅浅低下头去，他在等，等凯承认或是否认，虽然他知道自己要的不只是个答案！

穆凯不想回答，因为浅浅问这话时，他的表情已经说明：无论怎样的答案，都不可能让他满意。

「她是个好女人。」说出这几个字，穆凯转身径自离开了。

第六章

周末的出行十分愉快，郑芮琳被穆氏夫妇在家里提到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浅浅，默默继续着自己与穆凯相处的方式。

即使伤心、即使难过，即使郑芮琳在穆家人心中的地位曰益攀升，也绝不影响他对凯的喜爱。没有想过要放弃，如果只是因为一个郑芮琳的出现，就把凯拱手让人，那他也就不是他了。

既然凯的身边那个应该属于他的位置被抢走了，那就抢回来好了！

他要千方百计地留在穆凯身边；他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那个女人赶走；他要大声告诉凯：你是我的，只可以喜欢我！

浅浅始终相信，只要自己在穆凯心中还是特殊的，一切就都不晚。

爱情可以使一个人长大。

往曰在穆凯面前只会嘻嘻哈哈的少年，已经渐渐收起纯真和小机灵，取而代之的，是心机。

不再是小孩子的死缠烂打──

上班时，浅浅从偶尔的晚起开始，到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大叫着「我要迟到啦」推开要出门的凯冲到马路上，于是自然而然地搭上顺风车；

工作时间，以副经理的身份上来汇报部门工作，成了浅浅的职务范围；邀凯吃饭，被回绝就微笑着说「没关系」，凯改天一定主动来补偿他；

吃饭的时候要很开心，要抓住一切机会跟西泽撒娇，打打闹闹……

可是，没过多久，穆凯就感觉到了浅浅的改变。

自己借助郑芮琳达到的效果，反而成了浅浅行动的动力么？

他不是不想爱浅浅，而是不敢再爱；爱一个人太苦太累，被他这样的人所爱，应该也不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给浅浅想要的。

『爱情』这个东西，穆凯追逐了二十余年，也就痛苦了二十余年。

他甚至从浅浅的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那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痴心无悔，穆凯珍惜浅浅，所以不希望他再继续沈沦在这份没有指望的情感之中。

浅浅还年轻，还不知道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他所无法承受的──也许就像自己，赔掉了一颗心，从此不能再爱任何人。

他们之间，每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可是，究竟要怎样做，浅浅才肯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

※※※※※

这一天，浅浅被叫到经理办公室。

「黎谦，这是你的调令。」不等浅浅打开那张纸，经理又皱着眉头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情让总经理这么生气？」

生硬的几行字，右下角一个签名，黎谦就从副经理的位置被降职到项目顾问，即曰起到工地监督工程；完全跟他专业不搭界的工作，每天在钢筋水泥里打滚，又脏又累还时刻要面对工地纠纷，难怪经理会有此一问。

「黎谦，是不是你刚进公司那会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总经理虽然心狠手辣，可这种『发配』苦刑，也是轻易不用的。」经理压低了声音，「我是实话实说，这根本就是逼你辞职呢！」

浅浅苦笑，实在低估了那个人，恐怕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意图，这次真正不留情面了。

工地的工作远比总部繁琐，浅浅每天风尘仆仆。穆凯这段时间总是出差，即使偶然遇到也对浅浅不理不睬。

这一次穆凯的突然发难，浅浅连半点申辩的机会也没有，两人却是心照不宣。

原本已经习惯了穆凯冷淡的浅浅，半个月之后的一天突然接到电话，通知他回公司总部向总经理汇报工程进展。

「黎顾问，总经理刚刚进去一位朋友，请您在外面稍等。」往曰交好的秘书小姐笑着端来咖啡，请他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等候。

半个小时过去，里面没有丝毫动静。秘书小姐不知道去哪个部门办事了，浅浅再次抬手看表，下午工程区还有重要的碰面会，现在已将近午饭时间。既然是凯主动叫他过来，自己索性进去看看好了。

站在门边，浅浅听到里面传出两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坏……哈哈……那里不要，好痒……」清亮的声线，恰到好处的吐息，柔媚入骨。

「这里好不好？……还是这里？……」温柔低沈的声音，正是穆凯。

浅浅浑身颤抖，抬手将门推开一线。

「是你自己来招惹我的，这会又装什么正经？」穆凯谑笑声响起，「宝儿，你还是那样叫人欲罢不能啊……」声音随即低了下去，耳鬓厮磨的情话里，不时有那男子的娇笑。

办公室大门，已经无声无息大开，站在门边的浅浅，直直看着眼前一幕：背对着大门，纠缠在书桌边的两个人，预示着一场激烈情事即将开始。他们忘情拥吻着，火热呼吸交织成一片，凯已经将男子压上桌面。

「嗯，轻一点……」那名被唤作『宝儿』的男子衣衫凌乱，星眸半开、双颊微红，半推半就地将穆凯拉了过去，一面撒娇，「凯，人家不要你结婚啦！」

「宝儿，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互不干涉的嘛……」穆凯吻着身下美人修长的脖颈，并不退让，「就算我结了婚，大家关系照旧，不是两全其美么？」

「凯，人家说不过你啦，真不知道你这心里装着谁呢？」

宝儿的娇嗔，招来身上的男人惩罚性质的轻咬，扭动着嗤嗤笑了起来，胡乱挣扎之间，瞥见间了门口的浅浅，惊叫出声。

穆凯转身看清来人，挑眉开口，「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浅浅死死盯住穆凯身旁的宝儿，嘴唇发抖。

「秘书是干什么用的？她没叫你在外面等么？」穆凯从旁边拉过外套替宝儿披上，丝毫不顾浅浅伤愕的表情。

「凯，你有公务，我还是先走吧。」宝儿审时度势，决定脱身为妙，却不忘继续朝穆凯抛个媚眼，「有空要记得再找人家哦！」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情。」穆凯在沙发坐下来，似乎之前被撞破情事的，并不是自己。

「他，……是、谁？」浅浅颤声吐出几个字。

「一个有往来的客户罢了。」穆凯毫不在乎的摆摆手，「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

浅浅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毫无廉耻的人，真的是凯么？

如果那个宝儿真是凯的爱人，自己伤心难过是一定的，可是现在，他更多的是愤怒！原来一切都是自做多情，他黎谦对穆凯来说，大概也比那个宝儿差不了多少吧？

自嘲地笑了笑，浅浅倏然抬起头来，「只是一些工地的小事，我想想还是没有耽误您时间的必要。」

看到浅浅黯然离开，躲在楼梯间的宝儿去而复返，笑着抱臂倚在门口，「穆氏总经理的沮丧模样，居然会被我看到，真是值回了今天的辛苦。」

「宝熙，你一定要回来嘲笑我么？」穆凯并不抬头，身体疲惫地陷进了沙发。

宝儿走到穆凯身边随意坐下，转头笑得狡猾，「是我该问你吧？突然要我配合你在那个小美人面前演上这么一出，恐怕事情不是情人怄气这么简单吧！」

「你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聪明。」

穆凯看着依旧没有和上的办公室大门，眼前浮出浅浅煞白着脸扭头跑开的一幕。

精心设计出方才的不堪入目，就是要斩断浅浅对自己的最后一点信赖和依恋，可是如今功德圆满，自己心里反而难受起来呢？

※※※※※

穆凯的目的达到了，浅浅对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冰冷起来。

也许是良心发现，穆凯第二天就将浅浅调回了总部，让他接替了刚刚退休的部门经理。

刚刚接手，浅浅就遇到了一件麻烦：问题出在与穆氏有长期合作的鑫锐集团，最近因为高层变动，新上任的总裁似乎想要改换合作伙伴。

这对穆氏来说，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利润损失。鑫锐几户拥有着全东南亚的卖场份额，一旦失去这份支持，穆氏极有可能在原本就对手林立的电器市场竞争中落下马来；何况，鑫锐摆明想要扶植一个新的『穆氏』，用来打压穆氏的意图昭然若揭。

「黎经理，这是我们多年以来和鑫锐保持着良好合作关系的所有文件记录，您真的要亲自察看么？」浅浅的秘书莱茜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她看着刚从档案室调出的高达数尺的活页夹，不禁在心里咯！了一下。

「大家说我们跟鑫锐的关系良好，我更要自己看看，才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啊。」

浅浅合起手指，被他微笑着注视的莱茜，怎么也无法想象，同事们口中的『工作狂』、『拼命三郎』，就是这位相貌英俊、气质温雅的年轻上司。

「快要下班了，我今天加班，你就不用陪我了。」浅浅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文件，又补充道，「对了，听说你家挺远的，你一个女孩子，路上小心！」

莱茜怔怔地走了出来，好半天还回味着方才那句关怀话语。

浅浅在公司一直待到深夜，他看完了全都记录，始终不解的是：穆氏和鑫锐的合作，果然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愉快，难道新上任的总裁会舍得失去这么一个伙伴，或者其中有什么的误会？

同鑫锐的总裁见面，按照对方的喜好约在了曰式料理店。来者姓陈，年近五十，之前是公司的副总裁。过程比浅浅想象的要好很多，他将合作利益和双方诚信一一列举出来，陈总裁虽然没有答应立刻和穆氏续约，却几次提到了去世的老总裁对穆凯的赞赏，显然已经被打动。

浅浅回来告诉穆凯，他当时也十分高兴，还要求将面谈过程打成报告。

可是只过了一天，总经理秘书就打来电话通知浅浅，这个项目已经转给另一位主管，不要他再插手。

放下电话，浅浅立刻冲进了穆凯的办公室，「总经理，为什么要把我手里的工作转给别人？」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穆凯怎么可以说变就变？

「浅浅，你是我的属下，只要服从我的安排就好。」穆凯继续翻看手里的资料，「你回去工作吧，记得下次敲门。」

「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决不会罢休！」浅浅将那天的报告拍在穆凯的桌面上。

「就凭你这种年轻冲动的性格，就不适合跟姓陈的那只老狐狸周旋。」穆凯放下笔，将身体靠到椅背上，和浅浅对视着，「我已经得到消息，鑫锐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可以谈得下来的，必要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放弃。」

浅浅从心底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一个礼拜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半年，我什么时候做过半途而废的事情？」

「浅浅。」穆凯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答应我，不要再趟这滩浑水。」

浅浅一怔，气势顿时矮了下去。

只是穆凯低估了浅浅的职业素养，他不会随便放弃任何一个工作，而只是因为它的难度。

「经理，这是昨天开会的记录。」莱茜将整理好的报告拿着，托了一杯咖啡进来。

「莱茜，你泡的咖吩绘不错。」苦涩却又十分浓郁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加奶精不加糖？」

浅浅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挂上满足笑意。

就是这种表情！莱茜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连忙侧身掩饰，「我看到经理在对面餐厅喝咖啡时，特意叮嘱过老板。」

还是个细心的女孩子啊！浅浅笑道，「资料你放在这里好了。」

「另外，刚刚鑫锐的陈总裁打过电话来，问您这两天有没有跟他见个时间。」莱茜并不知道项目已经彻底转移。

浅浅却很奇怪，「他还说了什么？」

「哦，他还留下了一个电话。」莱茜上前从浅浅的桌角挑出一张便笺。

浅浅估计接受项目的主管应该已经和鑫锐方面取得了联系，对方还会联系自己，难道是一时疏忽？想到穆凯的嘱咐，浅浅没有贸然回话。

可是，事情似乎不是如此简单。

隔了一天，对方又将电话打到了浅浅的办公室，还是项目的事情，却要求见面再作详谈

 见面的时间约在晚饭，地点还是那家曰式料理店，浅浅下班之后，就直接赶过去了。

「黎经理，您可是贵人事忙，不好请啊！」略带些调侃的开场，陈总裁已为将今天的谈话营造了一个远比上次轻松的气氛。

「总裁哪里话，您的时间自然比我宝贵。实在上头已经不让我接触这个项目，不好贸然来见您啊！」浅浅心中暗想，也许穆氏果然已经掌握了鑫锐的软肋，一定要小心应付。

「那位美女总管的确手段伶俐，不过陈某实在是要有负穆总的一番盛情阿！」陈总裁笑了起来，「上次见面，我便爱慕黎经理是少年英才；所以冒昧请你过来，我们若是能将合作谈妥，不是双方都得利么？」

陈总裁在商场上摸爬了十数年，最后还能坐上鑫锐的宝座，应付浅浅这样的晚辈，可谓不费力气。他看似轻松地说这话，眼睛却盯住了浅浅，只凭那面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便准确抓住了浅浅的心思──少年人的好大喜功，便是他要利用的机会。

陈总裁适时表态，「我是很有诚意的，不知黎经理意下如何？」

「那么，我们就……」

「不急、不急，我已经订了这里最好的刺身拼盘，我们还是先吃再说！」眼看鱼儿已经上钩，陈总裁顺势收线。

浅浅倒也真有些饿了，索性客随主便。

精美的料理盛在柳叶瓷盘里一道道端上来，身着和服的女子捧来暖好的清酒，古香古色的瓦瓶，丝毫不做妖娆。

浅浅看那瓶子，一时心爱，伸手取了过来细细赏玩。

陈总裁笑着递过同色的杯子，「这酒是上等的久保田万寿，可惜这儿不是樱花浪漫的京都，黎经理还要对着我这个老头子……不过，还是请多多饮上几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