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

      「不需要。」

      「那麽，又非得要问？」

      「呵。」凉凉地一笑，微带自嘲。「你以为我的身体我自己不知道吗？」

      「……」别开了眼，为的是心虚，还是不忍心？

      「我知道这一切与忽汗大皇子有关，而你们，却一再的骗我？不过那都不要紧，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实话，好吗？」

      「……好。」

      「看著我，对我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关山月，还能是谁？」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实话。他失望了。

      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後，他心爱的人还是不给他一个真相吗？为何总要骗得他团团转，然後再任由自己为他心碎？难道这是上辈子欠来的债，注定今生要还？

      「你……到最後还是不肯说吗？」

      「……我还能说什麽？」

      「你还可以说你是忽汗皇族的人啊！」甩开了一直扶持他的大手，伤心欲绝地大吼，那是他推想出来的真相。

      「你还可以说你就是当年应该要死了的、却意外流落民间的忽汗二皇子！」

      「……」被质问的人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双眸微黯，藏著些许的无奈与悲伤，那是不轻易为外人道的脆弱，也是不想让眼前的人看见的情感。

      现在还不是时机，他的人儿正虚弱，大喜大悲都不适合他，他只能极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去怜惜，只能暗地里睁了一夜的眼只为了看他、只能在内心里狂喊著爱他要他、只能放任自己就这麽被他误会……

      但，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能用行动来表示。

      於是，他重新握住了摇摇欲坠的人的手，将他纳进自己的怀中，柔声道：「别激动，你现在不能承受任何的刺激，对你不好。」满含怜惜的安抚，倾注了不让人发现的感情。

      因吼完而大喘的人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乖如小猫地让他抱在怀里，只是嘴上仍不放软，一再地质问：「我说的对吗？为什麽总要瞒我到最後？！若不是我自己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然後，丢下我，一个人到我看不到的远方去？

      「……」他没有回答，正在沉思著最好的回应。

      是不是顺了怀中人的意，说出这个事实比较好？反正，该知道的他也知道了。再怎麽闪躲，聪明如他，依然猜得出来。若要因此再伤他一次，何不就此了了他的心愿，不要再骗他。

      如此想著，心中的包袱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或许，这样来说，对谁都好一点。

      「是，正如你所猜想的。」

      事实总是伤人，真相总像是根刺，毫不留情地刺进多情的人心里。

      多情的人，是他，还是他？

      被男人抱在怀里的他已经分不清了。因为自己不会痛了，刺进的是谁的心脏他已经不晓得了……

      「所以，你要『回去』了？」轻轻一问，换来的是对方的沉默。

      这是无言的回答吗？你准备要丢下我自个儿一个人走了？

      才这麽想著，就觉腰间的手紧了一紧，他整个人更贴进了男人的怀里，长长的发丝被扯乱了，发带落了下来，青丝映著烛光撒了两人一身，虚幻的美丽。就如同这虚幻的温柔，深怕梦一醒便碎。

      听著男人的心跳似乎变得急促，他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覆在男人搂在他腰间的手上，体谅地道：「我没有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是我希望你别为了我去求他，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来说。」

      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回去』都随你，只是别去求他一丝一毫，就算你求来了，我也不会用。利用你得来的东西，我不要。」

      「这不是利用。」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对我来説都是一样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做出违背你良心的事，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让你自己身陷险境。」

      「……你的话，我会记住。」

      ──只是，事实总由不得人。

      这句话，他没说，只因不想让怀中的人太过担忧，有什麽事──就算天要塌了，也由他来挡著吧。怀中的人辛苦太久，悲伤太久，以致连泪都流不出来了，所以，这次由他来扛，一个人默默的，去守候。

      被拥抱著的人听了，大舒一口气，轻喃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咳……」

      轻叹过後，却是一阵呕心的咳嗽，呼吸也逐渐喘了起来。男人一见怀中人脸颊泛红，绝非正常，心中一紧，忙抱起他放置床上，让他靠著自己，轻手拍背──只能用如此的愚昧的手法安抚，对於某人逐渐僵化的筋脉，他现在是连内力都不敢输了，生怕一不小心便震断了它──只要能减轻一些他的疼痛、不安，男人不介意在令人怜惜的他面前再多露出一点温柔，毫不掩饰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他不想让他过得太久。这样的痛，不该由已伤得太深的他来承受，他看著，连心都要淌血。

      「还好吗？」男人一问，就後悔了。怎麽会好？中了这种毒，怎麽会好！

      再一次，男人又懊恼自己起来。

      咳著的人摇了摇头，想振作起来、想安慰男人，可胸中烧灼的热度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热度之後，却又在一瞬间堕入寒天冰雪中，冻得他牙齿打颤，连心都要僵了似的疼。火里水里来去，手指也渐渐不听使唤，左胸之前好不容易才平息一天的剧痛又再度袭来，让他不由紧紧抓住了胸前的布料藉以缓和这椎心刺骨的痛楚！脸颊已经不再潮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青白──如同死人的颜色──令人看得心惊。

      这痛一起，便像是漫天盖地，没完没了。

      像是有只手在胸前抠挖著，慢慢地挖出一个血洞、慢慢地挖入肌理、慢慢地撕扯出一个能将激烈跳动的心藏拿出的伤口。折断骨头，扯断血管，噗滋一声伸入洞中，然後再噗滋一声在那颗红如焰火的心用力扯出，带出一弧血亮的红线洒在某人的眼底。

      於是，眼前开始发黑，空气渐渐稀薄，他不由伸长脖子想得到更多的空气。呼庥呼咻，却怎麽都徒劳，似乎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捏住了他的气管，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听不见了……

      於是，男人的脸庞渐渐模糊、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渐渐远离、男人担心的表情扭曲了……

      要死了吗？不，他不要！他还没看够那张俊美的脸、还没对他说……

      「我爱你。」

      什……麽？是谁在说话？他看不到也听不清了，是谁？

      我爱你，这是一句说不出口的禁语。如今，说出口的人，又是谁？

      有滴泪，落下了。☆油炸☆冰激凌☆整理☆

      是谁？

      「朋朋如何了？」心焦的大哥在自个儿的房内急得团团转，见男人一进门就这麽冲他开口问著。

      男人眼神黯然无色，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刚刚发作了一次，昏过去了。」淡淡一句话中压抑了许多的情绪，似有若无的哽咽让人意想不到。

      原来再怎麽坚强的男人，总有脆弱的一面。

      「这可不行！我看连灵芝都不太管用了，还是──」

      「我说过，他的事由我来决定。」

      「山月！如今你还在闹什麽脾气？难道为了朋朋，你一点都不能拉下自己的尊严吗？！」

      男人幽幽地看著心急的人一眼，淡道：「……为了他，我死都可以，还有什麽是放不下的？」如果真说要有，那也只会是那个令人心疼的人。

      「那你为什麽……」

      「我才刚答应过他，就算是骗他的，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什、麽……你……」他愣住了，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灵芝是好，但『那个人』怎麽可能会只下普通的份量？他何等聪明，既然存心来阴的，他怎麽会料想不到我们所想的？只怕……我们现在的苦苦挣扎都进了他的眼里。也许他现在正一面高兴地举杯，一面嘲讽地看著我们的丑态！」一想到此，男人不禁咬牙，可转眼想到那可怜的人奄奄一息，被愤恨烧著的心一瞬间又软了下来。深深吸一口气，他得抬起头，极尽己力地、深深吸一口气，否则，他不知道自己眼中那莫名打转的液体是不是会就这麽掉下来……

      「那、那麽你是想……」

      「才一天而已，我已经忍不下了……朋朋被折腾得很惨，就算灵芝能暂时拖住他的性命，但我没办法再见他那样的挣扎下去了。」

      「山月？」

      「就这样吧……趁明日太阳未出之前，我就进宫去……只要解药一拿到，你马上带著朋朋回天国！」

      「你竟想一个人牺牲！？山月！万一朋朋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男人果断地打断他未竟的话，「带著朋朋回天国後，永远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真相……就说……我厌倦他了、也厌倦天国了……就这麽说……就好……」

      「朋朋何等聪明，他怎麽会相信！」

      「那麽我会让他相信。」

      像是又回到那年冬天最初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冰冷、无情，彷佛是连心都死去了般、令人觉得寒冷的表情──像是已经抛弃了一切，将自己逼到什麽都没有的孤寂境地……男人的话语坚定、毫不保留、也毫不退缩。

      他不知如何反应地看了许久，久到就算用尽一生一世的力量也已经看不出男人的表情会有任何一丝不舍与疼痛後，他忍痛答应了。

      「事成之後，朋朋与你……将不再有任何关系……」

      听著这个答案，男人满意地笑了，淡淡的、略带著温度的微笑。男人似乎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般，用著不染一丝污垢的笑容说著：「这样……很好……」

      分离，在这里开始。

      是梦吗？

      恍如隔世的感觉就是如此吗？

      当疼痛全数从身上褪去，神志渐渐清明，像是又重新活过了一遍，身体变得轻盈得不可思议，状况好得让他几乎要以为那些痛苦的时刻不过是自己的恶梦一场──如果没有眼前这个男人他清冷中又带点悲哀的眼神。

      他没见过男人这样的眼神，像是……即将生离死别一般……那种眼神紧紧揪住他的心、紧紧捏住了他的呼吸……紧紧地、让他的心如擂鼓般……

      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大的让自己感到羞怯，就不知男人是不是也听见了？

      然而，是什麽样的原因？他抬眼微微看了窗外，月色正美、也正凄凉。是这样的月色让男人有了这样的眼神，还是这样的月色让他有了这样的误会？

      「身子还好吗？」男人轻轻开口，然而不过一瞬的时间，那种令人揪心的眼神便再也不复追寻，口吻又是回到平日那种漫不经心且冷淡的感觉。他不禁愣了愣，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是不是自己太过爱他因而太过不安的错觉。

      「……嗯……好多了……身子也不再痛了……」他试著动了动自己的四肢，虽然无力，但勉强已经可以照著自己的意思活动了，不似先前的僵硬。这对他来说，可真是好事。然而当他这麽回应著的时候，他却看见了男人望向了开敞的窗，耳边传来他的低喃……

      「我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夜……」

      回忆是美好，却也是最伤人的东西。

      「我哄著你，带你出了王府，第一次对你说要带你去玩……」

      男人的话很明白。

      他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回忆。

      回忆是残酷的，它血淋淋地又撕裂了他心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逼他再一次去闻那个腥臭的味道、逼他再一次去见那几乎要染红他的眼的过去……

      为什麽，要在这种时候提起那种不堪的往事？

      「结果我却做错了事……我带著你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

      不！别说了！他不想听！那种过往，他死都不愿再记起！

      「我做了一件错事……」

      不要说了！不要再提醒他，自己的愚蠢！

      「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逼著你看了你不想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