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毁了整个名莫山庄。”狠狠掷出那颗石子。
虽然名莫山庄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简名莫的死更是与我无关,说难听点,他的死我还有几丝快意,可这毕竟是别
人的家……平白无故毁了他人家园,毁了他人归家的港湾,毁了一个家,甚至还杀了这么多人……
胸口积郁这一口闷气,我攥紧拳头,凝视着这满眼支离破碎,语气颇重:“你早知道他是玄都,为何你不说出来
!”
沧沧静默着。
我没再说只字片语,径自踏踩着掩埋无数生灵的废墟朝前走去,沧沧扣住我的手,轻轻地问:“你要去哪里?”
长久长久沉静着,我缓缓松开那双小手,冷冷回道:“我要去找飞霜和简羽珊,将他们埋了。”
“我也去。”沧沧说。
望了他一眼,我回过头,说:“随便你。”
其实我知道不应该责怪沧沧,毕竟他没有天眼,猜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何况他想要飞霜的内丹的目的也没隐瞒
。可,当他告诉我风华真是玄都的时候,我糊涂了,思想不知该在哪儿停留。
沧沧说,风华真的是传说的玄都。
那个妖界子民甘愿匍匐崇拜的妖界之主,那个清雅完美,却生性堕落的狂妄男人,那个被心爱之人一刀刺死的妖
皇。
他爱的人,叫做水华。
……
水华,水华。
心中不断念道这个名字,无端泛起悲伤。
如果那日加之我的力量恢复了水华的真身,那么我所爱的人岂不是早就不与存在了么?
水华自然是记不得我的,因为记得我的,只有彻。
他重归于水华体内,那么我呢?
我是完整的自己,抑或者只是水华遗落的一部分碎片?所以风华,不,玄都才会说那些话,他想让我重归本体…
…
那么我呢?
如果我重归本体,我也会忘记一切么?我会失去自我?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会消失不见抑或根本化为尘烟,再也
不复存在?
我明明活着啊!
我活着,我有呼吸,我有心跳,我会笑会哭会生气,我有自己的记忆,我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我我掌心存留着属
于自己的掌纹……为什么我不能选择自己活下去的道路?
方才我问沧沧,我和水华,他会选哪一个。
他缄默着看着我,血色眼瞳好似凋落的残蕾,那一刻,我突然觉着心寒。
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有什么好选择的,玄都说得对,我……不过是个替身,什么都不是,换作是我,我也会选择
一个光鲜漂亮的人儿,而不是如我一般卑微丑陋又愚蠢无能的无名小卒。
是我太自以为是。
但是,我从不觉得自己不应该活下去,我亦不认为所有人都会把我当做谁的替身,或许冥冥之中,我是谁的唯一
,他的眼里永远只看到我。
如同我看着雪地里两只紧扣的双手,死去的脸庞上绽露着彼此最幸福的笑容。
轻轻走过去,我跽在飞霜和简羽珊的尸身前,抚手替他们擦净脸上的尘埃。
沧沧站在我的身后,沉闷着,一言不发。
心酸地看着二人,胸口却无端涌起一丝幸福的意味,假如生离,倒不如相拥着死在一起,这样回忆便会在彼此的
缱绻目光走向终结。
最终,你的生命有了我,而我的生命亦再也无法离开你。
本应安静的时刻,不远处停留的人影引起我的注意,抬头一望,却是满脸笑意的胡来。
他毫发无伤。
这种场面好像曾经见过,只是略略惊讶后,我居然变得很平静,平静的只是望望他的眼,再无他话。
机警的,沧沧立即挡在我面前,而胡来亦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两眼,随后转头冲沧沧说:“这是
玄都大人叫我送给二位的。”
说罢,便扔了一颗珠子过来,沧沧接住。
胡来挑眉笑了笑,未再多言,纵身一跃,便消失于茫茫天际。
沧沧摊开手掌,将珠子递给我,那颗珠子洁白如霜,里面缓缓透着莹白色的光芒,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飞
霜的内丹。
“给我作甚。”我摇头,“你不是需要这个么。”
沧沧咬了咬嘴唇,硬是没动作,有些顽固地望着我:“我不要!”
讪笑几声,我淡淡地说:“为何不要,你有了这个便可以解除体内束缚,回复力量,何故浪费。”
“因为我不想你认为我是为了这个东西才跟你在一起的……”沧沧小声低了头。
无奈地轻笑,我说:“不用在意我。”
“我在意!”他反驳。
静静地抬头摸了摸他脑袋:“若是在意,你就早日恢复力量,去找那个真正让你在意的人罢。”
撇开我的手,沧沧变得歇斯底里:“什么叫真正在意的人?!我看到的是你,你碰到的是你,我心里最在意的就
是你这笨蛋!”
说着说着兀自发起气,捏着飞霜的内丹用力吐了口气,然后握在手心,那珠子便缓缓升至空中,蕴出一道道柔和
的白光,正好落在飞霜与简羽珊的尸身上。
“沧沧……你做什么。”我扯住他。
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沧沧冲鼻说道:“聚灵仙草本是宝物,合着飞霜的千年道行应该能让他二人起死回生。”随
即望向渐有血色的二人,“重生之后,他二人便只是凡人,但起码可以在一起了。”
“沧沧……”突然有些感动。
沧沧不满的瞥我一眼,回头说道:“我不过是物归原主,反正天下宝物多得是,哼,这玩意儿去了就去了……”
抱住他,我截住他的话:“谢谢你,沧沧。”
沧沧拧着我脸皮,好半天才开口说话:“谢我做什么,若不是为了你这笨蛋,我作何受这么多苦,你倒好,不过
跟你说些实话你就呼吸乱想,畏畏缩缩,要是这样,你当初何必来招惹我。”
“沧沧。”我认真地看着他。
“干嘛。”忽然的,小屁孩脸蛋上染起一层红霞,有些羞赧。
我抱着他,眼神越来越认真,他侧眼里聚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动人。
“沧沧,你掐的我好疼。”我说。
羞赧的表情霎时冰冻下来,劈头盖脸的暴怒巴掌如雨点般打在我脸上,他一边打一边毫不客气地吼:“……你这
个大笨蛋!我恨死你了!”
“……”
天啊,我又做了什么?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打到一半,不想旁边多了两名围观者,他们先是震惊地看着彼此,而后望向这边。
怒气冲冲的沧沧臭脾气上来,兀自发气跑到一边,还是由满脸红肿的我跟那二人道明缘由。
知晓一切的飞霜与简羽珊先是重重跪谢了沧沧,之后简羽珊表示想要安葬了自己父亲,还有母亲和弟弟。
而后,简羽珊告诉我们,自从她母亲和弟弟死于乌溟大难之后,简名莫便着了魔似的四处寻求死人复活之法,结
果终于被他找到用聚灵仙草配合阴阳相调的方式让死人复活,却没想到飞霜之前吃了聚灵仙草,于是便有了之后
的一切。
沧沧冷笑:“若死得不久,魂魄未脱离躯壳,复活之法兴许有效,可如若强行复活躯壳,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个
活死人罢了!”
我摸了摸他脑袋,配合着说:“是是是,所以我就说嘛,我家沧沧多乖啊。”
继续哼我,沧沧不说话。
埋葬他们之后,日暮西下,我们站在长晋城外的分岔口,便要分道扬镳了。
我问飞霜二人:“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飞霜牵着简羽珊的手,淡淡地说:“我们打算回去陵苕雪峰,在后山建一个小屋,平平淡淡生活下去。”
还他一个微笑,简羽珊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幸福。
相较之下,我们这边就不乐观了。
飞霜问:“白兄弟……你跟敖沧大人要去哪里?”
“这个……”
挠挠头,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水华那里,我不再想去寻找,正如同我不愿再见玄都一般,他们该归于他们,我只想好好过活着,陪着那只小敖
娇。
“我们去临界。”接过话,沧沧不紧不慢地说。
临界?那不是渊龙的地盘么?
“临界?”飞霜也甚是惊讶,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脸色,他轻轻颔首说道,“二位既然要去临界,飞霜无以为助
,只是之前听乌溟真人说过,临界瘴气浓重,旁人不易靠近,更别说进入,但其边上有种繁黑的植物,如若带在
身上,便能定住身形,保持清醒,不会被渊龙所设的瘴气魂飞魄散。只是无论如何都需加小心,那毕竟是渊龙的
地方……”
静静听完,沧沧一语不发拉我离去。
身后两人微笑冲我们招手道别,没过多久就消失在视线当中。
落日黄昏,温馨而柔软的颜色。
未至多久,夜幕降临。
我在路边拾了些干柴,燃起篝火,四周阒静一片,沧沧自然而然扑到我怀里眯眼,戳戳他脸蛋,他不耐烦地想咬
我。
寻着话题,我问沧沧,为何要去临界,他望着我,幽幽地说:“去寻回自己的力量。”
“嗯?”我抓抓头。
白我一眼,沧沧继续说:“当年被关至东海渊境之时,渊龙一族的长老在我体内下了重咒,那封印咒语来自于临
界最古老的咒语,无人可解,除了……但既然聚灵仙草无疾而终,我想去那儿寻求解咒的办法……”
记得离开东海前,他赖在我怀中说的话,于是低头好奇地问:“沧沧,我一直想问你……你究竟为何要杀死你的
族人……”
“他们该死。”冰冷阴狠的话语,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不愿回想,我亦没再继续追问。
“沧沧,”紧紧抱了抱他,“你放心,我一定陪你找到解咒的办法。”
冰凉的小手抚上我脸颊,血红色的眼瞳定定看着我,荡出微妙的涟漪,他轻摩着我的唇角,抬首凑近,在我颊边
亲了亲。
“其实……不解咒也挺好。”
蓦地,他的脸微微红了。
如此亲昵的动作并未感觉不适,反而愈加心疼,望着沧沧那小小的害羞模样,我不由轻轻摸了摸他额头:“说什
么傻话,我不希望你身体里的某个咒缚让你老是失血受伤……我心疼。”
“笨蛋。”沧沧抿抿嘴,舒心地窝在我怀里,安然睡去。
清冷的月光照透树丛下的阴影,白色夜露寂静无声,而篝火很温暖,就像他的脸。
火依旧燃烧。
抬头望月,想一想,原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一切都改变了,与我梦中迥然不同的结局,尽管这依然不是最美好的,可我已然满足。
大概是初春时节,我不觉得冷。
……
所谓临界,是指六界濒临的边缘地带,‘无’之境地。
听闻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既没有水火,也没有空气,甚至连光也没有,那里唯一拥有的,只有无止境的黑暗与
绝对的寂静空间。而唯一守护于那里的渊龙是龙族最神秘莫测的一族,由于六界生灵都难以踏入那地方,所以几
乎没人见过渊龙的模样,只知道它们行踪诡秘,而且咒法无可匹敌。
沧沧虽是龙族,可受到咒印束缚,要进入临界一定很痛苦,而我只是一介凡人,又岂能走进临界,恐怕还没靠近
,便早已被临界外面的瘴气化成一滩血水,魂飞魄散了吧。
如此,我们需要找到飞霜口中的繁黑。
不过先不管这些,找不找得到临界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难题。
月色漆黑,过了子时,又是一天。
徘徊临界入口所处的蛬夕城已经三天三夜,我们始终没找到飞霜所谓的繁黑,且不说繁黑,就是临界入口,我与
沧沧也未曾寻到,一边叹气,一边着急。
凡人自是不知临界,本想去不远处的龙庙询问一二,谁知沧沧满脸不悦地扯住我,瞪着四处都是的黑龙庙,冷冷
地说:“我不想去问他们。”
头仰双手,虽然听他话没有继续往龙庙,不过路过门口时自是仍忍不住撇撇嘴:“要什么紧,问一问……他们也
不会这么小气吧?”
“龙族本就小气。”他不爽地回瞪。
嬉笑一声,我大力揉揉沧沧的小脑袋:“嘿嘿,小屁孩,你终于知道自己小气了嘛。”
看他有发飙的迹象,我立即跳远几步,警惕地望着他,只见沧沧平缓地望了我几眼,嘴角翘起平淡的笑,然后宛
如春风拂面的缓缓说道:“莲,难道是我近来对你太好了。”
背后一怵,我猛地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我待你不好?”他缓缓靠近。
脚步向后退,我继续摇头:“不是不是……你对我很好……”
“是么。”抿嘴一笑,沧沧冲上前来,冲我脸上就是一阵狂煞难挡的连环巴掌,运气十足,手劲沉稳有力,而那
落于我脸上的响声也属世间一流。
“不要啊……不要啊……”
兀自挣扎着,谁知沧沧更加嚣张,揪住我朝我脸上就是一大口,那小牙利的,我使劲甩也甩不开。
月黑风高,难道他想杀人灭口不成?
按照惯例,通常世有不平的时候,英雄就会出来。
这回也不例外。
“住手——!”
暗夜中,想起一个清脆有力的男声。
不过这回没有美人,上演不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只有一个被傲娇小屁孩咬的欲哭无泪的丑人。
第四十六章 临界
“住手——!”
空中霎时传来一声清厉喊喝,未见踪影,来人早已一把扯住我,而沧沧猛地一皱眉,与那人斗气起来,死活不放
手,结果用力过猛,连带我一起摔倒在地。
揉揉摔疼的屁股,发现沧沧那小子扑我怀里拿我当垫背一点事没有,暗暗叹口气,于是抬头看去,龙庙上的灯笼
将来人照的清楚,那青年剑眉长眼,面容清俊,身着深青长衣,手持一把带着古怪花纹的长刀冷冷发光。
“蛬夕一向民风优良,百姓太平,为何你二人深夜不眠,要在龙庙之前大吵大闹?”男子持剑指向我们,双目炯
炯有神。
“哼。”沧沧白他一眼。
那人自然看见沧沧白他眼,一阵蹙额之后,他却猛地盯着沧沧,端详许久,收回佩刀震惊地指着他,问道:“你
是……?”
话着他便要伸手摸向沧沧额头,被我狠狠拍了手:“干什么,不准碰他!”
出乎我料,碰到那人手的时候,居然发现他手冰冷无温,与沧沧一样。
他看了看我,不住憨问道:“他身上怎么会有龙族脉息?”
龙族……?这小子怎么知道沧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