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听到往生者的声音啊!
为什么呢?那么不甘心的眼神,那么用力的嘶喊,他是那场凶杀案的无辜死者吗?因为不甘心就这样失去性命,
所以才会继续徘徊在现世吗?
--可是,非常对不起,我无法帮上你任何忙,我无法听见你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为什么要丢下哥哥一个人死去呢?晃,你太自私了......"老师逆光的背影在轻轻
地颤抖着,他在哭吗?为了弟弟的死......老师其实很可怜......很可怜啊......
......那么,那些死去的人们,又是抱着怎样的怨恨,继续徘徊在人间的呢?
此刻,我们面前的男孩,突然停止了喊叫,眼神幽深地看我,他大概是明白了,我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天际的晨曦渐渐扩散开,立刻就要天亮了吧?男孩的身影好像早春的露珠,迅速在阳光下消散,他快要消失了,
我却依然无能为力!
......至少,让我看到最后,看你存在的,最后一刻......
男孩静静地看我,眼睛闪亮得仿佛能够看透我的内心一般,然后,他缓缓地抬起染满鲜血的右手,那样从容沉静
,亡者的魂灵竟然再次让我感到震慑心灵的肃穆和尊贵,他将手向前一指,嘴唇形状让我清楚地明白了,他所说
出的两个字......
"......炅崇雅老师......"随着男孩化为氤氲的消逝,我站起身来,清晰而冷静地唤了那个背向着我的人的名字
。
炅老师慢慢地转过身来,逆着朝阳的脸上带着模糊而陌生的表情,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淡然却温柔地抚摸我头发的
老师了。
"已经够了,请你停止吧!"
......请不要再困在过去的悲伤记忆之中,请不要继续伤害自己,请不要......再杀人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静,他冷冰冰地回答。
我伸出手,将炅老师放在长椅上的便利店袋子拨到地上。
饮料,泡面和面包滚了一地,随后,一把锋利的镰刀和一颗包在透明保鲜袋里的血淋淋的人头滚出口袋。
--纤细清秀的容貌,眼角处有一点绯色的泪痔......
男孩消失前的那句话,果然是那样的!
--是他!
--是他杀了我!
......他并不想死,他并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人生,所以,请住手吧!老师,请住手吧!
"被发现了啊!"炅老师在笑着,眼神里有不受控制的疯狂,"是他们不好,谁叫他们都是不听话的孩子!谁叫他们
都像晃一样,是个不听话的孩子!谁叫他们从来都不将孤独寂寞告诉我!"
"老师!!"老师一步一步向我逼来,我只能不住的后退,"请听我说......"--变得不再相信生活的,其实是你;
无法忘记过去的人,其实是你;深陷在回忆中,再也看不清未来的人,其实是你!
"你也一样,悠,你也一样!你也是将心事藏在心底的不听话的孩子!"
老师根本没有听我在说什么,他已经陷入了妄想的虚幻世界中。在他背后,我能看见狂气那如燃烧般的暗红色气
焰--是老师疯狂的妄念招来了侵蚀人心的魑魅魍魉;是老师扭曲的精神打造出了一个斑斓妖异的梦飨宴,用无辜
少年的生命款酬吮血的鬼怪!
"所以,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老师拾起地上的镰刀,高高举过头顶,向我劈来,"这样你就不会再寂寞了
吧!"
我勉强躲过镰刀闪着银光的刀锋,然而脚下却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这次,真的完了!
"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寂寞了吧!"
老师手中的刀刃再次落下,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视野的最后,是一抹金色的光,和一双暖玉般的润黄色眸子。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里,身边围着爸爸妈妈,大伯伯母,以及旋。
"你终于醒过来了!"妈妈第一个动作就是搂着我哭,眼泪落在我的肩膀上,有种滚烫的温暖。
"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况的落差太大,我实在已经晕头转向。
"你不记得了吗?"旋在站在我的床边问道,我注意到自己原来一直抓住他的手,"我们学校新请来的历史老师竟然
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你在受到他攻击的时候,恰好被附近商店街的店员发现,才得以逃过一劫。"
"......原来是那样啊......"实在太幸运了......真的是......幸运得难以置信呢......
"真是的,什么破烂学校啊!"大伯一面抹眼泪,一面夸张地大叫:"竟然找来个那么危险的人当老师,还好我的宝
贝侄儿没有出事,否则,否则......"
我只是静静地笑,家人的心意,我真正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我而言的,最重要、最珍贵的亲情......
......那么,失去家人的心情呢?
......到底要多么强烈的悲痛,才会令炅崇雅老师放纵在那样血腥疯狂的梦飨宴里,永远无法脱身?其实,鲜血
酿的酒是有毒的,只要沉溺在其中,心灵和灵魂就会被腐蚀成绝望的颜色吧?
......所以,请醒来吧,踏出斑斓的梦境,便是一片海阔天空......
--对了,说到家人,我最担心的事还没有解决呢!
我轻轻拉过旋,问道:"狩呢?"
"你在说谁?"旋微微蹩起眉头,奇怪地反问。
"狩啊!"我咬咬下唇,不高兴地回答:"就是......就是你们前天回来时,带回来的那个说是我姐姐的金发美女啊
!"
"--悠!!"旋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我们是今天早晨接到电话说你被送进医院后,才匆匆从松锦赶回来的!"
"什么!?"我真的被吓住了--那么这两天以来,和我相处的"家人"到底是谁!
"悠,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旋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方面的事情吧?"
"旋,你才应该告诉我,"我几乎是用叫的问道:"你们在松锦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旋摇头,"没有,我们过得很普通啊!如果勉强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我在某天散步的时候,竟然又再次在我
们小时候曾经玩过的竹林里迷了路,一直从中午晃到黄昏时候,才找到出去的路而已。"
"就是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那片雅竹林吗!?"--那片曾经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的,悠远深邃的雅竹林!
"原来你还记得啊!"妈妈似乎听到了我和旋大概的对话,忽然插话进来说道:"那时候你在里面迷路了,后来全靠
你们祖母我们才能找到你。不过,妈妈那时还真是吓了一跳,那时你手里搂着一只全身金色毛皮的狼狗,然后困
惑地对奶奶说,‘怎么办,狗狗受伤了......'我和你大伯母见到这么凶的一只狗都吓到了,只有你们祖母不害怕
,还大声叫了一句‘犬神'什么的。你们祖母帮那只狗包扎好伤口之后,就带你们出去了,后来你们说要再到那片
竹林里去玩的时候,祖母都不批准,还说了‘那是犬神的领土,人类是不准进入的'之类的话。唉,你们的祖母什
么都好,就是在这些方面比较让人伤脑筋啊!"
"不过,说来还真是神奇哦!"大伯母笑着感叹道:"这次小悠遇到这样危险的事,听赶到那里的商店街的工作人员
说,那时候他们看见凶手正和一只全身金毛的大狼狗缠斗着,多亏了那只狗,小悠才能平安无事呢!对了,那只
狗还由始至终紧紧咬住凶手握刀的手,直到那人被陆续赶到的人制服为止,还真是通人性啊,说不定就是小悠小
时候救的那只狗,现在来报恩了吧!"
"......那......后来,那只狗呢?"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不知道啊,听说它受了很重的伤,最后是拖着肠子离开的,不晓得要上哪里去呢?"
"哈哈,大概是想回家吧!"
"对,一定是回家了啊!"
听不下去了,眼泪漫出眼眶,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竟然会忘记呢?金色的毛皮,暖玉般的润黄色的眼睛,雅竹林里高贵的古代自然眷属,有着犬神之名的獒
犬......
现在回家的话,一定会看到吧?倒在玄关的五段雅竹。那是犬神耗尽毕生法力所变出来的短暂的替身,两天以来
一直在保护我的"家人"。传说獒犬是个非常高傲的古老眷族,绝不轻易亲近人类。可是,一旦它们决定了一个想
要守护的"唯一的人",就会履行一生的承诺。而且,在预感到那个人有性命之忧时,会不惜全部法力甚至生命去
保护他......
......而我,就是狩决定要守护的人么?
......可是,忘记了狩的我,真的有这样的资格么?
已经太迟了吗?已经来不及了吗?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我的姐姐,狩。
(本章完)
幻 灯 奇 谭
之 三 虬 龙 傩
离中秋还有一个星期,我们忽然收到久未联系的祖母那边本家的请帖,说是举行祭祀祖先的大典,身为"分家"的
继承人的我和旋都受到了邀请。本来嘛,读书读多了的看不惯封建礼习的爸爸是非常反对这种等级观念明显的家
族制度的;加上自从祖母死后,我们家和本家那边已经久未联系,关系可谓生疏至极,冒然就让两个孩子独自到
那个连他们也从未去过的穷乡僻壤去,家里人是说什么都不放心的。但当妈妈婉转地回绝之后,本家的人却不死
心,接二连三地来电游说,态度诚恳到令人不知该怎样拒绝才好。于是不得已,我和旋只好免为其难,向学校请
假一周,匆忙坐上到本家去的火车。
祖母的本家姓薛,是位于甘肃和陕西省交界的一个傍山的村庄里的有名乡绅,因为曾经出过不少当官的名人,而
且远势极佳,所以在当地可谓是德高望重的家族了。只是这些对于我们来说,从来都不过是一些遥远故事,没想
到自己竟然还会有与他们扯上关系的一天。
本家所在的"千寻乡",据说名字是来源于"万里之道,千寻之海"这句古语,不过那里并没有千仞深的大海,但却
有一条天堑般深不可测的鸿渊,名叫"虬龙渊"。
"虬龙是深渊寒潭的眷属啊,"祖母曾经这样对我们说过:"若说大海是龙和龙的领域,宽阔无垠,那么宿于止水之
间的虬与人们的关系就更加深刻,也因此......会看到更多的人类的欲望,清晰而又透彻......"
......虬龙渊,就是盘踞着那种高贵神灵的地方吗?
......那种清晰的看到人类的欲望的,美丽而强大的自然之灵吗?
到达千寻乡,我才惊觉本家的气派原来并不是我可以想象的。青铜色的大门两边镇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历经风雨
依然气势不改。门梁上高悬着"薛"字金漆牌匾,闪闪眩目,灼灼生辉,不过颜色较新,大概是近年才新挂上去的
吧。约有三十个四合院大小的祖屋瓦缝齐整,掩掩叠叠成深深的庭院。朱砂柱的九折门廊和槐榆派风格的中庭将
其分为正院和偏房两个部分,从毗邻栉列的客房数量来看,就算住上百人也绰绰有余。很难相信,在千寻这种乡
村地方,居然会有那么奢华的大宅,看来祖母本家在当地的权势比预料中还要大得多。
从前就听祖母讲过,本家有许多规矩,比方说进家门要先跟先人打招呼,入夜后不准在宅子里乱逛,不许任意进
入供堂等等等等,现在回忆起来,这些奇怪的规矩让从小就能看到"那些东西"的我和旋感到很不安--该不会是,
我们又被牵扯入一个麻烦的地方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薛宅,我和旋先隔着帘子和祖母的哥哥,也就是现任的当家问了安。礼貌却冷淡的寒暄间,
我们始终没办法透过两层的白纱帘看清当家的长相,只是可以从沙哑虚弱的声音推断出,当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而且身体并不好。只是尽管如此,这次短暂的问候还是令我们感觉到了厚重的帘子后,老人带给我们的强烈的
威严和压迫感。
从当家所住的正院主屋出来,因为我们是分家的孩子,所以被安排睡在偏房最南面的暖阁里。本来我们应该和其
它分家的孩子一样住在偏房的客房里,只是旋一进宅院就开始觉得头疼,寄宿在老屋里的"那些家伙们"吵得他实
在受不了了,所以我们只好要求本家方面让我们挪到光线比较充足,而环境也"比较干净"的暖阁去。我们选中的
暖阁,和大宅华丽的建筑风格不同,装潢出奇的简朴洗练,几乎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修饰,看起来很有点书斋味道
。那里总共分成上下两层,下面藏书,上面则是炕式的床铺。炕头有一扇雕了鸾凤齐鸣的窗牖,推开糊了一层油
纸的窗扉,可以看见庭院盛开的鲜红的秋海棠。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间房子竟然可以吵成那样!"在暖阁安顿好,稍微缓过一口气后,旋几近虚脱地向我抱怨道
。
"上了岁月的老房子,当然比较容易有‘那些东西'吧?"虽然我和旋都从祖母身上遗传到可以看到彼岸居民的多余
的力量,不过和我相比,旋不仅可以看到那些我看不见的弱小的精魅,而且还可以听到异物的声音,所以当然更
受它们困扰吧!
"可是,吵闹得也太厉害了,"旋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感觉好象是故意养着那些东西似的,数量多得惊人!"
"的确......"我皱眉想了想,"虽然我是看不见啦,不过本家这里给人的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压抑,连空气都粘糊
糊的,浑浊而且暧昧不明,就象到处都有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没错,就是那样,这里的气氛实在很太怪异了。"旋回答:"而且本家是怎么回事,虽说是祭祖的大典,可是特地
将所有的孙辈全都叫回来,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你是在怀疑这场祭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我问道。
"是有一点吧......不过无论如何,反正今晚就会了解了吧?"旋浅浅吐了一口气,"晚餐后就要举行了......一昼
两夜的,虬龙渊的迎神傩......"
因为我们所住的暖阁,离位于正院的宴堂实在太远,所以当我和旋匆匆赶到各家继承人聚餐的内宴堂时,大家都
已经入座了。拉开黑胡桃木框边的帑门,行了礼,我们悄悄地走进去,却依然惊起一阵悉悉嗦嗦的议论声。我忍
不住斜瞥了身边的旋一眼--没办法,谁叫这小子天生长得英俊不凡,加上酷酷的表情和不苟言笑的书生意气型的
严谨性格,相当符合现在人们对"帅哥"、"王子"一类名词的定义,不管走到哪里,自然都能引起人旁人的注意。
"喂,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啊?"十分无礼的问话方式,一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留着乱乱的刺猥头,很有北方粗
犷气息的男孩站到我们面前。
"闵悠,"我笑笑,装出温和谦敬的表情回答:"这位是闵旋。"
"什么嘛!"留着刺猬头的男孩大声嗤笑道:"慢吞吞地来,一副很了不得的样子,原来不过是分家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