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倒向相反的方向,从此"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长江黄河滚滚奔腾向东流逝,而天边星辰最繁密明亮的方向
,就是太阳沉睡的西方。
只是,独自欣赏璀灿的星空,其实,也相当寂寞呢!
没办法,谁叫我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啊!
趁着暑假的最后空闲日,从上周起,爸爸和妈妈,大伯和伯母,以及我的堂弟旋,便全部到粤西的一个小山城采
风去了,本来打算同行的我,却因为历史成绩实在差得拿不上台面,所以必须参加暑期的补习班,于是只好放弃
了这次旅行,一个人留守在家中。
......说起来,还真是可惜啊!我端了杯温开水坐在沙发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记忆中,小时候我曾经和旋到过
那座山城呢!
没错,那时候祖母还在世,我们全家人一起住在那座名叫松锦县的山城边上的一个疗养院里。疗养院背靠着一片
很大的竹林,不同于盆栽的竹子,那片野生的雅竹长得很茂盛,一株一株有手臂般粗大,黛青如墨的叶子一片一
片密密交织起来,朝阳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投落下一缕缕淡金色的细长光柱,层层叠叠构成一个纵深而神秘的悠远
空间。
因为实在太漂亮了,我和旋被那片林子深深迷住,在那里玩了整整一天的捉迷藏。印象中,繁茂的雅竹林是我见
过的最合适玩捉迷藏的地方,因为想要发现藏身在竹丛间的小孩子的矮小身影,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不过也许是
自血缘遗传下来的无法言喻的奇妙羁绊,我们总是能够凭直觉感觉到彼此的所在,所以我们从来就不需要担心会
迷路失散。可是最后一次,我因为跑得太远太深入,结果旋真的找不到我了,后来......后来......
......嗯,真是糟糕,为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只隐约记得在太阳落山前,心急如焚的
家人好不容易地找到呆呆地蹲在地上的我时,祖母对我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就从此不再准许我和旋到那片竹林里
玩了。
......祖母喊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算了,别为这种过去的事情伤脑筋了!小时候的事,又怎么可能全部记得清楚呢?
我翻开令我头疼不已的历史课本,开始背诵辛亥革命的时间和意义。
叮咚!叮咚!
时间刚过八点,便传来一阵意料之外的门铃声。
我急忙披上外套,匆匆转过门廊处绘有貔貅和鹓雏的琉璃彩釉屏风,穿过古式的六合结构的玄关,将门打开。
门外,竟然是爸爸妈妈,大伯伯母和旋!
"你们回来了!?"我吃惊地问:"不是说好了再过三天才回来么?"
"对啊,"妈妈温和地笑道:"因为火车班次提前了,所以就提早回来咯。"
"而且,我们也怕你一个人在家里会觉得寂寞嘛!"伯母微笑着补充道。
忽然间,我感动得语塞了,好容易回过神来,我接过伯父手上的行李,随便拉扯了几句问候寒暄的话语。
门还没有关上,我顺势望过去,那里还站着一个人影。
"咦,有客人吗?"我奇怪地问道。
"客人!?"所有人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你这孩子在开什么玩笑啊?"母亲伸手拉了一把门外的人影,一个身穿暗褐色套装,有着一头亮眼金发的美丽女
子随即走进门来,"她是你姐姐狩啊!"
--"姐姐!?"我惊叫出声:"她!?"
面前的女子沉着地看我,我注意到她有一双暖玉般润黄的眼睛,带着魔性的深邃妖异。
在她的注视下,我所珍视并且依赖的血缘的温暖一瞬间竟变得不可信任,常识再次脱轨,我有种预感,那就是自
己又被卷入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中......
没有心情也没有勇气和"姐姐"坐在一张饭桌前吃早餐,我逃也似地匆匆离开家门。
回忆昨晚的经历,我顿时产生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感觉。
爸爸妈妈外出旅行,带回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所谓"姐姐"的人,然而除了我以为,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
她从来就是我们家中的一分子,反倒是一直质问狩的来历的我,才是最怪异最不可理喻的一个。
"妈妈,请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当我昨晚这样对妈妈发问时,向来温和的她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回答:"如果你是和阿狩吵架了的话,就快点
儿和好吧,开这样的玩笑实在太恶劣了!"
如果真的是开玩笑的话还比较好,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名叫"狩"的姐姐啊!你们要我怎么接纳一
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作自己的家人呢!?
--那女子,绝对,不是"普通人"呢!
我和年纪比我小半年的堂弟闵旋,通过血缘继承了嫁入闵家的祖母本家那种能够看见彼岸世界的居民的能力,从
小就深受彼岸之物困扰的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积累了跟它们打交道的经验,隐约间能够感觉到两个世界气息的差
异,对超乎寻常的东西也掌握了一定应对进退的准则,按道理说,我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
可是这一次,我却遇到了比过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令我恐惧的情况,那就是--连一直支持着我的旋,也似乎已经把"
狩"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悠,你别闹了好不好?"在我向旋求助,期望得到他的支持的时候,旋却用冷冰冰的语调回答我,"你怎么会说自
己不认识狩姐姐?闹别扭也要知分寸,别太过分了,懂吗?"
不自觉地,我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丧失了记忆,才会对"姐姐"没有半点印象。可是理性却告诉我,问题绝对是出
在家人外出旅行的的这段时间之中,到底在他们身处松锦的一个星期中,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那片繁茂的雅竹林里,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想着,我深深地叹息一声,下意识抬头看看那片晴朗如洗的蔚蓝色天空。苍穹万里,一如既往的清澈明净,然而
却无法扫去我心中的困扰焦躁。
......什么才是真相?哪样的说法才是真实?什么才是我应该相信的?我真的,非常迷惑呢......
......今天可以突然多出个姐姐,或许明天我就会如同水泡般消失在时空之间,没有人记得我曾经存在......
拐过走廊转角,看见虚掩着的课室的浅灰色门板时,我顿时产生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本来嘛,假日的补习班,都是由好几个班的学生拼凑而成的,所以当然有许多陌生的面孔,不过凭借高中生一贯
活泼开朗外加精力充沛的个性,大家很快就熟络起来,随便就能够笑闹作一堆。当然了,与现在家里那种阴郁诡
异的气氛相比,学校这种热闹单纯的氛围,才真正让我感觉到自己是身处在现实之中的。
然而,今天,当我推开门时,却意外的发现同学们都聚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议论着什么。
"各位,早--""安"字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我便在一片"呀!他回来了!!"的惊叫声中被拽进人群之中。
"闵悠,你快看这里,看这里啦!"复数的杂乱声音,一张报纸塞到我面前。
飘着新鲜油墨香味的报纸上,以整页的版面印刷着"连环凶杀案,又一名高中学生被砍去头颅!"的新闻。
"怎么样?很恐怖吧!?"二班身材高大的篮球队主将吕琰夸张地向我问道。
"......是挺可怕的,"我瞄一眼附了照片的报纸,照片中可怜的受害者失去了头部伏在地上,血泊染红了裁剪整
齐的淡蓝色制服。"不过,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还是......你们以为这是我做的?"
"--笨--蛋!!"又是数重合唱的结果,同学们气极地在我的耳边吼道。
"你实在太迟钝了吧!?"吕琰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叫道:"就是因为不是第一次才恐怖吧!?三个月以来,已经四次
了,像这种一般只会出现在推理小说电影里的连续杀人竟然发生在我们这个向来平静的小城市中,难道还不够震
撼吗!?"说着,他顺手摊开那页印了详细的凶杀案情报的报纸,"最重要的是,你仔细看看那几个被害学生的照
片......"
我将目光移到报纸上,四位无辜的遇害者的遗容在纸端微笑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感,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去,他们应当会感到非常不甘心吧?我开始痛恨那个随便剥夺了别人人生的凶手。
"看清楚了,他们的长相......"
白皙的脸庞,清秀细致的五官,笑起来带点淡淡忧愁的温和表情......
--"你不觉得,他们的气质跟你很相似吗?"
我呆住,抬起头茫然地看围在我身边的同学。终于,我明白了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我有可能成
为杀人犯的下一个目标吗?"
"没错!就是那样!"吕琰以非常认真严肃的口吻回答,身边围绕的团团人群也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嗯,你们不用担心,"我无力地笑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放心,我才没有运气碰上这种事情哩!"
"可是......"
吕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摆摆手制止了,"况且,我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所以不可能是我啦!"
离开还在议论纷纷的同学们,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反刍着刚才大家的话语:竟然将这种和我八杆子打不到一起
的事拉扯到我身上,感觉实在太荒谬了!什么连续杀人案,我才不担心呢!
我担心的是......我担心的是......
那个有着黄玉色眼睛的,名叫"狩"的,我的所谓"姐姐"......
闹哄哄的人群忽然四散开来,同学们全都匆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抬头一看,原来是炅老师进来了。
炅崇雅老师是从外校聘请来的,负责我们暑假里的历史补习的导师。三十岁不满就有了博士头衔的他,虽然为人
有点儿过于认真严肃,但因为长得俊美而且气质不凡,很快就成为女生们心目中的偶像人物。撇开相貌不谈,就
我看来,他的确是个十分优秀的老师,至少他教的历史,我比较能够听得进去。
"代替教务主任传达一项指示,"炅老师以他自己特有的沉稳平缓的嗓音说道:"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鉴于最近
连续发生的针对高中生的连环凶杀案,从今天起,各位同学放学后必须立刻回家,不能在外面游荡,明白了吗?"
"哎呀--!老师!"三班的小美人兰音俏皮地插话,颇有些故意引起老师注意的嫌疑,"女生们也必须那样吗?那些
凶杀似乎只针对男生吧?"
"你能保证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不会是女学生么?"炅老师依然保持着平和稳重的语调反问道。
"哈,说起下一个目标啊!"另一位女孩蕊玲几乎是用尖叫地说道:"我们从刚才就觉得,闵悠是我们之中最有可能
成为凶手目标的人呢!"
所有人的目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我身上。
--拜托,请别又扯上我好不好?我实在是欲哭无泪了。
炅老师安静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不疾不徐地移开目光,"无论是闵悠同学也好,或者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好,在
凶手归案前,都有义务小心谨慎,这不单是为了保证你们自己的安全,同时也是对身边的亲友师长负责,明白吗
?"条理清晰,一气呵成,不愧是博士毕业的优秀导师。
"那么--"这次轮到我们班的芷晴打岔了,女生们好像都十分热衷于在炅老师面前表现自己,"如果我们遇到危险,
老师你会保护我们吗?"
话语刚落,全班都一起哄笑起来。
一向沉稳的炅老师似乎被这个大胆的问题吓了一跳,匆忙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同学们起哄得更加厉害了,一时
间各种奇怪的问题纷繁而至,课室里顿时乱成一团。的确,区区连环凶杀案又怎么能够压抑大家与生俱来的充沛
活力呢?我静静坐在七嘴八舌闹个不休的同学之中安静地笑着,心里带着一种苦涩的平静和安心。
......真好呢,这样充满生气的氛围,没有彼岸世界的诡秘阴森的,我所熟悉的,能够证明我存在的,现实世
界......
放学的铃声响起,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一想到要回到那个有着陌生"姐姐"的家,我就感觉到一股渗入骨髓的
寒意。
"喂喂!还不走的话,小心遇到杀人狂喔!"吕琰从自己的座位上探过身来,恶作剧地笑道。
"哈哈,就回去啦!"我笑得心情沉重,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无法对任何人倾诉的七夜怪谈般的不可思议之事
,便打心底里觉得疲倦。
......如果现在旋在身边的话......如果他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的话......如果我可以依赖他的话......
不知不觉地,泪水悄然滴落到手背上,原来自己竟然脆弱至此,真是自己都觉得丢脸到家。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我赶忙擦干眼泪,匆匆抓起书包准备离开。
"......闵悠同学!"身后忽然传来安静而沉稳的声音,我停住脚步,回头看见炅老师端正俊美的面容。
"你怎么了?"老师轻轻蹙了一下眉头,语气依然带着淡淡的冷然。
"啊!?我,我没事!"糟糕,该不会是让炅老师发现到我在哭吧!?
"是吗?可是你看起来像是遇到了很困扰的事,对吗?"
"呃?没有,真的没有!"那种超乎常理外的事情,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我明白了,"难得看见严肃的炅老师竟然浅浅一笑,然后用安抚似的轻轻揉了一下我的头发,"不想说的话
没关系,老师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解决问题。不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希望你会考虑到我。"
揉乱我头发的动作,很像旋的习惯呢!不作过多的追问,以及淡然却体贴的安慰,也都与旋非常的相似!
--可以对他说出来吗?我可以将心中的郁积和恐惧说出来吗?
"......老师,我......"--我,真的很害怕啊,害怕那些陌生的家人,害怕那个陌生的家!
"对不起,我是来接闵悠回去的。"
一把稍显干燥浑浊的成熟女性的声音,唐突地插进我和炅老师的对话之中。
惊叹的声浪随即自课室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连炅老师也用一种惊艳的神情注视着从门外走进来的美丽的金发
女子。
的确是很美的一个人,我的所谓"姐姐"。
"请问阁下是?"炅老师隐去目光中的赞叹之情,改用一贯平静沉稳的语调问道。
"我是闵悠的姐姐。""狩"报上我无法承认的身份。
"啊,那样吗?"炅老师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说道:"那好吧,闵悠同学,你先跟你姐姐回去吧,我们有话明天
再谈好了。"
"......嗯,老师再见。"我恪守着师生间应尽的礼仪向炅老师道别,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
--明天,我们还能见面么?
--明天,我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么?
黄昏光影交错的街道上,名叫"狩"的女子,踩着富于节律的步子走在我的前面。真的很漂亮呢,不同于淡泊尘世
的彼岸居民那种清雅脱俗的美,她给人的感觉是强悍而独立的,漂得金黄的短发在微凉的风中闪动着零乱的微光